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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病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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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陵近两日艳阳高照,树间新冒出的绿芽上都蒸着暑气,走两步就热的人头晕眼花。三人用完膳又去了书斋,把计划详细铺陈了一遍,聊完已是日落西沉,余留红夕的时辰。
洪陵城外江面上有一艘大船出了港,是歧次东去的船,此行风险太大,所以他们决定在连贯休反应过来之前出发,时间就定在翌日破晓时分。
朱雀出了书斋就去了军营,今日援军到之后玄甲骑人数倍增,先前是驻扎在城里,现在却是不行了。简夜坐了一下午,起身时觉得哪哪都不畅快,人看上去都懒了几分。歧次看他神色恹恹,便牵了瞻云带他跑马,从城内跑到城外,停在春江边上。
简夜靠在歧次胸膛,感受晚间微风拂过面颊,吹散了一天的沉闷。他修长玉脂般的手指点着,一颗一颗数天上的星星……歧次从后搂着他,两人也不说话。他们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船附近偶有巡查的人走过,也看不见他们。
简夜有数乱的时候,就侧头问身后之人,“我方才数到哪了?”
歧次一心都在他身上,很快就能答上来,怀里的人得了答案就接着再数。简夜越数越困,可他不想睡,就开口耍赖,“我热,你抱我下去走走。”
这个天晚间起了风和白日是不同的温度,两人都只着了极薄的单衣,不觉得热,但前后贴靠的位置还是出了些许薄汗。偏偏简夜嘴里说热,脑袋还像猫似的蹭。
歧次心越跳越快,薄薄的单衣犹如隔靴挠痒,他能感应到简夜身上的体温,血控制不住都往一处聚去。他强势的抱着简夜把人转了过来,也不知那人是不是故意,挪动位置时唇腹不经意在他喉间的凸起上点过,又软又痒。
歧次搂着简夜的腰,额头抵了上去,这才突然发觉怀里的人额头滚烫。简夜没日夜的在水路上漂,终于起了热。
“行欢!”歧次心猛得一颤,抱着人的手都不敢用力。简夜生的本来白,这会脸色看不出来异样,唇色却淡了很多,看着像是一碰就碎的白瓷。
歧次小心的贴着他额头,“你起热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起热了?”简夜只觉得有些困,浑身乏力,竟不知道自己病了。眼下歧次这么一提醒,他是觉得歧次贴着他的额头冰冰凉凉,很舒服。
歧次又问道:“头晕不晕?”
简夜摇了摇头,像是很认真的在回答,“有点晕。”
“你这傻子。”歧次低斥一声,语气里更多的是慌张。
简夜还想再说,却觉得头越来越沉……
歧次方才抱着简夜就察觉到他身上有些烫,天气太热他也不曾察觉出异常。想到怀中人早就已经起热,他还带人来跑马……
歧次真想抽自己两耳刮子。
大掌覆上简夜的后脑,歧次小心的把他搂在怀里,动作尽量轻柔的带人回了城里。
简夜身体极好,府上几年没见过郎中的身影,这一病便是如山倒。
第一日简夜还算清醒,除了有些咳也不见其他,谁知到了晚间烧得更严重了。简夜半睡半沉,汤药也不好喂,歧次守在榻边,半个时辰才把小半碗汤药喂完,大部分还都喂了帕子。
床前人半步不离的守着,隔一刻钟便换一下覆在简夜额上的帕子,一晚上下来,岐次脸色阴郁的可怕。无眠其间进过几次屋,换了盥盆里的水,其余半句不敢多说。
第二日一早清尘又新找了郎中,说辞和前几个一般无二,只道是简夜舟车劳顿,风邪入体,只要按时服药,不日就会好转。可这不日是哪日,还要烧多久,却说不上来。
简夜这一病,歧次去恪西的事情就被耽搁了下来。朱雀中间来看过几次,见歧次脸色比简夜还差,就劝了几句,让歧次莫要再累倒下了。
寸步不离的守了三天,第三天晚间简夜的热总算是退了。他这三日迷迷糊糊,像被放在了火上烤,有时又会觉得很冷。他喊的热的时候就会有人轻轻解了他里衣,用帕子给他细细擦拭,他喊冷那人又会钻进被褥抱着他。
简夜不是毫无知觉,他睡得昏沉,可是知道屋里的烛火没灭过,还有榻前挡了烛火的黑影一直没离开。他醒来时歧次趴在他身边睡着了,正好是破晓时分,晨曦被窗棂割成一道道的射进屋子里,榻边的人在睡梦中还紧锁着眉。
歧次全束在脑后的长发散乱了一些下来,蹭着简夜的手背。他想抬手把岐次头发理一下,他一动,歧次便似惊中鸟般坐了起来。
“行欢。”歧次用手探了简夜额间温度,确定没再反复,又问:“还觉得头晕吗?”
