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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间听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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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
惊堂木一响,台上那年轻的说书人展开了扇子。
“圣女祈灯,正是人间四大美谈中的其二,风花雪月中的花。”
看台下的观众顿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此时有一人高喊。
“上回讲的是其一!你怎的又说新的!”
“哎哎哎——别打岔,我就想听圣女祈灯,让他讲让他讲。”
说书人也不气恼,手持毛竹扇,含着笑扇了扇风,温言道:“传闻,西域有一古国,世间称其为不死国。其国人长生不死,青春永驻。此国大隐于世,若无人引路,便会迷失在浩瀚的白沙中。”
此时,有一位老者推门进屋,身后还跟着位玄衣男子。他们前后脚进了屋,在偏僻处落座,要了壶茶水与吃食。
玄衣男子春袍袖宽,抬手添茶时袖口滑落至手臂,露出了手腕上的白绸绷带,轻声道:“仙师,吃些茶水罢。”
仙师接过茶碗,温声道:“浮华,将袖口束好。”
“不死国的圣女会在每年的万灯节那日,向神明祈福,信徒也会在这一日放飞长明灯。”
“但好景不长,宁静祥和的小国遭遇了灭国之灾。周边小国忌惮其长生不死的神力,在万灯节那日覆灭了不死国,而圣女则沦为了阶下囚。”
看台底下,众人议论纷纷。
“听说这个圣女还是个公主呢,公主被囚,这不国破家亡嘛,还算哪门子美谈。”
“圣女都跌落泥潭了,还祈什么福啊?”
说书人抿了口茶,笑着摇了摇头,缓缓道:“圣女被囚禁数年,周边小国将她献给了大国。”
“不死国的遗民也在那时密谋了一场叛乱,只可惜,后来他们并没能将圣女救出来。”
叛乱闹得人心惶惶,国君为了安定民心,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祭典。
国君将圣女奉为天神,让她在天坛之上,祈愿神明保佑此国千秋万世。
天坛之上一览无余,城墙之下芸芸众生。
她向上天祈祷,‘我愿化作千盏灯,祈福到黎明。’
下一刻,不死国的圣女从高台之上,一跃而下。
……
浮华坐在原处绑着护腕,看着散去的人群,不解道:“圣女既然被国君奉为天神,应当是享不尽的荣华,她为何甘愿赴死呢?”
那年轻的说书人下了台,径直走到他们桌前。
说书人道:“城墙之下有她的子民,她为子民而死。”
浮华偏头看他,道:“这也算不得什么美谈。”
说书人道:“此话怎讲?”
浮华一手托着脸,侧边坠着一条发辫。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拨弄着桌面的水迹,耳垂上的金饰随着动作摇晃,纯金流苏轻轻相撞。
浮华垂眸盯着水渍,想了片刻道:“她的子民若是不来找她,圣女也能做人间的天神,享不尽的荣华。做什么感动自己,到头来逼死了圣女。”
说书人的视线凝在他的耳垂上,半晌后,转而笑道:“应当如此吧。”他没打算离开,竟搬开长椅自己坐了下来,“不死国并非话本上所说的长生不死,而是不死不灭。”
浮华抬头看着他,“那他们岂不是百战不败?既是不灭,那为何圣女死了?”
说书人似是习惯将听客的话当做耳边风,自顾自道:“世人皆想探寻长生的秘密,可不死国的长生则是一个诅咒。其国人能活千百余年,他们年轻力壮、相貌不老。若能寻到活着的意义,那便是不死。但在岁月流转中,若是迷失了自己,身上便会长出枝丫。”
闻言,浮华倏地偏头看向仙师,仙师则对他温和的笑了笑。
只见仙师缓缓抬手提起茶壶,给说书人添了碗茶,道:“不死国灭国已有千年,如今世间除了妖魔鬼怪外,便是层出不穷的树魔,想必这树魔……便是不死国的遗民魔化而成。”
“想不到二位也对不死国了解颇深,那你可知……”顷刻间,说书人收敛了笑,表情格外认真的看着浮华,道:“沙漠中,有颗千年古树,他便是诅咒的开始。”
说书人的眼神很是骇人,就好像浮华连夜将那颗树挖跑了一般。
浮华眉心微皱,他知道那颗古树。
是他幼年时,与皇兄和圣女一同种下的,他们将树种在了一处绿洲里。时隔多年,那颗树枝繁叶茂,后来也成了信徒们祭拜的三生树。
他从未想过,幼年种下的树,直至今日,竟从神树变成了诅咒。
是谁在扭曲不死国的故事?
他总觉得这位说书人空腹高心,平日一定没少散播谣言。
不经的往旁边挪了挪,正想着该怎么委婉的接话时,屋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浮华也不与之周旋,起身拘了个礼便迈向门口,忽然迎面撞来一个人。
“哎!小——”
浮华话音未落身子却先避让开来,那人猝不及防的被门槛绊倒在地。
“心……”他缓缓吐出未说完的字。
“狗浮华!你能不能接着我!”
地上的红衣男子捂着鼻子,也不叫他扶,自己便爬起了身。
仙师在一旁看了个全,起身走向他,笑道:“你自己没注意脚下,倒先怪起他了。”
那男子抬起头,面容竟与浮华极其相似。但他衣红如火,肤色白皙,相貌俊美中也不乏朝气,就连束发的锦绸都是鲜活的红,但那火急火燎的性格却与浮华天差地别。
他们在人间游历许久,二人也做寻常兄弟般打闹,如今浮华也拿捏到,如何从小打小闹上呲白东一下。
白东正捂着摔红的鼻梁,气鼓鼓的指着浮华,“好啊你们两个!在这闲听戏文,叫我在外头跑。”
浮华长叹一声,低声道:“先别说这,刘家庄找到没有?”
