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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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星雨和千城顺利地写完了《回音》。
说顺利，是因为整个写作过程是在封闭的状态下进行的。饭厅的餐桌被划分成两大块，星雨、千城各占一头，中间摆满了参考书、笔记本、卡片、表格和各种颜色的便利贴，旁边竖着一个一米五宽的白色写字板，密密麻麻地写着人物性格、命运弧线、情感走向等各种可能情况。他们将之前商量好的大纲又精心地修改了一遍，头脑风暴出更多细节、更多冲突、更多爆点，然后分好具体章节及各自的任务，以接力的方式开始写作。星雨主笔的章节，千城负责润色与校对，反之亦然。如果谁写得兴起，可以连续多写两章，另一个人就趁机休息，所以任务虽然繁重，却也张驰有致。为了提高效率，他们断网、断电话、不会客，遵守严格的作息。夜晚是两人思维最活跃的时间，蓟千城尤其喜欢后半夜，他们于是决定凌晨四点睡觉，中午起床，下午去健身房撸铁、游泳、散步、用餐。黄昏时分开始写作直到凌晨。
他们毕竟不是神仙眷侣，中间当然遇到过争吵、卡文、写不下去的情况，星雨抗压能力差，越急越写不出来，严重时满脸长包、月事失调、偏头痛发作。蓟千城劝她休息，说大纲那么详细，自己一个人写完也没问题，她只用帮着修改就好。星雨不愿意，有些章节是她擅长的，就算让给蓟千城写，她也会有很多的不满意，会大改特改。而且她喜欢两人之间互相激发、你追我赶的劲头儿，每天醒来都觉得人生充满了乐趣。为了减轻她的焦虑，蓟千城只好给姨婆打电话，咨询了一番后，问星雨有否听说过“南非醉茄”。
她当然没有。
“南非醉茄是一种印度的草本植物，用它做成补剂，可以增加记忆、减少压力。”他打开药柜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胶囊递给她，“你先吃两周，剂量不高，应该不会有副作用，如果有，马上停下来。”
星雨还是第一次听说稿子写不出来可以吃药，有些将信将疑：“管用吗？”
“因人而异。鹿哥说超管用，我吃过一瓶，没什么惊人的效果。但它的确能降低皮质醇。”
“皮质醇？”
“也叫压力荷尔蒙，身体一旦遇到压力，就会释放到血液中。释放过多，你就会有焦虑不安，无法专心写作。”
那粒胶囊不但个头硕大，里面装着褐色的粉末，一看就很难下咽。她在手上掂了掂，有点不想吃：“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降低皮质醇？……除了吃药？”
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嘿嘿怪笑：“当然有了。”
还没等她明白过来，他一把抱起她，大步向着卧室走去。
她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叫道：“城哥，城哥！放我下来，我愿意吃药，愿意吃药！”
* * *
她们在三个月的时间里一共写了55万字，修改后压缩到50万字，交稿时没有太多遗憾，星雨认为《回音》的质量是现阶段两人力所能及的最佳表现。
过了三天，徐志超打电话过来说，《七年十一天》已经正式出版了，线上线下的销售渠道都在全面铺货中，作者可以拿到十本样书，问他们要了地址，说是一周之内可以寄到。
他们当然等不及。
“江州有货吗？”星雨兴奋地问道。
“有哇，江州这么大的城市怎么可能没有？”徐志超说，“各大书店都会陆续到货，有的可能已经上架了。”
“星雨，咱们去看看。”蓟千城说。
他们去了这一带最大的书店——百阅图书，其实就在设备厂附近，是星雨下班后最爱逛的地方。里面的书以文科为主，种类丰富，紧跟潮流，网络小说占了整整一面墙。
两人径直上了二楼。正当中的展台上，果然放着好几摞《七年十一天》，垒成两个别致的心型，四周聚着不少人翻看。
星雨吓了一跳：“这么重视？”
蓟千城满意地哼了一声：“看上去待遇挺高嘛。”
他们对书的销量本来没抱太多期望，因为徐志超说，网络上大受欢迎的小说纸书未必好卖。
“他们翻来翻去的，是在找签名书吗？”
“实体书店里没有签名书。老徐说，从当当和京东上购买才会有。”
“我去买一本，先睹为快。”
“等等。”
