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3、陪同调研 ...
-
本县农民工劳务输出的事刚调研完,鹿墟市政研室又来了个名叫艾泽冰的副主任,带着一大帮子人轻车简从地到青云县北关街道调研外来务工人员的社会保障问题。
东院政研室这边由牛富春带着王宗友和张桂卿负责接待和陪同,三个人一早就乘车杀到了北关街道三楼会议室,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等着艾泽冰一行数人。
北关街道的一二把手当然也已经恭候多时了,因为今天座谈汇报的主角就是他们。
据说,中午吃饭的时候马开江还要亲自过来陪同,这可不是小动静。
“劳务输出有人关心,”桂卿在等候之余不免如此想道,并觉得有一种不接受就很不好意思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且遍布了全身各处,让他许久都有一种如坠云雾里的奇妙感觉,觉得身为一个社会底层的人有时候也是蛮幸福的,“劳务输入也有人关心,而且还关心得这么系统和有章法,差不多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虑到了,由此可见这是一个多么富有温情和人情味的社会呀,各级人物真是为百姓操碎了心啊。”
大约九点半的时候,已经日上两竿了,两辆一尘不染的黑色小轿车就像两条美丽的鲇鱼一样先后滑进了北关街道的大院里。
以牛富春主任和北关街道的一把手刘勇为首的青云县一帮子人在街道办公楼前的空地上一字排开,恭恭敬敬、喜气盈盈、满怀热情地等着迎接艾泽冰主任一行。
这回没等桂卿捞着动手,街道上的人早已抢先一步把来客的车门帮着打开了,然后犹如天降的艾泽冰一行就优雅从容地从车上下来了,就是大家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的那种下车的情形。
但见领队艾泽冰主任身材高挑,面容清瘦,一头略显凌乱的头发透露着满满的倔强和桀骜之气。
他虽然官拜实职副县,但是年龄大约只有二十七八岁,单看外表绝对不超过三十,一副硬装成熟的脸上还明显地写着隐藏不住的稚嫩和青涩的颜色。
此君的目光呈现出一种毫无必要的凶狠和锐利之态,两个眼睛在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两把寒光闪闪的抓钩子一样喜欢死死地盯着别人的眼睛不放,直到把对方盯到转过头去再也不敢和他直接对峙为止。
世人皆不知他此举到底有何意义,恐怕他自己也从未意识到此举到底有何意义。
此君还是如假包换的当前正炙手可热的正儿八经的官二代,海西大学行政学院经济管理学硕士,其父官居本省某实权部门正厅。
此君毕业一年刚过试用期便荣任易阳县团委副职,在这个位置上干了不到半年就又奇迹般地被推为县团委正职,在这个耀眼的位置上干了一年半的时间又通过公开考选当上了鹿墟市政研室的副主任。
也就是说,在有些部门看来年轻有为、实力强劲、德才兼备的,在有些人看来属于十年少有和百年罕见这种英雄人物的艾泽冰只用了短短三年的时间便轻轻松松地出人意料地混成了货真价实的副县。
从去年7月到今年3月,他这个令人只敢羡慕不敢嫉妒更不敢恨的副县满打满算才只干了8个月而已,可谓是崭崭新、晶晶亮、冒着热气的副县。
鲜花、水果、饮料、好茶、香烟等不值一提的东西就不说了,单就会议室里那台大功率的空调来讲,据说头一天晚上就被打开了,好让屋里充分地热起来,热得均匀和透彻,以防原先运行良好的暖气到时候见了大人物害羞不好好地工作。
宾主双方在互相寒暄着落座后,便接着都介绍了一下各自一方参加座谈的人员都有哪些。
然后艾泽冰就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来意,并强调每个县(市、区)只选一个乡镇或者街道进行座谈,而且只座谈不看现场,只务虚不务实,一个地方是时间就是一上午,大家可以就外来务工人员的社会保障问题随便谈,谈得越全面越充分越好。
牛富春先是满面春风、嬉笑诙谐、干练娴熟地恭维了一番艾泽冰主任一行,可谓是每句话都说到了对方的心窝里去,比给他们进行专业的推拿和按摩都舒服,他还特别提到客人一行冒着严寒来青云县搞调研这种难能可贵的精神更是值得大家学习和佩服的,然后他又恰如其分地谦虚了一番才开始了简单的情况介绍。
等他详略得当地介绍完全县有关的基本情况之后,刘勇又开始汇报了一下北关街道在关心、关怀和关注外来务工人员方面的主要做法、成功经验和显著成效。
等刘勇汇报完情况之后,其他几个县直部门的副职又分别补充了一些具体内容,有多也有少,有咸也有淡,水平等等不一。
等大家的汇报基本都结束了,艾泽冰便开始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全景式、全方位、全角度的询问和了解,直到他把自己身上存在的那种远远低于小学二年级水平的社会常识方面的认知能力在大家面前彻底完全地展示殆尽为止。是骡子是马,正是拉出来溜溜的好时机。
“刘※※,您刚才在汇报中也提到了,”艾泽冰在语气和态度上倒是颇有礼貌地问道,在不经意间就充分展示了一种被浓厚的家庭传统熏陶过的,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很不寻常的特殊官味,“就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上学问题,既然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和困难,他们也有这方面的比较强烈的需要和要求,那么我们街道方面或者说南院方面,为什么不给他们提供有关的或者说是有针对性的服务呢?”
