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我这一辈子》宫野志保

6、第 6 章

　　13
　　2022
　　我没坠楼，被人一把从窗框上拽了下来，额头撞在床脚上，鲜血汩汩流出，他们还不解气，将我拖到客厅对着我拳脚相向，我很快遍体鳞伤。
　　因此当江科和消防员一起来到我家时，同时目睹了我奄奄一息躺在地板上的样子。
　　警察带走了他们，我被送进了医院。
　　江科去了一趟派出所后，急急忙忙赶回来，来到了病床前坐下来。
　　“告他们。”他盯着我的眼睛下命令，“你这次不准心软，他们害死你妈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你家里人了。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你妈，这次就什么都别干，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就行。”
　　我看着他满脸认真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家里钥匙是我给他们的，他们没打我，我要跳楼，是他们把我拽回来的，可以解释为一时情急动手。拿什么告人家？”我把想了许久的难题都给江科。
　　“你别管这些事，我处理，你态度坚决点就行。”江科却似乎有自己的主意，并不愿意和我过多的解释，他又哄了我几句之后，就急急忙忙地去找了给我验伤的大夫。
　　第二天法院的传票送到了还在拘留所中的三人手上，婆婆因为体格弱小，当初被挤出了暴打我的队伍，因此躲过一劫。
　　此时我已从医院离开，正在办理保释他们四人的手续，他们把传票摔到我脸上，气鼓鼓地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刚一出门，网红和媒体们举着长枪短炮蜂拥而至，都想挖掘出昨天跳楼的第一手资料，好分一杯流量的羹。
　　“你就是跳楼姐家中的弟弟吗？听说你为了结婚敲诈了你姐夫20万，逼得你姐抑郁症自杀，是真的吗？”
　　“你们是李雪的爸爸吗？听说李雪妈妈自杀前几年就和你分居了，离婚前被曝出了偷家里钱的消息，分居搬出去的人是怎么偷到你家钱的？警察怎么说？怎么被逼得自杀了？”
　　“你们家是不是重男轻女啊？想一下子逼死两个女人。”
　　“李雪，你是李雪吗？你怎么还来接他们呢，你是不是被他们洗脑了？”
　　记者一个比一个厉害，什么都敢问，长枪短炮堵得我们无路可走，李歌忍无可忍，爆了一下粗口，奋力推了一位扛着摄像机的小哥。
　　现场立刻炸锅，发生了肢体冲突。
　　我慌忙闪到一边，以免被误伤。
　　昨天跳楼的台词是我看了无数本家长里短后自己写出来的脚本。
　　一个被娘家吸血吸到想要跳楼来解脱的无辜女孩子。这个话题一面世，立刻就能引爆全网。
　　感谢网络时代，人人都是爆料者，昨天我砸了窗户爬上窗框到正式说台词这么短短的十几秒钟时间，足以让大家判断出这是一桩大事，必须拍下来赚流量。
　　昨天所有的台词一个字都不差，全部被放到了网上。
　　抖音刷爆了。
　　我设计这个台本的时候，曾经担心过，以我一人之力是否能够搅动风云，但事实证明我是想多了。只要视频的冲击力足够，加上六人定律，很快就能自动帮我写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剧本。
　　妈妈因为偷钱投湖自杀。
　　几天之后，女儿也因为钱被家人逼着跳楼。
　　两条线，抖音评论出现了七八个版本故事，每一个都足以引起动荡。
　　我昨天乐了一晚上，甚是满足。
　　我躲在人群外看着里面的骚乱，很努力想隐藏住我心中的雀跃，但还是被一个敏感的人捕捉到，抓拍到了冰冷的笑容。
　　当天晚上事态进一步发酵，我那张照片成为了所有视频的封面。
　　江科怒气冲冲地回家，一进门就摔东西：“我不是让你别出门了吗？怎么还去接他们？你看外面都怎么说，说是你故意引导他们犯罪。”
　　他把我冷笑的那张照片怼到我脸上，质问我：“你做这个表情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能想什么，我得想这些混蛋终于遭到报应了，虽然这只是个开始而已。可这是张秀丽充满仇恨的内心，而不是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李雪的心思。
　　小雪比我单纯，更善良，是有些护弟狂魔的属性在身上的。
　　“我想我妈了，她如果在现场，一定特别开心。”我抿着嘴笑，抬起头看江科，露出天真的笑容。
　　江科的表情里变得古怪起来，自从我去世以后，江科的反应就很奇怪，只要我提到妈妈死亡相关信息，他就像被阴魂追着索命一样不安。
　　“你整天跟个鬼一样。”见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终于忍不住顶回来，“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每天阴气森森的 ，不知道，还以为被你妈附身了。”