她正要上前一步伸手拿书，被蓟千城一把拉住，躲进旁边的一排书架里。她觉得莫名其妙，沿着他的手指往右一看，不禁恍然大悟。
展台的另一边放着一个两米多高的宣传海报，上面不仅有《七年十一天》的封面大图，各种宣传语，还有他们的高清头像！
最最碰巧的是，他们今天正好都穿着海报上的衣服，走在一起，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广告。
星雨吓得倒退三步，举目四顾，似乎，大家都在低头看书，并没有认出她们。
她只好随手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假装翻看。见一旁的蓟千城愣愣地看着海报，拍了他一下，抽出一本书递给他，示意他学自己假装看书。
“你觉得他们会认出我们吗？”她悄悄地说。
“不会。”
“怎么不会？你长得那么惹眼……”
“真不敢相信，”他一边翻书一边叹气，“我这么上相的一个人，海报还给我美颜了。”
“‘夫妻档’这种话也写上去？还那么大字号，太夸张了！”星雨也跟着吐槽，“也不知道是谁告诉编辑的。”
“我。”
星雨瞪了他一眼。
“不可以么？咱们都拿证了。”
“那也用不着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啊……”
“用得着。”
星雨脸红了，拽着他的袖子说：“赶紧走吧，小心给认出来了。”
蓟千城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有点儿不甘心：“再等一会儿，等那边的人少了就去拿。”
结果围在展台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更不好意思挤进去了，只得继续躲在书架里看书。
又过了一会儿，蓟千城捅了捅星雨的胳膊：“看，你妈也来了。咦——那位是你师傅吗？”
星雨吃了一惊，悄悄回头。
果然，妈妈手里提着个帆布袋，和师傅说笑着向展台走去，身后跟着家美、家丽。四人挤入人群，一人抽了一本《七年十一天》捧在手中。
星雨看着妈妈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因为辞职进入“全封闭写作”，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到妈妈了。
当初她决定收留两个侄女儿，只是暂时的打算，觉得萧金桂再怎么不像话，也不会完全不管自己的孩子。再者，就算是铁了心地玩消失，星雨也可以让镇委会出证明材料，让两个孩子留在江州跟妈妈暂住，看相处的情况如何，再思考安置的办法。但妈妈让她不要操心，说自己会处理，让她专心写作，什么也不要管。
多了两个孩子当然会添很多的乱，但家美、家丽小时候一直跟着星雨生活，星雨对两姐妹的性格相当了解。家美乖巧温顺，懂得察言观色，简直就是一个翻版的星雨。家丽则比较淘气，眼睛里有几分野性。她敢跟父母对着干，生气时还咬过父亲一口，所以挨打的次数比较多，几年下来，大概是被打怕了，眼睛里的星光没了，成了惊弓之鸟。
稿子快写完的时候，星雨去新公寓看妈妈，才知道了萧金桂的死讯。妈妈说，她和二虎分头给石琮镇的镇委会打电话，要求联络萧金桂沟通两个孩子的监护问题。孩子如果决定留在江州，需要办理入学手续，星雨和妈妈没有监护权，无法办理。镇委会四处托人辗转打听，终于通过萧金桂的一个远房表妹找到了她，萧金桂表示宁肯孩子不上学也绝不让出监护权。
“这就奇怪了。”星雨越听越糊涂，“她都不要孩子了，还守着个监护权干嘛？”
“她说家美已经十一岁了，再过五岁就可以打工挣钱了。只要家美找到工作，她就搬回来跟女儿住，让她们给她养老。”
“……”
“而且两个女儿以后出嫁，两份彩礼钱也不老少呢。傻子才会让出监护权。”
星雨听罢目瞪口呆。
“我在电话里把她痛骂了一顿，咒她不得好死。”妈妈说，“没想到过了七天，她真的死了。她去汕头投靠表妹，表妹一家根本不欢迎她，她赖着不走只当没看见，表妹忍无可忍，把她赶出了家门。就算是走投无路，她也不敢回石琮，怕被你哥的债主们讨债，最后只好在大街上流浪，靠打临工度日。有钱就住最便宜的旅店，没钱就在天桥下睡觉，还隔三差五地骚扰表妹借钱借物。有天晚上不知怎么着，哮喘发作，身边没人，发现时已经死了好几天了。”
星雨听罢一声冷笑，作孽者自有天收。
“家美这孩子挺乖的，人也勤快，生怕给我添麻烦，每天都抢着做家务。她喜欢看我给别人理发，说将来长大了给我打下手，也要做发型师。妹妹也安静，有点木木的，就爱看动画片。两个孩子都挺省心的。”
