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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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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2022年。
江科上班去了,考虑到我最近情绪不佳,把女儿小润送到了隔壁市的奶奶家去,居家隔离期间,热热闹闹的家一下子空下来,只剩下我一人,又正好给了我独处的时间,拼命学习一些生活日常。
如果我还以小雪的身份继续生活,我必须尽快和这个脱节的社会联系上,手机是我最好的老师。
正学到废寝忘食,明明舒缓的音乐却杀人放火般半响了起来。
是李歌的电话号码。
“喂?”我接起电话,声音冷漠。
“姐,你在小区门口接我一下。”电话那头,李歌一贯的没有教养,嗓门大得恨不得让全世界听见,“你这破保安不让我进去。”
我走到落地窗前拨开窗帘看下去,小区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一个年轻男生指手画脚地和小区里面的保安吵架,一副要揪人出去暴揍的架势。
我忽然想起他结婚前,为了要20万彩礼的事儿,他也曾这样上过小雪家的门。
小雪虽然答应过拿出二十万给弟弟结婚,但她毕竟是没有收入的家庭主妇,家里的每项大额支出都要经过江科同意。江科嘴上并没有明确拒绝,行动上却在拖延。李歌眼看着媳妇要黄了,急得直跳脚,直接杀到了姐姐家。
他还算聪明,上门并没提钱,而是将江科在姐姐孕期□□,害得小雪产后抑郁的事情拿出来,反复鞭尸大闹特闹,逼得江科花钱免灾。
当时的情形,一半来自于小雪的哭诉,一半来自于李歌事后得意洋洋的炫耀。我们都知道全部。
挂了电话,我拨通了江科的号码。
“老公,小歌打上门来了。”我声音颤抖地给江科打电话,努力装出害怕的样子。
李歌这个混蛋继承了他家的暴力基因,生气的时候连姐姐都打,他这个时候满脑子都是钱,无法保证他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你把门反锁,千万别开门。”江科在那头嘱咐了一下,匆匆挂断电话。
我知道,以他的脾气,这个时候一定怒气冲冲地驱车往家赶,说不定还特意报了警。他和小歌关系本不错,因为20万彩礼彻底决裂。
两人早就不满对方,一定要大战一场,分出个胜负才能罢休的。
疯狂的敲门声就在此时响起。
“姐,开门。”李歌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服了保安,终究是开门进来了,此时就在门口,用力拍着我的门。
好像电影中的鬼怪瞬间移动到电影女主的面前,那种恐惧和压迫感撕扯着我的神经。
“我是小雪。”我心里默念这四个字,慢慢走到门口,手放到了门把手上。
江科让我反锁门,我没照做,我心怀恶意地想看他们直接来一场战斗。
“你不开门,我自己进来了。”门外等得不耐烦,大声嚷嚷。
我一惊,猛然想起,小雪家中的钥匙似乎备了一份送到老家,由我留存。我离开后,自然就落到了李家人手中。
怪不得江科让我反锁好门,原来他也是记得的。
外面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里面我死死扶着门把手,不让门从外面打开。我的内心却在极度交战中。
让他进来把事情闹得更大一些,这样才不好收场。
邪恶最终占了上风,我尖叫一声松开了手,李歌恰好在此时开锁成功,用力向外一拉门,我的身体随着门被拉扯了出去,加上我自己故意的一扑,整个人摔了出去。
门口的人下意识一躲,我的膝盖摔到了水泥地上,擦破了皮。
我起身时应头发凌乱,满脸的惊慌:“小歌,爸——爷爷奶奶。”
我本已做好了演戏的心理准备,怯懦地喊出弟弟的名字,可是等到抬起头,却被面前这三张脸吓到了,——我的畜牲丈夫和他的爹妈,竟然都来了。
为了偷窃棺材本这个谎话,他们不惜连夜开了800里的车,只为了将戏做足。
“小雪,你怎么不给我们开门?”先是我公公发话,还是一贯的差脾气臭脸。
“刚才那个保安在门口骂我们,你怎么都不管我们,看着你弟弟差点和人打架?”婆婆还是那个老样子,碎碎念念,声音低。
我的畜生丈夫冷冰冰地剜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了我故意隐藏起来的复杂心思。
