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登》尤洇

74、澄清

　　香港的霓虹夜还是如此华丽。

　　一块块镶嵌于狭窄街道中的牌匾闪烁出五颜六色的烟火气，蛋挞混合着面包的香气扑鼻而上，高楼林立间，格子明明灭灭，却挡不住勾勒在外的华灯尽明，不是一句声色犬马可以概括得了的。

　　司机将普尔曼笔直的停入停车场，三人下车。

　　韩先生利用自己那张可以说在香港这个地界上无人不识的脸，仅凭一张邀请函就成功把她俩都带进去。

　　郁烟和宋栖寒乖乖跟在他身后，他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也不主动攀谈惹嫌，就听他不断向众人介绍着他是韩家下一任接班人，而她，不仅是声名远扬的文物修复师，还是他钦定的未婚妻。

　　一时间。

　　那些过去只能在电视与报纸上才能窥见一面的大佬们纷纷放下身价，和蔼又满载真诚的举杯，用一口无比地道的港普庆祝着她们事业与爱情双丰收。

　　却只字不提内地铺天盖地的异口新闻。

　　心底知晓这些但凡能混到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没有一个不是人精的，只是说话都爱说半句，看破不点破罢了。就算用词真的倍显真诚，也是看在韩先生的面子上。

　　与她没多大的关系。

　　所以她全程都不卑不亢跟在韩先生身后，只在言语间提到她的名字时才浅笑着点头，双手护杯与他们相碰，姿态摆的低，却不会令人看轻，距离与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从内而外的透出从小游走于各个名利场的自信与谦恭。

　　给在场不少人都留下了极好的深刻印象。

　　她们到的不算早，几乎是正正好一圈儿打完招呼，就听礼仪小姐招呼她们入座，说拍卖会还有五分钟就要正式开始。

　　郁烟坐在韩先生与宋栖寒两人中间，张扬却不浮躁的翘起二郎腿，将展品册放在腿上，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这次的私人拍卖会规模不算大，受邀人数也不算多，但入册的78样展品却样样拿得出手——字画有王羲之与齐白石两位知名大家带头，瓷器有元青花和清乾隆粉彩压镇，甚至，还有几尊难得一见的青铜器。

　　翻阅展品册的手顿住，视线落在那页图文并茂的介绍上迟迟无法挪开——

　　西周早期宝彝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出现在2013年纽约苏富比拍卖会上的展品。

　　当时拍出了666万美金的高价。

　　折合人民币约五千万。

　　这次再拿出来竞拍，还放在这种大佬群集的私人拍卖会上，恐怕就不是同样的价格所能拍下的物件了。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要放手一搏。

　　坐在她左手边的宋栖寒直愣愣的将目光放在正前方的大屏幕上，余光却从一而终的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任何细微的表情与动作都不会遗漏。

　　见她已经对那一页发了将近三分钟的呆，他立刻就清楚了她的想法——

　　“喜欢？”他轻声道：“等等直接叫价。”

　　郁烟的大拇指抖了下，睨向他的余光像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当时的成交价在五千万人民币，这次七千万都不一定能拿得下来，我先试试吧，价格实在太高就放手得了。”

　　毕竟她走得都是正道，来钱没那么快。

　　但宋栖寒显然觉得钱是大风刮来的。
　　他完全不听她在说什么，只淡淡的一锤定音，“喜欢就拿下，钱的事不用你操心，只要你喜欢，它就值高价。”

　　“可是我是想拍来捐给省博的。”
　　“捐。”

　　“你不心疼吗？”

　　“反正你之后也要回去上班，”他眼底逐渐布起笑意，明明说出口每个字都那么正，却偏偏让她感觉到像裹满糖霜的水果，甜的她心里发慌，“不开心的时候就去看看它，说不定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郁烟听后失笑，“你可真是......”

　　话音还没落到一半，就见大屏上出现了这尊她心心念念的青铜器。

　　拍卖师对它进行了一个简短有力的介绍后，笑颜旖丽的扫了一圈儿台下蠢蠢欲动的买家们，之后，才缓缓将笑容扬的更大道：“这尊西周早期的宝彝簋，起拍价，120万美金，有没有——”

　　“——180万！”
　　“190万。”
　　“195万。”
　　“......”
　　“240万。”
　　“270万。”
　　“340万。”
　　“......”

　　不等她彻底将诱导加价的话术讲完，周围的大佬们便开始互相紧咬不放起来，几乎是不到半分钟的时间，这尊宝彝簋的竞拍价已经比起拍价翻了三翻还有余。

　　见周遭的叫价不再那么此起彼伏，水深火热，郁烟这才不疾不徐的举牌。

　　掷地有声地落下一句：“500万。”

　　不少人循着声音纷纷侧头看过来，一部分在好奇一下加价这么多的人究竟是谁，另一部分，则是心怀鬼胎的通过她的座位与身份琢磨着什么加到什么价格会是让她正正好放手的临界点。

　　俨然将看人下菜碟的做法体现的淋漓尽致。

　　“510万。”
　　“530万。”
　　“......”
　　“......”
　　“550万。”
　　“600万。”
　　“605万。”
　　“......”

