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路有林荫

2、对话

　　月上清辉，是轮满月。树影勾勒圆满弧度，金黄色光晕同样耀眼明亮，哪怕云彩都染着黑色。

　　“沈医生，你看。” 宋青橙用手指着窗台外那轮满月。

　　小脸满是欣喜。

　　　“嗯，很好看。”

　　沈不疑清淡眼眸探出去，路面皎洁的像是镜中的反光。积雪洒着月光，而树梢后藏着那轮圆月。

　　“沈医生，你知道吗？满月出现的时候，大多是过节呢。” 宋青橙脸颊侧过窗台，像是透过月光看什么。

　　“七月十五，中元节，我见过一次满月。八月十五中秋，我也见到过。正月十五元宵节，九月十月我倒是没注意过，不过，我想每到十五那日也应该都是满月吧？“

　　宋青橙扭头看他，神采奕奕的。

　　“你很喜欢看满月阿？” 沈不疑顺着她的话题问。

　　“嗯！！团团圆圆的多好！”

　　“是阿，很好。” 沈不疑走到衣架边，取了件大衣过来。

　　“天寒，披件衣服吧。”

　　“谢谢。” 宋青橙接过，单手往肩上披，可左手没什么力气，大衣轻易滑落偏向一边。

　　“我来吧。” 沈不疑站起身帮她把大衣披好。他凑近的时候，两人距离拉的过近。

　　陌生的靠近和男子气息让宋青橙瞳仁一缩，手指微微发颤起来。
　　但她竭力克制住自己的异样，强忍着男子完成动作，拉开距离那刻。

　　可，沈不疑是医生，还是主攻精神领域研究的。任何细微的动作和反应都瞒不过他。

　　沈不疑很快就与他拉开了距离，退到另一把椅子上去坐。

　　宋青橙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尖，“抱歉，沈医生，我不是针对你。”

　　沈不疑轻轻颌首，并无不满：“理解。”

　　“只是，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别人的靠近？” 沈不疑思索着，问出心中疑惑。

　　宋青橙抓紧了床沿扶手，神色有些慌乱：“我……我不知道，这是个下意识动作。”

　　沈不疑看出她的不稳定，或许是她防备心太强，所以任何一个触碰到她隐私的角落，她都会下意识的启动保护层——情绪抵触。

　　“好，那我们不谈这个了。聊点让你开心的事吧？” 沈不疑轻轻开口，声音温柔。

　　宋青橙紧锢着的手指微微松开，这是放松的表现。开心的事……

　　“哦！我想起来了，沈医生，有一年过年，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吃饭，我好开心，好开心。虽然每一年我们都会在一起吃饭，团聚，但……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有这次我是彻底快乐的！”
　　宋青橙小鹿般的眼瞳清亮起来，她想起了那日的场景，那是个快乐的，热闹的夜晚。
　　少女脸上漾满笑意。

　　“沈医生，你知道吗？只有那次的年夜饭，我觉得自己幸福的像是在做梦！不怕你笑话，我连打个喷嚏都不敢，因为我很怕会破坏掉这样的夜晚。所以——，不能出一点错，不能。”

　　“为什么？” 沈不疑堪堪皱起眉头。

　　“ 每个人都很快乐，沈医生，窗外烟花颜色，我都还记得清楚。淡紫色，橙色，还有牡丹花簇样式的巨型烟火，沈医生，那是我们一家人一起看的，烟火照亮着每个人的笑脸。”
　　宋青橙嘴角咧着大大的弧度，同时，也将视线移到了窗外。

　　温糯细语，轻柔呢喃。

　　“ 沈医生，那个夜晚真好。只有大家的笑脸，只有无尽的绚烂烟火。没有……”

　　“没有争吵。”

　　沈不疑眉尖一挑，手指轻扣，目光紧紧锁住少女。

　　宋青橙顿了顿，嗓音轻柔的继续说道：“没有争吵，也没有辱骂，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哭喊，没有大吼大叫。”

　　“沈医生，什么都没有。” 宋青橙清凉哀婉的目光投向他，她仍旧是笑着，只是笑着。

　　“沈医生，你知道吗，什么都没有，我好快乐，我觉得好幸福。” 药液安安静静的一滴滴往下流淌，少女手腕上鲜红的痕迹那么夺目。

　　“我知道。” 沈不疑应道。忽地站起身来，他身影高大，足以挡住窗外所有清辉。

　　不知为什么，
　　他不想往下再问了。

　　虽然，今晚是个很好的时机。

　　“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沈不疑轻声叮嘱，宋青橙扬起小脸，苦涩的冲他弯了弯唇角。

　　“沈医生，让你照顾我这样的病人，麻烦你了。”

　　“没有。”
　　沈不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原本想今天能从从容容地和她进行一次谈话，挖掘出引发她情绪异常的根源。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而且，进展的也算顺利。

　　可是，当宋青橙真的要把它挖开给他看时，他却失了勇气。明明他接触过那么多病人，也足够了解自己的领域。

　　引发精神疾病的原因无非是那几个。
　　家庭，亲情，友情，爱情，金钱……
　　只是每个人的经历又大致有所不同罢了。

　　可是，他今天不过是刚接触到她所透露的一角而已。其实，并不算什么的，可，偏偏，她的神态，她的言语，她的眼神……

　　都凄凉的让他不忍再继续问。

　　他隐隐能感觉到，她的故事很重，很厚，也……很乱。

　　而正是这个“乱“，才让这个少女变成眼前模样。她是如此年轻，二十二岁是最好的年华，可是如今她却只能每日独坐在病房，一遍遍和自己对话。

　　而他，也不能保证，这样的日子，她要过多久。

　　或许一年
　　或许两年
　　或许五年
　　或许………
　　一辈子———

　　此刻清醒她才是最痛苦的罢。

　　沈不疑默默舒了口气，不忍再往下想。轻轻拉开房门，侧过脸勉强露出轻松的表情。
　　“宋青橙，你今天的表现很好。晚上要好好休息阿。”

　　“嗯。沈医生再见。” 宋青橙弯起嘴角，眼神清澈湿漉，冲他小幅度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