我低眉顺眼地道歉,将他们四人让进了房子。
倒水、端水果,我战战兢兢地站在他们面前,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可惜这个时候小润润不在家,否则一定效果加倍好。
“姐,我姐夫不在家吗?”李歌又像以前一样挨个房间巡视。
“他出差了。”我小声回答,楚楚可怜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三个长辈,“爸、爷、奶你们吃饭了吗,我请你们到外面吃饭去吧。”
“点个几个外卖就行了,晚上再好好吃吧。”三人尚未回答,李歌擅自做了主,他绕回到我身边,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姐,我们来不是为了吃饭的。”
是为了钱,他们开门见山,我点点头,弱小无助。
“江科是不是又欺负你了?”一直沉默的畜生忽然发了话,我假装愣了一下,其实很快明白过来他这样说的原因——正面对战,他们三人都斗不过江科一人,所以他们爱搞迂回战,就像上回明明是拿彩礼钱,却拿江科出轨的事情闹一样。
我慌张地摇头,眼神里满是不安。
婆婆却已经驾轻就熟,从沙发上起来拉我往卧室走,我身体抗拒着,但架不住一心向钱的老年人的一股蛮力,被拖进了房间。
“我是你奶奶。”门关上,老太太低声嘟囔着,试图给我洗脑,“你妈不在了,我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你妈临死都放不下你,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外人欺负了。要不然你妈在天之灵都闭不上眼。”
老太太提着已经故去的人,毫无愧疚之意,竟然还利用着她来洗脑她最爱的女儿。
“给我看看。”老太太试图上手扒我的衣服,我急忙躲过,哀求,“他没打我,我身上没有伤,我也没得病。”
因为有我的前车之鉴,婆婆知道该从哪儿找到一个男人犯错的证据。
可惜江科并不像他们的子孙那么低级,他的保护措施做得很好,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你跟奶奶说,他是不是又去嫖了?”没找到实质性的证据,就只能从我这套口供,他们急切地想在江科回来之前得到有用的筹码。
我摇摇头:“他对我挺好的,他已经改了。奶奶,你放过我吧。我妈没有钱存在我这,一分钱都没有了。”
我柔弱得仿佛大雨滂沱中一只落单的鸟,连翅膀都无法挥动,婆婆对这个答案显得不满意,她阴沉着脸看着我。
我无奈地抬起头看她:“奶奶,你们这次丢了多少钱?20万?还是50万?”
20万还是50万,不是他们丢的,而是他们需要的。
婆婆支支吾吾起来。
我一向认为他们四个的恶毒是各有千秋,不分伯仲的,但婆婆在家里被压制太久了,不太喜欢自己拿主意,她格局方面也是不如其他几个人的,所以她比起其他人,是要好忽悠一些的。
她还在嘟嘟囔囔试图挽回她并不存在的形象,我趁她没注意到,慢吞吞地磨到了窗口向外瞅了一眼,确定不会伤到人,猛的抄起床头柜上的仙人掌花盆朝着玻璃狠狠的砸了过去。
碎裂声惊天动地,惊到了在小区中遛弯儿的人们,我已经抓着破碎的窗框站了上去,半个身子探出了窗外。
我满手的鲜血,对着屋内哭喊出来:“这次是20万还是50万?你们给我个数。如果是20万,我就正着跳下去摔断腿,如果是50万,我就头朝下去,直接摔死我自己。
你们就要拿到钱了。
你们不要再逼我了。
我妈妈已经被你们逼死了,你们放过我吧。
我求你们了,求你们了,求你们了。你们放过我吧。”
我哭得歇斯底里,单手抓着窗框,摇摇欲坠。
楼下很快聚集了不少人,有人嚷嚷着小心,有人嚷嚷着报警,还有人嚷嚷着要垫救生气垫。我听着这些来自于陌生人的关心,再想着屋里几个人的蛇蝎心肠,觉得讽刺无比。
我的自杀将客厅几个人引了过来,他们怒目圆睁,不顾着我的尖叫声,向我冲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我的畜生丈夫,他再一次对我伸出了他的铁拳。
啊,我尖叫一声,以为自己这次又要死了。
12
1993年
我醒来时,妈妈在我身边,亲妈。
我此次入院已察觉到我凶多吉少,因此提前写下了我娘家的联系方式,塞给了几次给我检查的医生。
果然救了我一命。
妈妈握着我的手,一直哭一直哭。
她问我,你怎么没跟我说他家人这么坏呀?