　　当价格逐步逼近666万时，郁烟已经有点动摇了。

　　一边真的很想把这玩意儿拍回内地，展出在省博里给所有人前来参观的人一睹它的风采，一边又暗自肉疼着——

　　现在不比以前。

　　以前天天接高客单委托，手里有足够的闲钱能用来“挥霍”，可现在一个月工资6000，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临了又出了这档子事，被省博辞退，连6000块都不一定能拿得到，实在可怜的有点太不像话了。

　　但拍卖师可不会心疼她。

　　“现在是605万，”她笑的有多漂亮，诱导的就有多狠，“要不要试试620万？”

　　果不其然，有人见钩就咬，“620万。”

　　“后排男士出价，要630万？......好，625万。”

　　郁烟闭了闭眼，犹豫几秒后，终于决定再次举牌，“630万。”

　　就在她630万的话音落下后。

　　全场瞬间哗然。

　　她迷茫的睁开眼睛，不知道她只加5万有什么好沸腾的，却在扭头时，突然看见一旁的宋栖寒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左手举了起来，于头顶上方比出一个大拇指的手势。

　　这个手势若是放在平时，估计会让人以为他是在“点赞”。

　　但凭空出现在这种场合里，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点天灯。

　　拍卖场里不少人因为他这个霸气却不惹人生厌的手势而窃窃私语、鼓掌庆贺，顺便卖他的面子，不再故意出价与他争抢；而另一小部分人，该出价还是照常出价，一直把价格抬至能说得过去的700万美金大关。

　　韩先生笑意满脸的看了看他，双手十指相扣的向四处作揖，对他们表达歉意的同时，也彰显出当仁不让的强硬姿态。郁烟轻轻拽了几下他的衣角，对他摇头，意思是：要不我们不要了吧？

　　但他却依旧态度坚定的无上限加价，不拍到这尊宝彝簋誓不罢休。

　　两相配合之下，没人再出价与他们争抢。

　　三次例行询问后，拍卖师干脆利落地敲下代表成交的响槌，带头鼓掌庆祝他成功抱得宝物归。

　　宋栖寒整理着西装扣，有条不紊的从座椅上站起身，好脾气的分别向四面鞠躬致歉，还不忘秀个恩爱。

　　“不好意思，各位叔叔伯伯，”他眉眼温顺的解释道：“我未婚妻真的很喜欢这件文物，所以我必须拍来给她当求婚礼物，宋栖寒在此真诚的感谢叔叔伯伯们的忍痛割爱了，如果可以的话，到时候我们举办婚礼时还望各位叔叔伯伯们不计前嫌的前来捧场，非常感谢。”

　　在场的都是生意场上有交集的。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们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件文物就对他、对韩家有什么意见，更何况是用来给小两口当成婚的礼物，有这种喜事摆在眼前，他们也不会不识趣的不盼这对新人好。

　　因此，鼓掌的声音更加沸反盈天。

　　无一例外的用这种代表热烈与庆祝的方式向他们传递最真挚的祝福。

　　宋栖寒将郁烟从座椅上拉了起来，两人再次同时向他们鞠躬致谢，在周遭响彻云天的鼓掌声中，优雅潇洒而不授人以柄的让这场没有硝烟的钱权斗争消弭在无形之中。

　　拍卖会顺利结束，大佬们陆陆续续的过来送上祝词。

　　主办方在与韩先生交谈过后，主动提出要为他们送上一份薄礼，以表庆贺之意，可他两手空空，也没有让人呈上礼物的意思来，郁烟和宋栖寒也识趣的没再追要，只是一味对他道谢。

　　刷卡结账后，三人告别离场。

　　直到坐进车里，郁烟还是没能从方才宋栖寒那个护她的霸气举动中回过神来。

　　她揪住他的衣角，十分理性的问他：“这样会不会得罪人啊？你才刚接手韩家，要是因为这个就让别人心里不痛快，万一在生意场上给你——”

　　不等他回答，副驾驶里的韩先生率先出声，“——不会。舅舅我还没死呢，只是懒得打理公司，不是说话不顶用了，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我会帮他兜底的，你就放心收好你的礼物，开开心心的就好了。”

　　宋栖寒也对她点头，握上她的手，“听舅舅的就是。”

　　“好吧，如果抛开这些影响来说，我是真的很喜欢这尊宝彝簋，谢谢舅舅，谢谢宋宋，我一定会让它发挥出它的最大价值的。”

　　韩先生浅淡道：“有钱难买你开心，喜欢比什么都强。不过说句实话，栖寒，拿这个当求婚礼物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就是那么一说，没打算真当，”宋栖寒立刻接话：“真到求婚的时候我肯定会给她准备更拿得出手的礼物，您就别操心了。”

　　郁烟饶有兴致的问：“什么礼物啊？能不能先让我听听？”

　　“不能，”他轻捋她的手指，点她：“之前说要利用我的事是什么？现在能说了？”

　　“嗯...其实也不能算利用吧，就是我在直播前让张伯然悄悄往办公室里按了几个针孔摄像头，把李玉连的罪行都拍下来了，但是觉得我的个人影响力不够，就算我用我自己的号发了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所以就想让你——”

　　“——就想让我用宋氏集团的名义帮你发？”

　　郁烟连连点头，“嗯。”

　　宋栖寒却是想也不想就拒绝。

　　“这两天不行。”

　　之前早就料想过他会拒绝她，只要他拒绝，就代表这件事是真的牵涉很多，让他没办法答应他，她也能理解这种事情，为什么所惠就被什么所困，这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她也没再强迫他，只是打算另想办法，“好吧，那我再想想——”

　　“——再给我三天时间。”
　　不等她表现出失落的体贴，他便捏捏她的手，对她承诺道：“三天之内，我会从舅舅手里彻底把韩家接过来，并且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等那个时候，我第一时间帮你发。”

　　“效果反响肯定会比现在更好，更有影响力”

　　他的话实在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让她有些接不住，“啊？”

　　而他。

　　就一脸纵容的对她说：

　　“啊什么啊？”

　　“就算有天你杀了人，我也会去帮你顶罪，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没办法为你做。”

　　“要真有这么一天，就赶紧甩了我，头也别回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