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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计之将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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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杳被一阵短促的剧痛给疼醒了。
皱着眉睁开眼,她找到了疼痛的来源——她的右手正被杨骎握着,说握甚至不太准确,杨骎的两只手,一只捏着青杳的手,另一只攥着她的腕。
杨骎还昏睡着,此刻闭着眼咬牙切齿地对着青杳的手使劲儿,青杳整条胳膊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已经麻木,她试图抽手回来,但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杨骎褪去了上衣,光着膀子趴在低矮的床榻上,他的后背上新添了五道刀伤,三深两浅,虽然只是伤及肌理,于性命无碍,但是血流成河,伤口看上去也很吓人,军医像和面一样往他后背上一把一把撒止血的药粉,他起先还痛得哼两声,后来就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他直挺挺地压着青杳倒地的时候死死攥握住了青杳的右手,钳子似的,仿佛青杳是他奔袭千里亲手捉拿的逃犯,在他昏过去以后,军医们想了各种办法都没能够让他松手。
“要不,”青杳建议,“剁了吧?”
军医愣了一下。
青杳压抑住疲惫和烦躁:“剁他的手,别剁我的。”
顾青杳觉得自己的表情和语气都很认真、很严肃,但军医们却统一地认为她在开玩笑,并且还真的笑了。
于是青杳就这么被迫地留在了杨骎的帐中。
床榻很低矮,杨骎四仰八叉地趴着,军医也不给他包扎伤口,说伤口愈合拆纱布的时候连皮带肉地扯开更疼,就这么让他晾着,只在他腰部以下给搭了条毯子御寒,虽说帐中的炭盆烧得也是非常温暖,并没有让青杳受冻也就是了。
杨骎大约是在发烧,鼻子呼出来的气像两条小小的火龙,喷在青杳的手背上,青杳的手被他攥着,胳膊也几乎动不了,只能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委顿地斜倚靠在床榻上,与杨骎的面孔相对。
青杳杀了摩思力以后沾了一头一身的血,黏腻而腥臭,让她十分受不了,渴望用温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洗个干净,可是被这么个人、被这种方式给扣住了。
就在这当口,杨骎又不知梦见了什么,睫毛一抖居然掉落了两大颗的眼泪,俱都噼啪砸在青杳的手背上。
青杳还是第一次感受到眼泪从滚烫瞬间变得冰凉的感觉。
这人到底还有完没完了,青杳可不想在他的帐子里这么歪歪扭扭、腰酸背痛地待一宿。
于是青杳伸出自由的左手,使了点力气,劈头盖脸地扇了杨骎一下,发出清脆响亮地“啪”一声响。
青杳没想到这一下还真给杨骎扇醒了。
杨骎一个激灵,骤然地睁开了眼睛。
他刚想动一动,就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的,想起自己受了刀伤,于是继续老实趴着了。
眼前是顾青杳的脸。
杨骎怀疑自己睡迷糊了。
他和她两个人,就这么脉脉无语地对视了一会儿,杨骎醒明白过来,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眼前的人,眼前的脸,都是真实的,是顾青杳。
“她就这么一直守着我,”杨骎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温泉似的,非常甜美地想,“她就这么一直看着我,陪着我。”
“撒手。”
青杳见杨骎醒了,却又仿佛没清醒,跟个愣小子一样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让他撒手,他也跟听不懂人话似的,左手该握着还是握着,右手该攥着还是攥着。
但青杳忍不得了,她往外抽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急了:“我让你撒手!”
但这一下动作抻到了青杳的麻筋,她愁眉苦脸地呻吟了一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有人掀帘子进来了。
“哟,两位大人都醒啦?”
来的是一个娃娃脸的年轻军医,因为长得面嫩,二十多的岁数了还像十七八似的,又是个圆脸庞,青杳看他就比旁的军医更亲切,管他叫“小大夫”。
小大夫先走近床榻查看了一下杨骎那像裹着一层面粉似的后背,用手指轻点了几下,又扪了扪肌理,发现已经不再渗血,说明伤口已经开始自主愈合,便放下心来,再一看青杳面目痛苦地半歪半坐在地上,才讶异了一声:“哟!还攥着呐?”
杨骎发现这个小崽子似的圆脸军医似乎格外喜欢一惊一乍,每一句话非得以一个“哟”字打头,否则便好像不会说话了似的。
通过小大夫的眼神和手指的方向,杨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死死地抓着顾青杳的一只手。
而青杳此刻真的忍不得了,大声道:“我让你撒手!”
