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归人》欢无涯

15、第 15 章

　　萧择看出左夜亭的愤怒，吓得连忙松开了杳杳。

　　“王爷息怒，属下是怕他影响您休息，万一他睡觉不安分，碰到您的伤口就更糟了……”

　　萧择试图解释他的行为，怎料左夜亭怒火丝毫未消，根本不想听他辩解，只低斥：“住口。”

　　将杳杳拉到自己身边，左夜亭冷目看向萧择，命令道：“道歉。”

　　萧择极不情愿地扭开头，不作声。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他做任何事都是为了左夜亭好，何错之有？

　　室内的气氛过于严肃，杳杳仰头瞧了左夜亭一眼，不敢说话。

　　只见左夜亭的脸色愈发冰寒，面部线条都绷得紧紧的。他怒道：“听到没有，我让你道歉！”

　　萧择心中憋闷，但又实在不想把左夜亭惹急了，便索性保持侧头而站的高傲姿势，对着空气，随意敷衍了一句：“对不起。”

　　左夜亭似站得不稳，身形微晃了一下，他不满意萧择的认错态度：“你在跟谁道歉？你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不过是拽了这个野人一把，王爷竟如此较真，是打算把这个野人当成小祖宗供着吗？！萧择默了良久，臭着脸转过头来面向杳杳，躬身作揖，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属下粗鲁，冒犯了王妃，请王妃恕罪。”

　　不等杳杳对“王妃”两个字作出反应，左夜亭便抬眼直视着萧择，话音低沉道：“你出去吧，本王最近都不想再看见你。”

　　萧择：“……”

　　至于吗？他都照着王爷的意思道了歉，怎么王爷还不依不饶？非要他给这个野人下跪才算道歉？

　　萧择咬了咬牙，一撩衣袍就要给杳杳跪下。

　　杳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见左夜亭伸出手抓着萧择的衣领，将萧择揪了起来。

　　萧择没能跪下去。

　　左夜亭的嗓音完全低了下去：“你若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就算了，不必跪。”

　　从左夜亭眼中看到了极大的失望，萧择瞬时有些慌了。

　　“王爷……”

　　他刚刚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想把那个野人赶出王爷的房间而已，这明明只是一件小事，王爷怎会小题大做到这种地步？王爷以前不这样刁钻的啊。

　　正在萧择苦思不解之际，左夜亭叹气道：“你自己回去好好反省，要是想明白了，明日来找本王说。以及你与徐老的所有通信内容，我也多给你一点时间回忆，明日一并说清楚。倘若到时候这两件事你都说不清，你该知道后果。”

　　萧择硬着头皮答是，满头雾水地退出左夜亭的房间。他纵身，轻轻跃至左夜亭房间的屋顶上，郁闷地坐在了瓦上，吹着微凉的夜风，开始思考明天的事。

　　交待他和徐老的通信内容并不是什么难题，大不了他照实说就行了。可是……王爷让他反省今晚的事，到底还要反省什么呢？他真心想不出来。可明天必然要给王爷一个说法，他若说不出个一二三，以王爷的个性，极有可能真要赶他回遂州。京城这么危险，他绝不能离开王爷。

　　怎么办呢……

　　萧择愁死了。早知道碰那野人一下，就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才不会这样干。

　　在屋顶上呆坐了大概半个时辰，萧择脑中灵光一闪，骤然起身，朝着齐溪然的房间踏空飞行而去。

　　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降落在齐溪然房外，萧择一步一步靠近房门，犹豫再三，他终于抬手叩响门板。随着敲门声响起，他整颗心的跳动速度也跟着加快，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

　　他太久没有和齐溪然谈心了。

　　并且，是他先听从徐老的话，故意疏远齐溪然，不把齐溪然当自己人。如今又觍着脸来找人家帮忙，他自己都惭愧得无地自容。

　　手上敲门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直至微不可闻。萧择泄了气，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他听见房门“嘎吱”一响。

　　“有事么？”

　　齐溪然打开门，以一贯温柔的眉眼注视着他。

　　萧择僵硬地回转了身子，从来擅长拈花惹草的一张嘴，总是在齐溪然面前表现得十分笨拙：“没，没事，就想和你聊聊。”