我说了,你不在乎。病床上的我虚弱到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反驳她。
“离婚,这次一定要离婚。”妈妈一改之前的懦弱和踌躇,这次态度很坚决。
“报警了吗?”我干裂的嘴唇终于渐渐发出了声。畜牲打我的事,我一直纠结要不要报警。我那个时候不懂法,国家的法律也不算健全,我不知道夫妻同房时发生的暴力究竟可不可以报警,那个时候也没有网络可以咨询,只能迂回着问邻居的女人们,他们给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说不但不会判,报警的人也会被教育。
这种事儿,怎么能往外说?是很多年后我看了央视播放的法律相关的栏目,才知道婚内□□也是违法的。
但这次不一样,我的公公公然在医院里重伤我,如果医院出面报警,性质要更恶劣一些。
我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一定要趁着这次摆脱那个魔鬼家庭。
可是妈妈明显犹豫了,眼神闪躲:“这事儿……这事暂时还没商量好。”
我不解,疑惑地看向她。
她却飞快地转移了话题,问我:“秀丽,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提到这个问题我就气血上涌,急忙解释:“妈,不是我,是他在外面乱搞把脏病带回来的。”
这个话题开始,我心里积压许久的秘密终于藏不住,一股脑倾泻而出。
我才出月子就被要求和畜生同房怀二胎,但畜牲那个时候正忙,只在家待了两天就急急忙忙外出送货,公婆怕不保准,就让我跟着他一起跑长途,方便随时备孕。
就是这次一同陪跑让我发现了他一直隐藏的秘密。
和他在一辆车上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干净清秀,看起来极能说会道,但对我的敌意也是极为明显的。他们俩在驾驶室和副驾驶室嘻嘻哈哈说笑,全程无视我,我偶尔想插个话进去都要被狠狠瞪回去。我一直不明白这份敌意来自于何处。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们住进了一个非常廉价的隔音非常差的小旅馆。
我和店里的其他客人挤了个多人间,他俩为了省钱住了个单人间。
晚上10点前还好,晚上10:00以后……
和我同住的是老太太带着孙女儿,捂着孩子的耳朵忍了很久终于暴怒,拎着扫把就去前台投诉,老板无奈地带人敲门,看到出来开门的是两个男人,愣了一下,疑惑地看了一下站在另一个房间门口的我,问:“刚才不是你们夫妻俩要一间吗?什么时候换来的?”
门口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带着老婆出来和别人乱搞?”