“城里的孩子尚且要托关系走门子地去择校,去拼爹,何况那些无权无势的候鸟式的外来农民工的子女啊?”坐在北墙底下一排椅子上的桂卿听到这里差点当场笑出来,他摇着头心想,“特别是在县城附近住的一些老百姓,他们的孩子上城里的小学不符合条件,上农村的小学他们又不愿意,他们不择校又有什么办法?”
“别说农村和城里的差距了,”他又叹着气想道,越想越觉得搞笑和可悲,“就是在县城内部,学校与学校之间在教学质量和办学条件等方面的差距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啊。”
“单说上小学这件事,每年浪费了多少家长多少的金钱和脑筋,又曾经伤了多少人的心啊?”
“难道人五人六的表面看着对老百姓充满感情的艾主任真的都不知道,真的都不了解吗?”他冷笑着想道。
“噢,艾主任,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刘勇特别认真、特别实诚、特别耐心、特别恭敬地向一点也不心虚、一点也不自愧、一点也不知道反思的艾泽冰解释着,解释着,解释着,就像一个伟大的充满爱心的农村老父亲在对自己的智障儿子进行无聊而漫长的康复训练一样,明知道前途渺茫和效果不佳却还不敢放弃,也不能放弃,因为那毕竟是他的亲儿子呀,是他和他媳妇共同缔造的唯一劳动成果呀。
即使从毫不起眼的容易被主人和客人都忽视的某个侧面来观察,从成熟稳重的刘勇的脸上丝毫也看不出他对艾泽冰竟然能提出如此幼稚可笑的问题的鄙视和嘲笑,这一点令桂卿感到特别的佩服和敬重。
由此可见不随意地嘲笑和鄙视上级的可笑和愚蠢之处,也是为官的基本功之一。
桂卿现在就做不到这一点,最起码在内心深处做不到这一点。
“这些基层的头面人物手里确实有两把好刷子,”他轻轻地摇着头心说,同时又感觉很有些自愧不如,比人家的修为差远了,他给人家提鞋估计人家都嫌他手指头粗,“他们明明对身边老百姓的生产和生活等各个方面的情况都极其了解和掌握,对很多事情都看得明明白白和清清楚楚的,但是还能在上级面前表现得如此谦虚而又谨慎,如此务实而又富有耐心,如此不懂而又好学,的确是了不起啊。”
“懂而装不懂,知而装不知,”他由衷地叹道,越发觉得自己永远也到不了人家的高度了,“说话的时候既要注意形式,又要注意内容,还要注意表情和态度,真真是不容易啊。”
“我觉得呀,每个城区的学校都可以拿出一部分名额来,让那些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就近入学啊,是不是?”敬爱的艾主任接着又提出了一连串的小问题,像机敏异常的小鱼儿在清澈见底的鱼缸里吐出的串串小泡泡一样,接连不断地顶向君子兰一般的刘勇,“或者干脆县里专门建一个农民工子弟学校,集中统一让他们的孩子入学,对不对?”
众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在心里。
“难道说我们连一点这样的能力和容量都没有吗?”艾泽冰又自言自语起来,他反正是不怕没人搭理他的,无论他说什么,“我感觉这个恐怕有点不符合实际吧?”
