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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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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残阳打下屋檐,还橘红色的霞光被无边际的黑夜笼罩,破裂的泥墙上又裂出几道新缝。
这地方奇怪,位置不是偏僻可是冷清。周围充斥着压抑和萧瑟感,连带在附近种下的几颗果树也都不及其他地方的茂盛,树干生长缓慢,上面的叶片发黄,还弱不禁风,稍晚来的一场暴雨就能将它们打折。
牢房环境昏暗,两面高墙,另外两面是比她胳膊还要粗壮的木杆,往地上丢了堆稻草,空气里是沉闷的腐朽气味。
偌大的地牢,仅有挂在墙上的两盏油灯爱坚定地亮着光。有风从石墙最高上的那道窗口吹进,油灯上的火芯在风里摇晃,亮光若隐若现,也许到下一秒它们就会被风给吹熄,剩下不见五指的黑暗。
地牢的门被沉重的声音推开,有人走了进来,手里还都拿着火把。来人将火把上的光引到墙壁和桌子上放油灯的位置,带着刺鼻气味的燃油光照亮,空气里还是浑浊。
牢门上的铁链发出声音,有人打开门,云容睡在里面铺着有稻草的地方,身体蜷缩成一团。
睡前感觉到牢房里的寒冷,她抓来底下的稻草,胡乱盖在自己身上。那人蹲下来,推手晃动她的身体,只是云容睡得昏沉,没有醒来。
宋辞让他们小心点,别把人吵醒,他突然想到另外一种办法可以去折磨她。
几人放小幅度,轻手将云容从地上抬起,还有单人抱着给带到隔壁牢房的行刑架上。
云容像中了睡诀一般,任凭他们怎么捆绑都没有反应。
他们抬高云容的手臂,双手放进刑架,按上锁扣,又拿来两根粗铁链将她的身体和刑架捆牢,边上烧起炭盆,火红的络子就放在里面,随同这炭盆一起烧热。
“我不要”她终于惊醒,恍惚的样子还有害怕,发觉自己竟又回到这牢房当中。
云容沉默着,哀怨接受这一切。
本想借着和司命叙旧再多打听点这其中的细节,只是曲连陌那厮实在不懂事,竟然将她的幻影给踢回来,还美其名曰是要她自己琢磨。
云容怔了怔,她还没缓过神,感觉身上哪里都是僵硬,不好动弹。
“醒了啊”看见她醒来的样子,宋辞悠悠开口。
坐在云容对面的椅子上,空等已经有好一会了。他修长骨感的手指轻松剥开刚从火盆里捡出来的几颗板栗。
他不吃,将还冒着热气的板栗肉捏碎,香甜可用来果脯的板栗到他手里就是件玩具。
闻见飘出来的板栗香味,云容意识清醒,她闷闷回答:“是啊,醒了”
“既然醒了,那就能回答我的问题”宋辞笑道,一脸的不怀好意。
“问完事情你能放我出去?”云容问。
宋辞摆手挥动,“这不着急”
“怎么不着急”刚才她一睁开眼睛就是这间发暗的地牢,在前面看不见的黑暗里还发出寒气和不知名的恐怖,围绕鼻腔的血腥和潮湿,这些都让她胆颤。
看见她瑟瑟害怕的样子,宋辞抱臂,缓慢从座位上站起,留在身上的栗子壳也随着他起来从外山上掉落。那身月牙白的华服剪裁合适,托出他身量的高挑和挺拔,右侧肩膀和胸身上还都嗅着雅致的竹叶花式和绵云滚边,倒和他头上那只羊脂白玉的发簪极为相衬。
他背光走来,如芝兰玉树,风光霁月,和这满屋的黑暗并不相符,更像是突然到来的一束暖光,融化了屋子里的冰冷和荒凉。
她看着宋辞朝自己走来,仪态万方。他走来的几步,云容竟有些着迷,每一步路都走在自己心上,和她最爱的春日杨柳,清雅飘逸,撩拨动人心弦。
那美人缓步,站在云容身前,含情的桃花眼中闪烁着笑意。干净的黑色瞳仁,眼中有星河闪耀的璀璨,深邃的眼眸更是要将云容给吸进去。宋辞笑着,像个专偷人心的妖怪。
他笑盈盈的盯着云容,目光不斜视,伸手拿过桌上放着来行刑的长铁棍,和云容手臂样粗的棍子在宋辞的左右手里比划,又在云容眼前的晃摇,贴眼过去,好似他把握不住这棍子就会落在云容脑袋上了。
铁棍上有黑棕色的血渍,可时间太久已经干枯,都结在那上面了。棍子距离她脑袋越来越近,云容害怕,试图后退逃走。可惜手脚都被捆住,她只能尽量让头去往后边靠,再缩紧五官,开始左右摇晃脑袋,觉得这样就不容易被宋辞打到。
她奇奇怪怪的样子,引得宋辞发笑。
听见笑声,云容稍微眯开眼睛,她害怕的问:“你想干嘛?”
