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7、第二章 鸭蛋与猴菇 ...
-
被皇毅叫出来的时候,秀丽正准备再次去后宫,向十三姬询问前日说过的“独眼凶手”的事。
由于有可能得到“蓝州之行”的出发许可,她慌忙改变了预定计划,奔向御史大夫室。如果稍微迟到片刻而惹他不高兴的话就不得了了。
实际上,皇毅的召唤正是为了这件事,也给了出行的许可。
可是——当听皇毅说这件事的时候,秀丽却认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机密事项不要让我说那么多遍。王微服出巡蓝州。和十三姬一起。并且未带正规护卫的一兵一卒。我准许你的蓝州之行——你去,并且要把王平安带回。”
秀丽吃惊地张大了嘴。
“…………这,这不是假的吧?”
“是吗。那么就把这件事交给清雅去办好了。”
“哇!!请请请等等!!”
秀丽急忙扯住拿起笔准备把文书上的名字消去的皇毅的衣袖。
——的确,皇毅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皇毅突然改变了心意,批准了蓝州之行,并说“得到许可之前等着准备出发。”
“……难道是知道会这样,您才说等着的吗?”
“虽然追派新御史是件相当麻烦的事。”
“……难道说,王上不会是没和任何人说就去了的吧?”
“在宰相会议上虽然宣布过蓝州之行,但包括我及我以下的官员都没得到任何通知。而且最后也没有说明以‘什么目的’而去。”
秀丽紧紧闭上了双眼。
“——明白了,我去。”
“去蓝州的时候,顺便给我对这个男子进行调查。”
皇毅指着书卷。接受了命令的秀丽偏着头,不经意地浏览着书面——她突然对“独眼”这个词紧张起来。
皇毅轻描淡写地概括了书卷的内容。
“司马迅。曾是蓝门第一家司马家总领之子。十一岁时不知是何原因,突然变成独眼。武艺精湛,与蓝楸瑛交情甚笃,同被寄予厚望,可是在五年前——司马迅二十一岁的时候,他将亲生父亲杀害。”
秀丽脸色变得苍白——弑父。
“这在十大罪中位列于前。即使是名门司马家的御曹司,也免不掉极刑。是啊——即使是十三姬的未婚夫也一样。当然,他被送往蓝州州府,判处极刑。”
秀丽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这个男子是蓝楸瑛的友人,十三姬的未婚夫。
——蓝楸瑛与十三姬请求过秀丽,千万不要再提独眼男子的事。
“……这、这个人怎么了?在五年前不是早就处以极刑——”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调查过‘监狱幽灵’的,不就是你吗?”
秀丽摒住呼吸。而皇毅继续着尖刻的言辞。
“你说过的吧。判处死刑之后,从死囚中选拔出身手好的人,并让某人成为凶手,不是吗。你怎么看。不觉得该凶手与这个司马迅完全吻合吗。有意思的是这两个人都是独眼。”
“……这要调查之后才知道。”
“对,所以我叫你去调查。万一他有活着的可能性的话,是谁放他逃走的。与蓝家是否有关联,以及,与独眼的凶手是否有关联。听说蓝楸瑛离开京城回去了。你不认为这种行动十分可疑吗。如果是‘完全无关者’的话,大名鼎鼎的蓝楸瑛应该不在乎因为证词而吃几天牢饭的。”
他嘴角上翘,是故意做给秀丽看的。作证说过“是完全无关者”的秀丽全身发抖,这样确信着。这种坏心眼,果然只有清雅的上司才具有。
“……如果有关联的话怎么办?”
皇毅用浅色的双眸打量着秀丽,抱着手说道。
“——那就能把蓝家揪出来。如果是与企图暗杀即将成为王妃的十三姬的凶手有关的话,就把直接相关者处以极刑。”
秀丽倒吸了一口气。
“我希望借此对红蓝两家有所限制。七家受到各种优待,而那两家以权利和财产为武器,时常无视法规,有为所欲为之嫌。这样纵容下去的话关系到王的权威和政事。特别是现在的王与年轻臣子混在一起,毫无威严。自当今的王登基以来,朝廷受到红蓝两家极大的藐视。蓝龙莲不参加进士就任典礼,蓝楸瑛把‘花’还给王,红家停止了城下的职能。连形式上都没表现出对王的服从。凌驾于王权之上的家族完全就是危险分子。”
皇毅明知秀丽是红姓,仍然这样说。
而秀丽却无法反驳皇毅所说的话。这是正确的。凌晏树对楸瑛以及绛攸的尖刻评价也是这样说的。秀丽逐渐不清楚自己是站在什么立场上了。各自的立场,所背负的家名的沉重、责任、职务,以及对刘辉的好感。
以前曾认为正确的事,曾认为可以做而作的事。这使她感到迷茫——
楸瑛把“花”还给王而回到蓝州的理由,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楸瑛说过,喜欢与宣誓效忠是不同的。
从许多选项中作出一个选择,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选项是不同的。
在见过苏芳、清雅,回到皇毅身边之后。秀丽知道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想法。其中有许多无法接受的想法,也有很多认为正确的想法。
皇毅并不和蔼。稍微忤逆了他,他就把免除官职挂在嘴边,实际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吧。他把许多事瞒起来,不留口实。若无其事地把许多事情装作没看到。铁面无情,但也不是什么正义凛然的人。从表情上看,多半坏事也做了不少(给人的感觉是这样)。即使这样,秀丽也并不讨厌在皇毅手下做事。