　　齐溪然有些惊讶：“我以为是王爷找我，让你过来传话。”

　　萧择苦笑摇头：“不，是我找你。”又朝齐溪然的房间内看了看，问：“我可以进去跟你慢慢说吗？”

　　齐溪然一愣，半晌才道：“好。”

　　萧择感激地笑了笑。

　　于是，两人一同进屋，燃灯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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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夜亭屋内。

　　“闭上眼睛睡觉，小野人。”

　　即使合着双眼，左夜亭也能察觉到，小野人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在看他。

　　“哦。”

　　杳杳安静地躺在里侧，就像当初在崖底山洞里一样，他和爷爷睡一起的时候，也是睡里侧，因为睡里侧比较有安全感。

　　左夜亭蓦然睁了眼，正对上小野人的双眸。小野人的眼睛太亮了，黑暗中都在闪光。

　　“小野人，你想怎么样啊。”

　　左夜亭无奈地笑。

　　杳杳揉了揉疲倦的眼睛，道：“我就想看看你再睡。你睡吧，我一定不会弄出声音打扰到你的。”

　　左夜亭：“……”

　　“小野人。”

　　“嗯？”

　　“我有那么好看？”

　　“嗯嗯。”

　　“黑漆漆的，脸都瞅不清，你看个鬼啊。”

　　“……”

　　杳杳不出声了。

　　他其实就想观察左夜亭究竟睡着没有，却还用他那极具欺骗性的声音狡辩道：“看得清。”

　　左夜亭失笑。

　　“小野人，我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吗，啊？我都准许你躺在我床上了，还能半夜把你扔出去不成？拜托，你放心大胆地睡好吗。”

　　“你不会扔我……可是你也许会趁我睡着的时候，让人把我送回我自己住的那个屋子，或者你会一个人悄悄跑到别的地方去睡。反正我知道你心里是不愿意让我跟你睡一块儿的。只有等你睡到了，我才能安心地睡。”

　　左夜亭：“……”

　　“小野人，你一出山就学聪明了呀，考虑事情这么全面？”

　　“我本来就聪明，我阿爷经常夸我学东西快。”

　　“……”

　　左夜亭闭了眼，投降道：“好了，你不用等我睡着，我今晚难受得很，没精力跟你比聪明，也耗不过你的。你可以安心入睡了。”

　　杳杳不吭声。

　　左夜亭不想再被小野人直勾勾地盯着，便翻了个身朝外侧躺，背对着小野人。

　　然后，他就感觉到后背痒痒的。

　　是小野人用手指头在戳他。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我生气后果很严重的……”

　　“你哪里难受啊？”

　　“……”

　　左夜亭一阵默然。

　　似乎是感到左夜亭今晚不太对劲，杳杳又道：“你是心里难受，还是身上难受？还是两个都难受？”

　　杳杳说得有板有眼：“我听到你的呼吸声不正常哦。还有，你身上都在发抖了。你是气坏了还是生病了？”

　　小野人的机敏程度远超左夜亭的想象。

　　左夜亭低低搪塞道：“气坏了。”

　　杳杳皱了皱眉：“你为什么那么生气？你刚才都把萧择吓成那样了，为什么还要生气？”

　　左夜亭道：“因为，在这一天之内，他接连做了两件不尊重我的事，以往从未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我必须教训他。”

　　杳杳顿悟：“哦，原来你凶他不是因为我。”

　　左夜亭轻声回道：“也有你的原因，但不是最主要的。”

　　不知为何，听到左夜亭这样讲，杳杳心下宽松了不少。

　　“行了小野人，快点睡。”

　　“好。”

　　杳杳嘴上答应得好听，可仍然坚持等待左夜亭沉睡过去，而后他才乖乖闭眼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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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头，萧择坐在齐溪然的房内，将事情的整个经过详细地说给齐溪然听，让齐溪然帮他分析左夜亭心中的想法。

　　齐溪然见他说得口干舌燥，便沏了一壶茶，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累了么？喝点水吧。”