　　“你是不是怕她回来找你？”我忽然哑起了嗓子，发出了挑衅的语气。
　　江科如同被冰冷的手摸了一下后背一样，身体猛的抽动了一下，表现惊惧：“你别瞎说，我怕什么？我什么也没干。”
　　呵呵，我冷笑。
　　“什么也没干吗？”我轻声重复着这些话，“那你最近带着护身符和佛珠干什么？我一提我妈，你就转你的佛珠，不是心虚是什么？”
　　“李雪！”江科暴怒，大声吼出我的名字，“我盗她账号是你同意了的。我充其量也就是个同谋，要不是因为你，谁愿意掺和到你家那些破事儿里。”
　　失态后意识到再次被我击中软肋，缓了缓，咬牙，“等我忙完手里的事儿，带你去看医生。”
　　说完，转身要走。
　　“也该看看医生了。”我拉长了我的声音，生无可恋，“我好久没换药了。”
　　江科的身影陡然一顿，我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他什么都没说，走了。
　　14
　　1994年
　　我终究还是妥协了，半年后坐上了畜生来接我的车，跟着他一起回了我做梦都想逃离的狼窝。
　　2022年一定会有人气我的无用，送我俩字：贱女渣男，请锁死，不要祸害第三人。
　　死后又重生，我以女儿的身份重新刷着抖音，看到评论区里面的争论，只能苦涩地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1994年的我，无法放弃我的女儿小雪，也无法接受妈妈极力隐瞒我得病的事实，一个接一个给我安排相亲。
　　我身体上的病刚好，心上还有个大窟窿，可能要用一辈子去治愈，妈妈就急不可待地为我找下家。
　　“不能把你得病的事告诉别人。”她很郑重地嘱咐我，或者说警告我。
　　旧伤未愈又要受这样一轮接一轮的心理折磨，我终于崩溃地和她大吵一架，妈妈懵了，不明白她明明拼尽心思帮我，我还是不理解她的苦心 。
　　“你说你得过这病还怎么嫁人呢？谁愿意要这种人啊。”妈妈解释她的的苦心，“外面风言风语的，传出去要是说是你在外面偷人得了脏病怎么办？二婚不怕，怕因为这种事离婚，人家说女方不检点就完了，找不到好人家了。妈都是为了你好，你听话。”
　　“什么是好人家？”我气急，问她，“给我找那些离婚带孩子的，不要求我生孩子的，就是好人家吗？你一边说这个病治好了不会再传染给别人了，生孩子也没问题了，一方面瞒着别人，什么也不跟人说，专给我找这种不用我生孩子的，嫁过去就当现成保姆的家。
　　这到底是为我好，还是想把我这个破锅急急忙忙甩出去啊？”
　　啪的一声，我挨了一耳光。我和妈妈都激动过头了，我嗓门大，她直接动了武，我们两个都愣在那儿。
　　妈妈气急，把所有话都说出来：“你以为我想骗人啊，妈每次昧着良心说，你多好多好的时候，我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要不是你命不好，又用这种混蛋家庭，我至于操这么多心吗？你看我为你妹操那么多心了吗？”
　　一句话把我堵了回去。
　　我妹，小我二岁，在其他省份读大学，有了不错的男朋友，有可能在其他省份定居。她从小就聪明优秀，是全村羡慕的对象，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让爸妈操过心。
　　对比起来，我就是个拖油瓶。
　　连说一说我的好话，都是昧着良心。
　　“我不用你操心，不用你昧着良心去撒谎。”我泪流成河，却还是嘴犟地反驳，“我有手有脚，我出去打工，我去饭店当服务员，我也能养活我自己。”
　　说着我就要起身出去。
　　身后的妈妈急了：“你妹要结婚了。”
　　我停住，身后的妈妈声音也哽咽了：“年末订婚，明年结婚，再过两个月就双方看家了。你现在这样，让你妹怎么介绍啊？”
　　“她到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呢。她从小到大谁都没靠过，咱帮不了他，咱也不能拖她的后腿呀。
　　她妈是寡妇，已经让她低一头了，要是让人知道她有个姐是这样的，这婚事不得黄吗？
　　秀丽，你听妈说。二婚给人当后妈没什么，只要结婚的时候，你们一家三口乐呵呵地出场，就没人笑话你。你要是一个人惨兮兮地来，你妹的脸往哪搁呀？”
　　妈妈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凌迟我的心，我已经哭得喘不过气来了。
　　“我知道了，给我点时间。”我努力控制着我的情绪，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说完开门出去了。
　　之后一个月，我找了一个小饭店当服务员，工资很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一边忙一边努力地找另一份更好一点的工作。
　　可老天总是和我过不去。
　　在距离双方家庭见面只有半个月的时候，畜牲一家找了过来，因为之前的故意伤害事件，他们仍心有余悸，不敢在外人面前对我怎样，只是带来了一个可怕的消息——我女儿小雪因为思念我而生病了。