宋辞轻松一笑,惦着手里的棍子问:“你猜这棍子打在你身上,你能承受几下?”
他这笑容就像是九幽冥官发出的嘲笑,不带生意,只让人寒毛竖起,后脊背发凉。
“一,一下都受不住”云容快要奔溃,她不敢看那棍子更不敢看宋辞,担心和她对上眼,下一秒这棍子就得落在自己身上。
眼见目的达到,宋辞安然退后,他将棍子交给属下,换他们来继续审问,自己则坐回那张特意给准备的楠木椅子,翘着二郎腿,饶有趣味的盯着审问。
属下可没和宋辞一样的耐心,他接过棍子直对云容,狠狠问:“你同那伙流寇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容别过脑袋,“什么什么关系,你说的流寇又是什么?”
她想要躲开的样子在属下眼中成了逃避,是故意隐瞒。属下过去更近,声音也大,“你还想狡辩,当时那伙流寇出剑想要伤害公子,怎么你恰好就躲开了?”
“我,我那是”云容如鲠在喉,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害怕所以才躲开。
没听见云容回答,那人替云容说,“是你看准了流寇出剑所以才走,好让他有机会能伤害公子,否则你为何早不躲,晚不躲,偏偏要在那时候躲开”
“你也说那是紧要关头,我要不躲开那不就成我受伤了”云容反问。
他将棍子抵在云容脑袋旁边的木板,“你还想狡辩,暗卫本就是为保护公子而生”
云容郁闷,反声问那人:“我的命和他的命是一样,总不能让我死去保他活吧”
“公子的性命高于你自己的性命”
“性命哪有尊卑”云容呵斥反驳,“我救他与救我院子里的那只黄狗都是一样”
“住口,你竟然拿黄狗的性命来比作公子”属下听着气愤,欲要挥动铁棍。
云容瞬间认怂,“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有不尊敬的意思”
属下又问:“消失的这几月你去哪了?”
“我哪也没去?”云容小声。
属下愤愤:“撒谎,几十号人找了你数月,你还说没躲”
云容很认真看着那人,道:“我就在山上呆着,哪都没去,是你们找不到不是我刻意要躲”
属下看了宋辞一眼,“那你再见到公子,已知公子受伤为何不通知我们?”
“我连你们是谁都不知道,要怎么通知?”云容听见属下问出的这几个问题,她更加烦闷,这都什么人啊,宋辞手下就没几个长脑子好使的?
属下要挥下棍子,“看来不吃点苦头你是不说了”
“我说,我说”云容紧闭上眼,苦闷说,“我要不通知你们,你们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是我说的”宋辞开口,补充着说。
“你说的?”云容倏地睁大眼睛,她不敢信的盯着宋辞,有小声嘀咕,“我真不该救你回来”
她恨得肠子都要悔青,之前以为自己是救了个好人回来,没成想是给自己找了麻烦,还是个天大的麻烦。
“你说什么?”宋辞发现她嘴巴嘀咕,只是没听清楚话。
“没什么”云容反道,她又问过来的属下,“你要用这棍子打我,也得让我知道是为什么吧”
打人都要原因,哪怕是简单看不顺眼也得说明出来,总不至于什么原因都没有,但要凭空挨上一顿打吧。
属下正气,“你勾结外贼想要杀害公子”
云容真被他气到,盯着属下火大问:“你一直说外贼外贼,到底外贼是谁,你说出名字啊”
几人互相对看,是没想到云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就在几人沉默的当时,宋辞轻言开口,说出心里一直怀疑的那个名字,“左宫学士,江朝恒”
“公子那人不是”属下表情紧张。
“宋辞,太尉师宋傅嫡出次子,上兄幼年溺水身亡,故次子转为正子,下有一弟一妹。岁年十六才学满京中,拜师江朝恒,为其名下首要位弟子”当着云容的幻影,司命打开运簿,召出其中几个要紧的名字,逐个给她理清,再解释其中的厉害关系。
“得王帝赏识,常与外境作战,胜多败少,极受王帝器重,乃命上卿授与参政,其下有一精卫良队,奉王帝准许训练,此队名为暗卫,仅可王帝一人差命”
云容盘腿坐在司命的桌案旁边,手上也打开一运簿,“原来这宋辞就是给王帝练兵的啊”
“也是名暗将,这暗卫与他本人只信王帝,也从来只听王帝,暗卫当中不会有人生出背叛,所以这是你要圆回去的第一点”司命认真点出。
云容想辩,“万一就有人背叛,被用银钱收买,被俘虏严刑拷打?”