“也不一定是老婆。”
“有老婆了还和别的男人乱搞,真恶心。”
“那是他变态,我可不这样。”围观的人哄笑一声,窃窃私语,羞愧得我无地自容,急忙钻回了我的屋子,将被子蒙在头上不吭声。
就在刚才,我和畜生对视了一眼,他以为是我怂恿老太太出去闹的,眼神里愤怒至极,恨不得要杀了我,但是并没有羞愧。
90年代,同性恋还是个小众群体,大家都低着头,并不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出柜。
我在一年多的夫妻生活中,隐约猜到了他厌恶我的原因,是因为性取向不同,碰我纯粹为了传宗接代以及找个奴隶伺候全家,但他在家乡一直隐藏得很好,因此并没有人知道他的问题。
我以为他至少会有些慌乱的,或者是威胁我,不准把他的事情说出去。但好像是我想多了。
我后来才明白,他带着我还敢和别人乱搞,说明根本就笃定我不会把事情说出去。
因为1993年时的同妻群体,并没有被重视。
妈妈听完我的回忆被气得够呛,坚决表态:“离婚,这次一定要离婚。我非让他们扒层皮不可。”
“妈,报警了吗?”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并立刻问了出来。
妈妈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跟我解释:“刚才大夫报警了,我撤案了。”
“为什么?”我惊慌,不解,我用一条命换来的机会。
妈妈缓缓地摇头,为难:“闺女,你不懂。这件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咱要是送他们去监狱,彻底撕破脸,他们一定什么招数都用,到时候再花点钱找个靠山靠着,他没进监狱先把咱们熬死了;咱现在手里有这个把柄,看着这个机会和他谈判,也许能成。”
妈妈看着我的眼睛,把深思熟虑许久的方案告诉我:“咱们谈离婚。先拿他们的把柄吓唬他们,然后谈离婚。孩子不要了,也不要他们赔偿,你从那个家出来就行。
你相信妈,像你这种二十三四岁的,生过孩子却没在身边儿的,离过婚也不怕,以后好找对象。
咱村你莲姐,离婚以后又找了一个头婚的,对她可好了,现在孩子都满月了。
现在不比以前了,只要你不带着拖油瓶,以后都不是事儿。”
“妈——”我没想到我妈妈竟然在计划这个,过去一年,她思想进步了不少,终于不怕我离婚丢她的脸了,却还在我未离婚的状态下就替我想好了下回结婚的事儿,看她这样子,我甚至怀疑她已经替我找好了下家,才敢做这个决定。
我结这次婚前,媒婆舌灿莲花,把我的畜生丈夫说成世间绝无仅有的好人,仿佛错过了他,我就堕入地狱了,我妈当初也是信以为真的。在她见证了我被打得体无完肤之后,竟然还天真地期盼着我下一段婚姻可以幸福美满。
人家说结婚是第2次投胎,我很不幸地投胎到了地狱。所以现在对于“结婚”二字我是憎恶至极,我不想再投胎了,我不想把我的命运交托在别人的手上。
可是这个想法在90年代是极其大逆不道的,我没法改变所有人的想法,我也不敢说出口。
“妈,我想要孩子。”我沉默了许久,说出这几个字。
“疯了吗?”妈妈跳起来反驳我,“带着孩子不好找。你舍不得孩子,能拖死你。”
我眼角垂下泪:“他家人不是人,满脑子想要儿子,小雪在那儿能被他们折磨死。”
“那是他们老李家的孩子,是他们家的根儿,要是被弄死了,也是他们家的罪孽。”
“妈,”我还想说服她。
老妈就根本不给我机会:“不行,我不同意。你要不然就离婚跟我回家,要不然回李家带你的孩子继续挨打。”
我哭得更凶了,牵动了伤口,让面容变得扭曲起来。妈妈心软了,急忙替我擦泪,柔声安慰我:“你别犯傻了。拿着这个把柄威胁他们,你再表现出铁石心肠的样子,和他们撕破脸什么都不要,他们发现威胁不着你,就放你走了。可你一旦表现出想要孩子,在他们眼里就落了下乘了,我看过太多离婚抢孩子的了。
有的男人他不喜欢孩子,但媳妇想要他就非要抢,一副没了孩子家里就绝了根儿的样。结果等孩子到手了呢,他也不当回事儿,自己带着就往死里打,自己不带着就丢给老人看都不看一眼。
他不是喜欢孩子,他就是想和你抢。
你现在要是狠不下心,你这辈子就被锁死了。”
妈妈40多年的生活阅历,即使是现在看也是正确的,可惜当年23岁的我听懂了,却做不到绝情绝义,终究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欺辱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