星雨看着妈妈的头发已经有些发灰了，不禁叹道：“您一下子要照顾两个孩子，怎么可能省心？别忘了您还有一个儿子呢。”
妈妈的儿子叫邱子旭，成绩非常优异，拿过奥赛的奖牌，目前在北京上大学，星雨见过一面，是个腼腆的男生。
“星雨，”妈妈看着她，眼睛一阵发红，“那年我生下你，月子还没坐完就跑路了。临走的那天，我抱着你哭了一夜。对不起，妈妈太不称职！我后悔没带走你，后悔把你留给了那几个畜生，害得你十几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妈妈，别这么说。”星雨轻轻地握着她的手，“那不是您的错……”
“现在我看着家美、家丽，再也不忍心这样做。”妈妈道，“你师傅也很好心，说要是我不方便收养，他可以做监护人。他是设备厂的正式职工，家属有很多福利的。”
没过多久，师傅和杨主任一起想办法，把家美送进了设备厂的子弟中学，家丽送进了子弟小学。小学和中学都在厂区，不需要接送，妈妈依然在丽丝发廊理发。等星雨交稿出关，发现妈妈把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想到这里，星雨的目光渐渐移到了师傅的身上。
妈妈将书捧在怀里，拉着家美、家丽站在海报边，让师傅给她们拍照。
“你妈和你师傅——走得挺近的？”蓟千城问道。
“没觉得呀。”星雨想了想，忽然醒悟，“对喔，最近这段时间，师傅的发型帅呆了，差不多每个月变一次，一定是我妈的手艺。以前我也撞到过他们好几次，因为师傅的鞋摊就在理发厅旁边嘛，就没有多想。莫非——”
“看来你很快就要父母双全了。”蓟千城笑道。
又过了半小时，展台上的人依然很多，星雨手上的书已经看到第二十页了，不禁翻了翻封面：“咦——这本书还挺好看的呢。”
“我这本也是。作者我认识，也是众神网的。”蓟千城道。
“其实咱们的小说没什么看头，自己写的，又改过好几遍，都已经能背下来了。”
“不是说有十本样书么？不急的。你实在想看，我混进去拿一本也成。”说罢将套头衫的帽子遮到头上。
“算了算了，”星雨看了看手表，“晚上还有电影呢，万一认出来就得现场签售了。”
他们最终买了手上看的那两本网络小说，美其名曰帮助作者“促进销售”。
* * *
出了书店，他们决定散步去电影院。路过一个公园，便从中间的小山和树林中穿过。
江州的初春还带着一丝寒气，小草和灌木都已经绿油油了。山下的垂柳刚刚发芽，淡黄色的枝条随风飘荡。
黄昏的公园十分热闹，有跳广场舞的大妈，有遛狗的大叔，有滑板少年，还有一群放风筝的小孩儿。
星雨的心中却是无限的平静。
他们在山顶上找了一张石椅坐下，地平线的尽头是一片灰色的山峦，云层是橘色的，丝锻般铺在视野的前方，被落日的金光揉出道道褶皱，下面的树影、人影也跟着清晰了起来。
星雨忽然将手伸到蓟千城的面前：“送你一个东西。”
说罢展开五指，如莲花开放，蓟千城的瞳孔也跟着放大。
她的掌心上卧着一颗六眼天珠，带着千年的风化、满身的朱砂、黑白分明的纹路、像一幅远古的地图向他徐徐展开。
他震惊的样子，好像眼珠快要掉下来了：“老唐的珠子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他卖给我了。”
“不可能。”
“我跟他说，你的那颗珠子丢了，我想送你一颗更好的。”
他不相信：“我想买它的时候，编的理由比这个动听多了，自己都感动哭了，他也没有松口。”
“那是因为你买的时候他不缺钱。”星雨得意地笑了，“等我去的时候，他缺钱了，说是有笔生意搞砸了。”
“价钱上没吃亏吧？”
“我也很能讲价呢。记不记得咱俩第一次打交道，我非要一千块的阅稿费？”星雨眨眨眼，“你在网络的那一头，是不是气得摔杯子？”
“那倒不至于。”
“他说这种十字金刚六眼，图腾品相都好的，市场上非常罕见，他这一颗，算是个王者。”
“他是很稀罕，一直戴在身上，一般买珠人找他，掏都不肯掏出来的。”
她郑重地把天珠戴到他的身上，好像在颁发金牌： “还是你戴好看。就这么定了，你戴着它，天天睡在我身边。”
“你戴着也好看的。”
“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
“我只要你，还有这道夕阳。”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