司命睨她一眼,“运簿上说没有这就不会出现背叛的事情”
这云容就不理解了,“可他之前遭人算计受伤,差点牵扯到我身上”
“就是你躲开的这一下,把他原本好好的运程给搅和了”司命的语气当中略是带有责备。
“我这不是刚巧碰上么”她尴尬挠头,也一点准备没有,“那到底是谁在要他性命?”
“江朝恒”司命说。
宋辞曾拜师江朝恒。
“不对”云容警惕反应,“你刚才说江朝恒是宋辞师傅,师傅要杀徒弟,这为什么”
“功高盖主,王帝疑心”司命道出理由。
云容问:“他不是受王帝信任么,怎么又疑心了”
“宋辞手握精兵还在天子脚下,不掩锋芒,此举震慑帝位”司命说,“王帝要的良兵武将,不是一个聪明的良兵武将”
云容问:“所以江朝恒要暗杀宋辞也是王帝授意?”
司命平静:“不是授意也是准许了”
云容再问仔细:“你刚才说我身上这人,她又怎么回事?”
司命拿来边上的另一本运簿,翻开几页,指着其中的内容给云容看,“你虽占着这人的身体,可是她魂魄还未消失,你如今做的不过是用她的身体再走运簿上的下一程罢”
“下一程是什么?”
“和宋辞相爱,归守山林”司命道。
云容眼巴巴望着司命再等她的下一句话,可谁知司命说到这里就是停下。
“没了?”云容问。
“没了”司命摇头,又继续叮嘱,“你既动了她的命程,余下的我们也无法探究,但是容儿你要记住,她活即是你活,她亡即是你亡,你们的性命捆绑在一起,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这具身体和你自己元神,如此才能在结界打开的时候让元神归位”
云容呆呆看着,她思想出神,如果说这具身体和宋辞真要有那么一遭,那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成不了事,毕竟都生死难料,这还怎么成事。
“昭阳”宋辞察觉到云容的晃神,以为她又要使计边喊了离她最近的属下。
被唤做昭阳的人放下铁棍,拿起旁边炭盆里已经被火烤得通红的络子。铁做的络子那连接杆上都是烫手,还有热气冒出。络子越来越近,云容的身体远比她意识先感受到络子上火热的温度。
发现络子就在眼前,云容急忙开口:“是是是,就是他让我做的”
虽然万虚一直教导,无论做何事情都须得有自己的骨气,还要能坚持底线,可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可这些谈论的骨气同这火红的络子相比实在不能比较,而且在后面宋辞也会自然知道,她也不算透露,最多提前了些。
云容只能这样迷糊自己。
“果然是他”宋辞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昭阳转头看见宋辞垂目,他心中了然,放下络子,让其他人去准备东西。他知道宋辞的不忍心,道:“公子,这里还是我来吧”
“不必”宋辞回拒,他抬头看着云容。
几人的脸上都闪过异样,她以为是自己的话起来作用,云容商量问:“这我都说了,是不是该放我下来”
昭阳出去牢门,端来刚才准备的东西。一方正的托盘上面放着白绫,匕首,和瓶毒药,他把托盘放在旁边桌子,让云容自己挑选。
云容看见冷汗也是直接下来,她故意装糊涂,只是声音颤抖:“我不都说了么,怎么还要杀我?”
“暗卫从不会背叛公子,你如今背叛就只有死路一条”昭阳说,“公子心善,这多选择是你自行了断,还是要我动手?”
原来没有人背叛是这样子的没有人,云容心里懊恼,那还不如憋着不说,虽然得受一阵皮肉上的疼痛,可好歹能保住条性命啊。
“我能不选吗?”云容试探问,她存着侥幸,心想万一,万一宋辞想通不准备杀她了。
昭阳没答,拿起桌上的毒药过来。
云容本来胆小,看见昭阳过来,又发现他拿在手里的那瓶毒药更加害怕。她左右挣扎,不停摇晃脑袋,和昭阳商量,语气恳求,“我们好好说话,你冷静冷静先别动手,这毒药看着就恐怖要是被灌进来真的没办法回头”
可昭阳哪里会听她讲,只要宋辞没有说停,他就不会停,一步一步,缓慢逼近云容。
毒药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盯着宋辞,却见宋辞没有任何反应,云容的侥幸算是落空,脸色也愈发惨白,感觉心口有被莫名抓紧,让她无法呼吸。从前听仙娥们说起神君身亡会是如何,多半说的是不入轮回,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之后又当如何,被野鬼精怪们啃食吗?