　　他们带来了小雪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瘦弱得皮包骨头，一双大眼睛看起来也是灰蒙蒙的，毫无光彩。
　　她才一周岁而已，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会咿咿呀呀，眼睛里却已经有了忧郁。
　　我的心一下子被击碎了。
　　“听说小妹要结婚了？”畜生公公人模狗样地站在我工作的小饭馆门前和我聊天，“真不错，你家女儿都不错。不知道婆家怎么样。有钱吗？对她好吗？你跟着你妹享福啦。”
　　他啧啧笑着，笑容里有恶意。
　　“小妹订婚和结婚的时候娘家得到场吧，我跟大鹏说了，等忙完这单就把后面的活推一推。结婚是大事儿，姐夫当然得到场给撑场面了。”他坐在我家门口，看着我母亲恶狠狠地剁着现宰杀的鸡肉，仍旧不慌不忙地抽着他的烟，笑眯眯地说着讨人嫌的话。
　　“大鹏今天跑车还赚了不少钱，等明天开春咱就翻修房子，手续都办好了，三间正房，两件偏房，弄一个小三合院。用那个城里的瓷砖贴墙贴地，在吊那个什么棚。等秀丽回去一块选一下花样，以后修好了跟新房一样一样的。
　　结婚的时候都没让她住上新房，这一次就补偿了。”
　　老头子没脸没皮笑嘻嘻地说着让人想揍死他的话。
　　我想着过去一年多的遭遇，气血上涌想和他拼命，可是一扭头看见妈妈的脸却愣住了，这些话对妈妈有点杀伤力，她的表情不像之前那样恶狠狠的，有些动容了，我傻了。
　　“亲家，少来的夫妻老来的伴儿，半路夫妻就是不行。“见我母亲有点动摇了，老头子再接再厉开展嘴炮神功，“她跟别人结婚，还得瞒着她生病的事儿吧。敢生孩子吗？没有孩子，就给人当保姆啊。等老了，一脚被人踹了，人家和原配夫人合葬了。秀丽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大鹏这个瘪犊子，被我揍了，揍断一条腿，最近才好。
　　他扇自己耳光，对我们老两口哭着说他错了，说以前对秀丽不好，说他后悔了。
　　小雪生病的时候，他抱着小雪东奔西走看病，小雪睡不着闹，他就一宿宿抱着小雪拍着她，给她唱歌。
　　他说他想秀丽了。
　　要是你家怕两个姑娘都结婚以后家里没个人当顶梁柱，大鹏愿意当入赘女婿。
　　他亲口跟我说的。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气得拿拐杖抽他，也打不住他想来找秀丽的念头。
　　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教了这么多年没教好了儿子，被秀丽给掰回来了。
　　我做梦都能笑醒，这是我祖坟冒青烟才遇上这么好的儿媳妇儿。
　　亲家，你放心，秀丽回去以后，家里的大权就归她管。钱都给她支配，谁敢说一个不字，一拐杖抽上去。”
　　老头的上辈子大概是搞传销的，他这一番情真意切的忽悠，对病急乱投医的妈妈来说无疑是一道曙光，她看我时的眼神，开始变得奇怪。
　　“秀丽，你公公跟我说的话……”她不再喊他们畜生家庭，而是说他是我公公。
　　我心里明了，但我亲自经历过那些地狱的生活，我自然是不相信那些谎话的。可人都是善忘，伤口不在自己身上，没人记得有多疼。
　　妈妈开始叫公公亲家，吃饭，聊家常，甚至提到了我如何不好，维护不好一个家庭。她叹息，很是无奈，反倒是我那个畜生公公在极力维护我。
　　我妈妈心动了。
　　终于在妹妹的婆家动身来我家的前一天，妈妈跪在了想要收拾东西跑路的我的面前：“秀丽，你自己选，算我求你了。”
　　我最近被逼着和一个叫孙大坤的人相处，条件还是和之前差不多，我妈对比了孙大坤和我那个畜生丈夫的条件之后，直截了当的建议我在两人之间选一个，尽快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她更喜欢稳定的孙大坤，但我和畜生的婚姻关系还没有解除，公公还耗在这儿，这是一个大雷，眼看着日期越来越近，妈妈也越来越焦急。
　　终有一天，公公突然提出要回家，向我母亲告辞，而就在同一天，本来上我家第一回吃饭的孙大坤也爽约了，没给任何解释，我妈似乎猜到了什么，忽然变得暴躁起来。
　　我也猜到了，可我什么都不想选，我收拾了衣服就想跑，我妈妈一把扯给我的包袱，在我面前跪下了：“秀丽，为了你妹妹，你委屈一次吧。”
　　我想哭，真的好想哭，可我最近哭的次数太多了，眼睛有些干了，我看着我妈妈凄凄哀哀的面容，不知道该做何表情。
　　我放下了包袱，妈妈知道我妥协了，带人去火车站追回本来也没打算真的离开，只是想钓鱼的公公。
　　第二天，我的畜生丈夫带着我的孩子和婆婆一同来了我家，我们所有人热热闹闹地欢迎了妹妹婆家的到来。
　　那次看家办得热热闹闹的，全村的人都过来看热闹，大家纷纷讨论着她婆家的优雅气质，对妹妹如何如何好。末了，见我略落魄地站在一旁，找补一句：“秀丽也不错。”
　　然后纷纷恭喜我妈妈：“你苦日子熬到头了，以后又享女儿福了。”
　　在热闹的恭维声中，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当女儿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