　　萧择接过茶水，吹了吹，趁热饮下一口，气闷地道：“就为一个野人，你说我冤不冤啊？王爷越来越无理取闹了。从前你侍候他的时候，他可从来没刁难过你。我这才在他眼皮子底下混了两日，他就看我不顺眼了，总想找理由赶我走。”

　　长叹一声，萧择垂头丧气，话里透着抱怨：“你看我当初多逍遥自在，而今整天守着王爷没自由不说，还动不动就招王爷嫌弃。溪然，咱俩什么时候才能换回来啊，我真受不了了。”

　　实际上，他曾在信中多次向徐老说情，想让徐老再信任齐溪然一回。可徐老说话很难听，坚决不肯给齐溪然一个弥补的机会，也不准齐溪然再去侍候左夜亭。

　　齐溪然抿了口茶，淡笑道：“换不回来了。我很快就会离开。”

　　萧择一惊，似恐慌地抓着齐溪然的手臂：“你要去哪儿？”

　　“溪然，我知道我这段时间对不住你，我确实混账……你不要赌气好吗？现在王爷已经回来了，王爷最看重你，有王爷在，他不会让徐老过分为难你的，我们还可以回到曾经的样子。”

　　说完这番话，萧择顿觉自己有些虚伪，起初背着齐溪然主动联系徐老、之后又一味听从徐老指令冷落齐溪然的，不都是他吗？他现在怎么好意思说这些话来挽留人家……

　　可他就是舍不得啊。

　　他与齐溪然那么多年的兄弟之情，难道就要止于此吗？

　　看着萧择牢牢扣在自己手臂上的五指，齐溪然微微心酸，平静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而今事已至此，我们回不去了。你今晚来找我交心，也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愿。因为我很害怕到我走时，你我还处在僵持不语的状态。总之，谢谢你。”

　　听出对方去意已决，萧择心绪复杂，难过地别开脸，不想答话，还不自觉地咬紧了牙。

　　不经意间瞥见齐溪然搁在桌上的剑，剑首上系着的剑穗很是眼熟，萧择指着剑穗，不太确定地问：“这个剑穗……是我送给你的那个吗？”

　　齐溪然怔了怔，点头：“嗯。”

　　“都好几年了，你还留着啊。”萧择心情稍霁，“改天我重新给你买个新的，买个好的，这个太不值钱了。”

　　齐溪然推辞道：“多谢你，不必了。”

　　萧择脸上一僵，刚得到缓解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拿着剑穗就说事：“你连我随手送你的破剑穗都割舍不下，你能割舍得下我？”

　　言语中，透露出有恃无恐的骄傲。

　　齐溪然有几许狼狈，慌忙转了话题：“回到你的正事上吧，你知道王爷因何对你发这么大的脾气么？”

　　萧择冷哼：“自然是因为那个野人。”

　　齐溪然道：“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不够本分，挑战了王爷的威严。你不该越过王爷行事。”

　　“……是这样吗？我始终都没想到这一点。”

　　“你这种人，能想到就怪了。”

　　“……”

　　“作为下属，你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要自以为是地替主子拿主意，这是僭越。但凡是个当主子的人，都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萧择恍然大悟，低眉道：“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

　　齐溪然温言劝慰：“我知晓，你是看王爷现在功力尽失，唯恐稍有不慎，让他有所闪失，你想更好地护他周全。可你有否想过，心急则乱，王爷武功虽废，但头脑还在，很多事他心中有数，你无须自我紧张，越紧张越容易犯错。”

　　萧择虚心道：“从明日起，我会改正。”

　　齐溪然点头微笑。

　　话到此处，差不多该结束了。齐溪然陡站起身，正欲送客，便听见外面有人扣门，扣门声急促且响亮。门外的人好似有什么急事。

　　齐溪然向外道：“何人敲门？”

　　只听门外的人快速向他陈述：“齐大人，出事了……方才王妃骤然打开门跑出来喊人，说是王爷骨头疼，我等一进去就看到王爷滚在地上，痛得蜷缩成一团，忙从偏院请来了大夫，看情况怕是不妙……事出突然，我等寻遍了王府都找不到萧大人，只好来请齐大人去看看王爷，替我等拿个主意。”

　　未等齐溪然回话，萧择就已轰然拉开门，向左夜亭的住处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