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帆船》莫嗔

6、同床异枕

　　话音落下，在场另外两人皆愣在原地，陈川嚼着那话，刚想开口大骂，陈帆却轻轻拉了她一下，脏字在嘴边绕了两圈，终究没有说出来。
　　雷声骤响，雨噼里啪啦打在窗上，冷意从窗户缝渗透到室内，和热气纠缠不清。
　　“家里只有两张床！”陈川拿着手机给陈帆打字。
　　“我睡沙发？”陈帆回复道。
　　“怎么行！让他睡沙发！”陈川慷慨激昂，看那打字架势能把手机戳爆。
　　“这不好吧……不然我和你睡？”陈帆提出建设性的建议。
　　和我——睡？突如其来的“虎狼之词”让陈川大脑瞬间宕机。
　　“？”久没得到回复的陈帆发来了问号，手机闪烁间陈川回过神，手一放松，手机便仰头掉了下去，陈川手忙脚乱地接住，打字。
　　“好。”
　　“噗呲。”陈帆看见陈川这样，突然笑出声来。
　　陈川红着耳朵低头在手机上使劲戳着，最终又删掉对话框中的文字。
　　“笑个屁。”良久，陈帆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嗯，在笑屁。”
　　陈川猛的抬起头，不经意就跌进陈帆那双笑眼里，像是被施了魔法般，上一秒的羞赧，无措，恼怒全部在这一秒间溺死在了她的目光之中。
　　陈川又低下头，手指在手机上戳着，最终发了个气鼓鼓的猫猫表情包，然后站起身，找了新的洗漱用品扔进还在鼓捣进水的手机的赵德明怀里，指了指方向，“客房那边，今天你住那。”
　　“哦，好。”熟悉了环境，或者说在陈帆陈川两人的相处模式中找到了安身之法，赵德明渐渐放下了最初的拘谨，接过东西应了一声。
　　放下的手机亮了屏，赵德明解了锁屏，陈川恰好看到了熟悉的图标。
　　“你也玩这个游戏？”
　　“啊？嗯。”
　　“打得咋样？”
　　“还行吧？”
　　“来把？”
　　“等会儿，我先回几条消息。”
　　……
　　“你上啊倒是！”
　　“时机不好……”
　　“啊草，死了。”
　　……
　　陈帆在陈川发完表情包后就去厨房盯着火上炖的汤了，也不知道自己不在期间客厅这俩“小年轻”经历了什么，之前还是陈川单方面的水火不容，现在却能凑一块打着游戏了。
　　“陈川，喝汤不？”
　　陈川偏头看了她一眼，“喝！”
　　赵德明听到声音也抬起了头。
　　陈帆又看向赵德明，眼神询问着。赵德明愣了愣，手上操作的角色发出“哀鸣”。
　　“要死了你！”
　　赵德明感到手肘被撞了撞，连忙点了点头，又回到游戏界面。
　　一把游戏结束，茶几上金黄的鸡汤冒着腾腾热气，趋避几分空气中的寒凉。
　　暖汤入肚，困意渐浮，可真躺到床上，陈川又没了睡意。
　　她翻过身，朝向外侧的陈帆，“陈帆。”
　　“嗯？”
　　“你……”陈川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开这个口。
　　陈帆虽说闭着了眼睛，意识却清醒着，她偏过头，路灯的光溜进没拉窗帘的窗户，陈川背对着窗，看不清楚神色，眼睫毛显却得格外清晰。
　　“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于是陈川撞进陈帆的眼睛，“我感觉……你今天晚上不开心……”
　　一句话掰成两句说，语气拉长，停顿，说着感觉却像断言，肯定的同时却也模棱两可。
　　我知道你不开心，我想知道里面的原因，但我又担心你不愿告诉我，所以我只能跟你说，我感觉你不高兴了，不讲也没关系，但我希望能开心一点。
　　黑夜总是一天之中最神奇的节点，这个时候的人好像更容易卸下防备，稍微敞开些心扉，光明的丧失催化人的脆弱，室内一时无声。
　　眼睛睁开又闭上，一股倦意袭上心头，陈川目光灼热，在她的心口烫出一个洞，某些情感汩汩淌出。
　　“我上辈子……”被“上辈子”这个说法笑到，心头突然间轻松许多，开口也更顺利。
　　“我上辈子……是自杀的，跳河，当然就觉得吧，活着特没意思，然后吧，有一天我突然就想把这个念头实践了，还特地找了块石头。
　　结果，我选的距离根本不需要石头，摔进去真他妈疼啊，然后疼着疼着求生欲就上来了，但没办法啊，只能劝自己接受，在水里面我哪哪都疼，什么死前走马观花啊都是扯，除了疼就没别的感受了……”
　　她顿了顿，轻笑一声，“然后，就跑你这来了。”
　　“说实话，今天在水里我差点就松手然后一起死里面了。”
　　陈帆不是好的讲述者，也许经历本身就无聊，她不知道怎么去讲，她只能说，我有这么一个想法所以我就这么干了，后面可能有点后悔但接受了，今天再现了当时场景，有点应激但小问题。
　　陈川似乎也不是好的倾听者，她想对这段话做出一点反应，想说点话，但说些什么呢？安慰？好像不需要……开点玩笑？好像不合适……最后她只是往陈帆那边缩了缩，离她更近了些。
　　人类对于死亡总是讳莫如深，对活着又难以言明，于是提及字眼，要么冠冕堂皇，要么沉默寡言。
　　对于陈帆来说，她的人生说不上普通，也谈不上精彩，非要形容，18岁以前平淡，18岁可能算得上惨淡，18岁以后寡淡，反正和淡离不开，能拿出来的谈资也就这么一点。
　　说出来好像也就那样，除了困了点没啥特别感受，但18岁的她好像听了点进去，有点难受。
　　她试图用25岁的头脑思考18岁少女的想法，但人一沾床，情绪就将理智打包扔了出去，化作一句疑问，以前自己也这么多愁善感？
　　她把手从被子里掏出来拍了拍陈川的背，“多大点事，别放心上，睡吧，晚安。”
　　身旁的一坨传来闷闷的一声“嗯”，身体上的疲惫和精神的松懈让她进入睡眠，却没看见身侧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久好久。
　　“陈帆？”陈帆没应。
　　“陈帆。”还是没有声响。
　　“陈帆陈帆陈帆……”陈川一连低声喊了好几声，喊不腻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
　　“陈帆……”
　　“嗯………”旁边的人发出无意识的声响。
　　陈川伸出手臂，对准角度虚空抱了抱，抿了抿唇，最后呢喃，“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