“为了那些农民工的孩子们,只要我们肯想办法,那么办法总还是有的,对不对?”他又用温和至善的语气鼓舞大家道。
“艾主任,您刚才提到的这个想法或者说是建议很好,说得也很到位,很切合我们当地的实际,”刘勇又态度异常谦卑且语气异常诚恳地微笑着解释了一大番,努力让对面这位非常典型的何不食肉糜式的人物弄明白底层老百姓和最基层的现实情况或者是真实情况,以求得对方的理解和赞同,“可以说既能有效解决眼前存在的迫在眉睫的大难题,又有着长远的规划和考虑,非常值得我们认真学习,认真思考。”
“按照您的这个意见,”他又提高了声音,眼明心亮地说道,“前期我们也做了很多的工作或者努力……”
“我觉得我们基层的同志可以考虑搞一些廉价的房子,”一贯能够高瞻远瞩的器宇总是不凡的艾主任又有新的高见了,又开始不厌其烦地谦虚谨慎地给下级支招了,“当然装修方面不要弄得有多豪华,位置和地段也不需要那么好,这样的话可以出租或者卖给那些外来务工者,以此来解决他们的居住问题。”
“在解决了他们的居住问题之后,”他心怀敬意地继续说道,语气温柔得要命,态度谦恭得不得了,“那么他们的子女入学问题自然而然也就解决了嘛,反正我是这样考虑的……”
如此这般反反复复、揉揉搓搓、迂迂沫沫地一问一答,一答一问,直到过了中午十二点很久很久,敬业精神十足的艾主任这才想起需要结束这场天方夜谭、神出鬼没、滑天下之大稽的座谈会,犹如一头大黑熊刚睡醒了一般。
当然,到最后他并没有忘记程序性、礼貌性、富有热情地问一下和他同行的其他人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这倒充分体现了他为官从政的基本素质和最起码的涵养。
由此可见他多多少少还是懂规矩和讲礼貌的嘛,不然怎么能当上这种角色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像桂卿这种小虾小鱼式的角色自然是不可能和马开江一桌的,他只能和街道上那些搞服务的人员以及驾驶员一起吃,所以关于大人物那一桌到底是怎么进行的他就不知道了。
吃饭的地点就在红梅餐厅斜对过偏东一点的长乐宫大酒店,那个地方似乎比凯旋门大酒店要高档一些,房间里铺的地毯也比别的地方要红一些和厚一些,同时花纹图案也更复杂和精美一些。
此事都已经过去了很久了,桂卿依然不能忘掉艾泽冰那双在不说话的时候直勾勾地死死盯着别人看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那么的冷酷无情和咄咄逼人,又是那么的蛮横霸道和粗俗无礼,是那么的阴森恐怖和古怪暴戾,又是那么的空洞无物和目中无人。
这个世界上但凡有点修养和品味的人是断然不会那样看人的,即便是地痞恶霸之流或蝇营狗苟之辈的眼睛里也从来没有过那种令人难以描摹的极为可恶的目光。
而每当想到艾泽冰这个人时,他便又会同时想到清末的李元伯在《南亭笔记》中记录的光绪皇帝吃鸡蛋的故事。
说是光绪小皇帝非常喜好吃鸡蛋,一天至少要吃四个。
四个鸡蛋在光绪时期也就是值十二三个铜钱而已。而御膳房却狮子大开口,开价整整三十四两银子。
有一次光绪与他的老师翁同龢闲谈时问道:“鸡蛋真好吃,可这东西这么贵,翁师傅你能吃得起吗?”
翁同龢深知其中的猫腻,知道是内务府的人虚报冒领,但又不便直说,只好推脱道:“回皇上,臣家中或遇祭祀大典,偶一用之,否则不敢也。”
管中窥豹,由此可知内务府通过虚报帐目,低价买进物品再高价卖给皇帝,冒领银两大肆贪污的现象有多严重和普遍。
艾泽冰身为一个被各种发达的信息包围的现代人,官居市级政研室的实职副县,而且还是正儿八经的硕士研究生毕业,竟然对普罗大众的真实生活情况如此的陌生和不了解,这一点确实令人感到十分诧异和震惊。
这厮虽然没有在古代当皇帝的命,可是却不折不扣地得了只有当皇帝才有可能得的坏毛病,真不知道这样的人究竟怎么为百姓服务,怎么负责一个部门的重要工作。
送走了艾泽冰一行之后,王宗友紧接着又安排桂卿着手写一个关于农村改革方面的理论性文章,并且这回王主任既不指定题目也不明确具体的方向,更不限定字数和完成时间,而是让他放开了手脚随便去写。
他只用了三天的时间便提交了一份大约13000字的理论性文章,题目就是《青云县农村改革探析》。
他把这篇自己感觉还颇为充实和严谨的探讨型文章交给王宗友后,从此便没有了下文。
其实在当前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有什么下文了,对此他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他从来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有些话说完也就完了,言者和听者其实都未当真,一切都当是锻炼锻炼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