简夜想摸一下歧次的脸,才发觉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刚醒,脸上还是病态的苍白,扯着嘴角也没有平日里的明媚,声音也哑,“我饿了。”
无眠和清尘这两日都在门外守着,歧次唤了他们去煮点米粥。等无眠和清尘端着粥进屋,简夜已经半靠在歧次坐了起来,二人把粥端给歧次,退了回去。
歧次一手拿着碗,把粥吹到半温才喂给简夜,嘴里还念念有词,“你刚醒,不能多吃。”
简夜看歧次小心翼翼的模样发笑,“等这一碗吃完,估计得明日了。”
歧次却笑不出来,他见过起热了就再也没回来的人,那是他的母妃。他母妃一直不受宠,最后走时也只有他守在殿中。那时候他不过五岁,是不太晓事的年纪,只知道榻上的人手很烫,嬷嬷去请御医却一直没回来。
歧次那时候并没有很难过,他母妃待他很疏离,两人关系并不算亲厚。
简夜见歧次捏着勺的手半响没动,就侧着头去看他。歧次熬了整整三天,第三夜简夜退了烧他才敢稍闭下眼睛,脸色看起来并没有比简夜好,这会又红了眼眶。
简夜怔了一瞬,才意识这次发热歧次有多心慌,他指腹擦过歧次眼尾,抹掉还没滴落下来的泪,轻声哄道:“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歧次抱着简夜,这几日他根本不敢多想,压在心头几日的不安在此刻才敢涌现出来,他埋下头。简夜感受着颈间湿润,手环过顺着他的脊背轻抚,低喃着,“你看我回来了,我真没事,真没事……”
洪陵的雨下得急,自北面狂卷而来把江面上的船舸浇了个透,洪陵城墙在雨中巍峨矗立,城墙上罩着两把油纸伞。船出港的时间比预计迟了四日,终于在第四日日沉之前出发了。
“简公子。”朱雀打着伞,道:“你这大病初愈的,还是别玩水了。”
简夜指尖放松,看着掌心雨水从指缝中流下去,道:“比预计晚了四日,又下了雨。”
“你还不知道吧,那小子在沧海属鱼的。”朱雀道:“他经常从云岫岭翻崖而下,再顺着崖下的小河能游到泥河去。”
简夜用帕擦干手,接过清尘手里的伞柄,又让清尘先下去。才开口道:“将军,我想……”
“先前不是叫姐姐的吗?”朱雀打断简夜的话,不满意这个称呼。“有人叫我三雀儿,有人叫我雀儿姐,也有人叫我将军,就是没人叫过我姐姐。我喜欢你叫我姐姐。”
简夜笑开,道:“姐姐,我想问弗沧对起热之症反应为何如此强烈?”
朱雀平静的站在那里,眼里盛的是惋惜。“弗沧的母妃是我的好姐妹,我们在风雪里长大,从来不怕苦,最苦的是她去了皇城。先帝为制衡荀家,让她进宫为妃。她母妃性子烈,但怕拖累荀家,到底是去了。”
她指尖擦过眼角,继续道:“尔虞我诈的皇城她没熬住,弗沧六岁的时候她就不在了,听说是病逝的,起热。”
简夜面色苍白,感觉胸腔里似乎流进了积水,压得人喘不上气来,他半响没接话。
天际暗了下来,江面上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光亮。朱雀盯着看,又道:“我后来听说她母妃不受先帝宠爱,待他也并不好。老将军因为此事很自责,那时候差点没直接杀进计京城,后来先帝就准了弗沧回沧海。”
简夜想起来他初见歧次时,歧次脸上就有伤,那是泛京里的人打的。他后来让清尘打探过西宁皇家的事,只晓歧次六岁就没了母妃,被人欺凌,竟不知歧次竟连六年的安稳都没有。
“那后来呢?”简夜想清楚的知道歧次的全部,“他去了沧海之后呢?”
“他这人不像话的听话。”朱雀回忆着,“性子又像挂在营帐上的冰锥一样,话少见谁都不笑,练起刀来比我们这些大人都要拼命。老将军常说他不适合当将军,视卒如爱子,他只能做到一半。”
简夜也盯着江面,给人一种疏离淡漠之感。他道:“不需要他全部做到,我想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朱雀转过头看简夜端立在侧,只觉得是冰壶秋月也是百炼成钢。她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实在不像个将军。
朱雀道:“那小崽子有你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简夜眼睫轻颤,没有再出声。两人并立在城墙,听着风吹雨打,盯着江面看。
江上一艘船舸向东行去,风雨里前路像是妖魔呼啸,吵的听不清说话声。歧次从屋里走出来,袍子很快被斜雨打湿,有人大声禀告:“将军,是西风,这样下去我们能比预计早到好几个时辰呢。”
“别掉以轻心。”歧次任凭雨打在脸上,半眯着眸子,“盯牢四周,有任何异样立刻来禀。”
恪西一行拖了四天,连贯休该收到的消息早就收到了,所以歧次才选在这个时间出港。暴风骤雨又是不见光的时辰,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疾风刮过江面,掀起滔天的波浪,船随着江面起伏剧烈摇晃,船上的人脸上丝毫不见慌张。他们都是沧海最出色的辎重兵,负责的就是泥河往来的辎重押送,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
那人靠着船板而立,“将军先回屋吧,外面风大,看这风浪估计不到天明停不了。”
歧次也跟着白虎跑过泥河,但他听风观雨辩气象这方面不如这些老兵。他一手抓着木杆,分腿而立,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因为他看见了不远处江面上的零星之火。
还是来了。
歧次心骤然一沉,听见身边那人道:“将军,站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