云容不敢想,这可由不得她。那无数种恐怖的影子和猜想在她脑袋里重复,惊恐之下,云容惊叫出声,“宋辞,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在毒药距离的瞬间,云容猛地闭嘴。
上一秒还在和宋辞大喊,下一秒直接闭嘴禁声,这突然之前打了昭阳一个措手不及。
昭阳吓退半步,反应过来他觉得是被云容戏弄,毒药放在一边,他拉高袖子准备上手去掰开云容的嘴,可是被宋辞阻止。
宋辞走到云容身前,看着她还些惊恐未定的眼睛问:“你什么意思”
云容不说,还把头转过去。
宋辞掰过她脑袋,让她看着自己,“长嘴,说话”
“不要”云容闭着嘴巴,含糊回答。现在是轮到她占上头,她白了宋辞一眼,又看向昭阳和他手边上的毒药,目光来来回回,眼神示意宋辞。
毒药就在自己嘴边,要是开口说话,他不有机会能把毒药灌进来了。
宋辞看着昭阳,昭阳明白拿毒药回去放到托盘,宋辞又问:“你刚才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云容敷衍。
“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有办法,牢房里一百一十八套刑具,我不信你的嘴还能这么硬”低冷的声音裹着轻笑,携着可察觉的冰冷,宋辞的眼底闪过一抹阴鸷,不加掩饰的试探目光打量着云容,云容表情一僵,背后发冷,身体还不自觉颤抖。
移开两人相对的视线,云容心里慌乱,有局促和不安,她往回握手,发觉手指上的冰凉和手心里冒出的冷汗,“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不能死,你也不能死”
她回答的磕磕绊绊,方才只是头脑一紧,随便想出来的可以拖延时间的办法,现在脑袋全空,只能边说边想,边将这法子绕圆,“你想啊,既然有人要你性命,又让我来杀你,那不是我死了,你也得司马,就是说我的命,你的命都不能死”
宋辞按了按眉心,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全都是胡乱瞎扯,毫无逻辑,宋辞听着心烦,“说重点”
“我要是死了他们不就知道你已经发现了”云容偏过脑袋,头脑飞速运转,她死死盯着牢房看不见的黑暗,本能的求生反应,突然闪过的灵光让她顿时想通,“对,就是这个道理,我要是死了那江朝恒就知道你已经发现,这样他不会在暗地里行动,是直接在明面上要你性命,如果摆在明面,他曾是教导你的师傅,你又敢对他如何。但要我还活着,江朝恒就不会知道你已经发现,可实际是你已经知道了,本来是他在明你在暗,现在是你们都在暗,那你是不是就能想出其他的应对办法?”
不发一言,宋辞仔细盯着云容,从来好看的眼睛现在也不能再分辨出喜怒。
在两人都沉默,云容以为宋辞又要想其他办法来折磨她,讨饶说:“留下我有个防备也好啊”
他放开钳制云容下巴的手,认真思考,虽然她语速很快,也有些话粘连听不太清,可大概的意思宋辞懂。云容能说出这些无非是想活下,保留一条性命,让自己借她去做反击,只是宋辞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个曾经被自己尊敬称呼为义父的人,如今要他性命。
难道真因为那句,功高盖主吗、
昭阳义正言辞,他看云容跟看一个会糊弄乱讲,满口谎话的背叛者没有两样,“公子可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骗了”
云容当即反辩,“我没花言巧语,我说的哪一句不是真话”
昭阳听言轻蔑一笑,“你从前还立誓会永远忠心公子,否则天打”
“我说现在的两句”云容不等他说完便赶紧打断。
“放人”宋辞思考后说。
“公子?”昭阳还以为自己听错。
“我可以放你”宋辞道,眼睛不眨盯着云容,“可你之后不能再以我暗卫的身份存在”
云容抓紧道:“我可以回草屋”
“不行”宋辞回绝,放回草屋天高路远不如握在自己身边,找人日夜看着,“给她找身衣裳,就说是府中新进来的小妾,我倒要看看江朝恒对你这个棋子有多重视”
“小妾,妻不行吗?”听的话本子里那小妾都是不好,多半狐媚子或者从花楼里赎回来的姑娘,要是她做人小妾这事情被司命和月老知道,那她回九重天得多丢人。
“通房丫头”宋辞说。
“妾”云容扯嘴一笑应下这个称呼。
通风丫头连个名分都没有,知道更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