红衣青年敞着声道:“你耳聋了?外面那么大动静没听到吗?”
仙师还在门口张望,闻言抬起手,拍了下红衣少年的后脑勺,“白东,好好说话,别那般急躁。”
“啊是是是。”白东拍了拍身上的灰,道:“刘家庄藏在深山里不好找,但街边小贩说,刘家庄的人常下山卖草药。我在镇上跑了好几家药房,好不容易抓……呃,找到个刚下山卖药的,还没问两句,他就满大街的窜,让我一顿好找。晚了一步,我赶到的时候背后都长树杈了。”
“你找到了?那人呢?”浮华打量他一眼。
白东瞟回他一眼,道:“变成树魔的不死人无声无息,我追到这附近就不见了。我还要问你呢,你打听到什么了,不会光在这吃了个饱吧?”
白东话音刚落,屋外又传来一阵喧哗的人声。浮华立马抬步再次朝门外走,却又被突如其来的人流推了回来。
“快快!快把门关上!”
“我弟弟还在外面,别锁门别锁门!”
“要救你自个滚出去,别搭上我们!快关门!”
透过门缝朝外看去,门口不远处的地上有个青衣少年,刚才被人群挤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被关在门外,后面赶到的人险些被门拍歪了鼻子。
外头在推门,里头在抵门。
“快开门啊!我们还没进去!”
“别推了!里边都满了!你们快换个地藏吧,别把那邪物引来了!”
浮华第三次挤到门口,人群推搡间还未安静下来。
他一把擒住正在锁门的手,“外面还有人,你锁门做什么。”
那壮汉瞪着他,张着嘴竟说不出话。
人群里有人夺过他手上的门闩,边锁门边骂道:“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磨叽,起开起开,你不锁我锁!”
浮华偏头看了看他,思索片刻。正要抬腿踹开门时,屋顶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咯吱”声。
不消片刻,从上掉下一片瓦块。
方才还在吵吵嚷嚷的众人,突然间都安静了下来,不一而同的望向屋顶。
“屋……屋顶,什么在屋顶?”
这间茶馆足足有二层楼那么高,二楼围着一圈雅间,站在一楼大堂便能直白的看到房梁与屋顶。
浮华松开擒住的手,径自朝正中的戏台走去。
楼顶不断的往下坠瓦片,诡异的声音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急促。
须臾间,那屋顶竟被捅穿了,外面的光线照到屋内,只见一条黑影盘旋着从缝隙探入屋内。
人群中有人“啊”的一声惨叫,喊道:“妖蛇!是妖蛇!”
浮华的手一直悄然扶在刀柄上,说时迟那时快,待那条黑影探头时,他抽出弯刀腾身跃起。
刀剑出鞘的刀鸣声未尽,浮华便站在了二楼的围栏处,目光紧随那道黑影。
黑影似是察觉到什么,猛地朝他探过来,浮华以刀横挡,清脆的声音响彻大厅。
白东将头上红绸抽了下来,他在手中掐了个决,只见那红绸如同活物般,倏的窜了出去,与黑影缠斗在一块。
红绸缠住黑影,黑影动作一滞,浮华将刀身翻转,猛然一跃,对着黑影横刀一截,生生砍断了黑影前身。
砍下的东西从二楼直直地坠了下来,掉在众人面前。
众人这才看清那黑影是何物,方才如巨蛇般的妖物,竟是一节枯木。那条黑影皱成一团,不再动弹,像是失了生命。
“这不是蛇!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什么呢也不过如此嘛。仙人!仙人快些下来,方才我多有不敬,我与仙人您赔罪!”
原以为妖物被除,众人皆松了一口气。但陡然间,房子一阵剧烈的摇晃。
浮华惊觉,连忙将护腕扯开,卷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那节绷带。
他转头冲下面喊道:“仙师,护好白东!不死人已成魔,我要拉他入死间!”
白东仰头看他,心道不好,连忙转身朝后面人群喊道:“把门打开!快出去!”
那群凡人被吓得一激灵,接连回过神上前推门。
“打不开啊!这门上怎么长树藤了?这藤紧连着门闩拔不下来啊。”
“谁有火折子?把门烧了就能出去了!”
“哈哈哈哈哈——”
不知谁在这时放声大笑,众人寻着声看向屋子角落的那桌,说书人捧着茶碗坐在原处。
他低垂着脑袋,笑的声音发翁,放下了手中茶碗。在如此紧张的环境下,那笑声引得一众人心底发毛。
“你笑什么!”
“他是这里说书的,肯定知道后门,快起来!带我们去!”
离得近的壮汉已经上前去拉扯他,看着瘦弱的说书人,竟怎么也拽不动。
说书人笑的肩头发颤,抽搐了许久才缓下声,他神色阴戾的抬起头,看向二楼围栏上打斗的黑影。
他喃喃道:“原来……不死不灭的是你啊,圣火也烧不灭的诅咒,你竟然重生了。”
那说书人站起身,他那宽敞的长袍下,竟有密密麻麻的东西在蠕动。壮汉一时看傻了,愣在原地。
人群中有人喊道:“着火了着火了!快,快往门上引,把门烧开我们就能出去了!”
说书人身后的桌子无端起了火,他持起扇子径直走向戏台,道:“你与他,竟一模一样。”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白东,“不像……还是不像,当年烧的是你吗?若是你,倒也能以假乱真。”
不知何时,一根树藤悄声竖在白东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