杨骎恍若受惊,立刻松开了自己的魔爪。
小大夫非常敬业地接管了顾青杳被攥了好几个时辰的手,隔着袖子托住小臂,见手腕上几道指痕印儿已经泛了青紫,几乎是本能般毫无意识地,他对着那青紫痕吹了吹。
青杳倒没觉出什么不妥当来,但杨骎看着活像在眼珠里扎了一根针似的,觉得这小崽子在占顾青杳的便宜,恨不得一脚把这小子踹出二里地去,若非背上的伤口疼得他直翻白眼和嘶嘶抽冷气,他真的会付诸行动的。
“哟,”小大夫继续大惊小怪地望闻问切,“顾大人平时撞哪磕哪儿了,是不是也得青紫一大片呐?”
青杳自己摩挲着胳膊,麻木疼痛似有所缓解,就跟小大夫有来有往地聊了起来。
“唉,说的是呢,胳膊腿有时青一块紫一块,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到底撞哪儿了。”
“哟,那说明您就是这样的体质!”
“是吧?我娘也这样,可能是祖传的。”
“哟,这可得小心呢,你们这样的体质破皮流血可不容易长好。您要是像杨大人这样的伤口,都不用五道,一道估计就要命了!”
青杳显然很关心自己的健康:“真的啊?严重不啊?能治不能?”
“这个嘛……”
杨骎趴在一边,眼看着这俩人没有什么正事的还聊起天来,纯粹当自己是个死人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大夫丝毫不知道自己被杨骎的妒火在想象中烧成了灰,手脚伶俐地给青杳放下袖子:“我拿药油给顾大人搓一搓吧,把血瘀推开,青紫估计散的就快些。”
青杳点头:“好啊。”
杨骎老态龙钟地“吭吭”了一声。
但那二位显然是没听出他的“吭”下之意,眼见得顾青杳伸出手臂,小大夫将要把药油倒在手心的时候,杨骎很虚很无力地抬了一下手,就抬这一下,牵动得他背后的伤口痛得排山倒海一般,但他咬牙忍住了,该说的话他必须要说!
杨骎扒拉了一下顾青杳:“我闻不得这个味道,你把药油拿回去找个侍女给你搓去,爱怎么搓怎么搓,爱搓多久搓多久!”
青杳还没说话,小大夫先着急了:“哟!这个要讲究手法的,不能想怎么搓就怎么搓,方向和力度不对,明天一整条胳膊都得青了。”
杨骎不耐烦听他说话,用食指指了指小大夫:“你闭嘴,我没跟你说话。”
小大夫听话地闭嘴了。
青杳懒怠跟杨骎就着他的驴脾气吵架,只是默默地收下了药油,然后轻声问小大夫自己头上的伤要不要紧。
杨骎这才注意到顾青杳额头上肿着一块。
“你怎么了?”杨骎着急了,见顾青杳不理自己,马上问小大夫,“她怎么了?”
小大夫毕恭毕敬地回答:“顾大人的头撞了一下。”
然后面对病人:“顾大人还恶心想吐吗?头还晕眩吗?”
青杳实话实说:“还是有一点晕,但比下午那会儿是好一些了。”
“她严不严重?”杨骎真急了,作势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头怎么了?”
顾青杳拦了他一把:“你老实趴着吧,别动弹了。”
小大夫隔着袖子给青杳把了脉,又用手指仔仔细细地检查了青杳的头骨,最后还捧着青杳的头看了看她的眼睛,最后得出要静养的结论。
“您现在不吐了,说明伤得不重,我经常看那些坠马的人,吐个不止不休的,当天夜里就不行了。您这个伤就是得平躺着,静养。”
小大夫的话让青杳放心了许多,倒让杨骎的心悬了起来。
一个年轻的传令兵进来,说给杨大人准备了夜宵,问现在吃不吃。
杨骎本来就嫌这个帐子里人太多,本想一挥手把这传令兵撵出去,但那个废话颇多的小大夫居然抢先问了一句:“准备了什么?杨大人现在忌口可多着,你们别瞎准备。”
传令兵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老母鸡吊的汤,放了枸杞和红枣,又煮了银丝面进去,很软和,好克化。”
小大夫一拍巴掌:“哟!这个好,补气养血,适合病人吃。”
说完,没等杨骎反应,小大夫又扭头望向顾青杳:“顾大人也应该吃一些,我把您的脉,气虚血亏得紧,鸡汤好,温补的,您应该多吃,不能光喝汤,还得连鸡肉一起吃才行。”
顾青杳领受了小大夫的好意,微微摇了摇头:“不吃了,我想回我自己帐子歇一歇。”
小大夫纯纯是好心:“那叫人给您送到帐子里去?”
杨骎是真的忍不得这个热情地过了分的小大夫了,闲话一句接着一句都不带换气的,当着自己的面像个花孔雀似的左“哟”一下右“哟”一下的,都快烦死他了。
“顾青杳你留下,吃了东西再走,我还有事交代你,”杨骎虎着脸下命令,一个眼神飞出去射到小大夫脸上,“你回去,这没你事了。”
小大夫乐乐呵呵地答应了一声,把药油留给青杳后就走了,完全没意识到杨骎对他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