皇毅把秀丽不愿看到的那一半彻底地推到她面前。把秀丽那种只看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的傲慢击碎了。因此秀丽会想要逃跑,认为击碎的话就完了而想放弃吧。只做想做的事,只相信愿意相信的事,讨厌的事根本不愿意去理解——这样的人没必要留下,他这样说过。
明白了是非黑白,皇毅才选择了自己吧。恐怕清雅也是这样。正因为如此,秀丽才无法否定两人。被指责为天真,也没办法反驳。
秀丽还做不到那一步。
“这本来就是你调查过的案件。这也是收拾蓝家的绝好借口。在王出巡的期间给我好好干。”
皇毅似乎早就知道秀丽在蓝州会看到什么。
“明白了,我去。”
皇毅就像对秀丽这样回答而感到意外似的,轻轻把眉毛向上挑起。
“就算你不回来我也无所谓。我反而希望你别回来。”
“我会回来的!!呵呵,我已经决定了一件事。”
“不说也无妨。”
“前段时间,长官可是说了碍于面子而不会做的事——”
皇毅眉梢紧锁。秀丽看到他这种表情,轻声笑了。
“你想说‘少给我得意’是吧。总有一天请把长官的信念告诉我。在那之前我是绝对不会辞官的。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也就是说我不会辞官。”
“我明白了,那就特别告诉你好了。为了爱与和平。你随时都可以无所顾忌地辞官了。”
皇毅立刻就以毫无起伏的音调随口回答了。和平时一样,真是个过分的长官。
不过秀丽毫不示弱。她尽力挺起小小的胸膛。
“蓝州的土特产,我一定会买回来的!!买什么好呢!”
皇毅呆呆地看着秀丽…………她这种不管说了什么都绝不气馁的劲头,以及面对自己也毫不退缩的胆量和毅力,确实是自清雅以来再也没有第二人能做到了。承受能力让人倍感佩服。
皇毅哑口无言了一阵,突然翘起嘴角笑道。
“……那么就带蓝州名产,蓝鸭蛋回来吧。”
秀丽眨了眨眼睛……鸭子?
“蓝鸭蛋?和普通鸭蛋有什么不同吗?再说蛋在路上就会坏了——”
“蓝鸭蛋最神奇的地方,就是一个蛋里必定会有两个蛋黄。那可是称为双黄鸭蛋的,蓝州八珍之一。用富含盐分的泥腌渍过的蛋很适合下酒。你给我到那里搞到鸭蛋,连腌渍用的瓮一起带回来。”
秀丽浑身发抖,那是什么啊——
“那个,长官,我是因公务而去的——根本没时间做腌制品啊。”
“这我不管。还有,同为八珍之一的另一样,象猴子头一样的蘑菇。叫猴头菇的,给我到山上采去。找不到不准回来。”
说要带土特产回来真是大失败——秀丽被连土特产方面都毫无情面的专横上司弄得狼狈不堪,可是,因为是自己提出来的,所以无话可说。
“还有最后一件事,关于这件事我必须慎重地向你下命令。”
皇毅用手指咚咚地叩击着台案。秀丽条件反射性地站直了。
“要是王进入了九彩江,就不用追了。”
“九彩江……吗?”
“想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自己到当地调查去。听好了,别追,这是命令,违反的话就免除官职。”
秀丽感到很奇怪,她鞠了一躬之后就快步离开了房间,皇毅用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注视着她离去的身影。用手抚着下巴,神情若有所思,之后平静地开始了工作。
秀丽走出御史大夫室的同时,突然发足狂奔。
为了在得到许可之后能够立刻出发,苏芳、燕青等人早已做好出行准备。
之前也对邵可与静兰说过要去蓝州,本以为可以好好向他们说声“我走了”,结果却只能给两人留下书信——
刘辉不再城中了。
他到蓝州去,一定是为了追楸瑛吧。可是,秀丽的感觉告诉她,有异变发生。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竟然会一声不吭,连护卫也不带就出走。
而且,居然连静兰也不带,这更说明事情不对劲。
清雅从前方缓步走来。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四目相对。
清雅笑了笑。秀丽很久以后才明白他的意思。
原本在御史室的苏芳,被暂时派回家去拿行李。
秀丽也急忙前往邵可府,看到父亲留下了“因为工作的关系,暂时离开家一段时间”的字条。秀丽认为这次也是平时府库的工作,于是在旁边写上了自己前往蓝州的事。然后,她把事情向燕青说明,换上旅行装束,然后登上了运货马车,在中途接了苏芳之后就直奔城门。
突然,燕青觉察到秀丽肩头上的毛球。
“……小姐,这是什么啊?”
“啊?这是,小黑!!什么时候跟来的!”
宋太傅饲养的(大概是)小黑与小白中的小黑,不知什么时候粘在身上。
它很乖地粘着,所以看起来像个很漂亮的饰物。
“啊,没时间还回去了!小黑,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吧。”
在接近贵阳城门的时候,没精打采的望着窗子的苏芳猛然站起来。
“哇,糟糕,快加快速度!!快啊,快啊——”
秀丽回过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我来送你们~”,看到苏芳那比从前更瘦的父亲·楼渊西拼命迈动短小的双脚奔跑着。
于是秀丽让马车停下。
“苏芳,我做了很多饭团。喝马车里的各位一起吃吧。旅途一定会很疲劳,所以加了有点咸的梅干——还有你母亲做的出汁卷哦。”
苏芳遮住额头。
楼渊西看了看秀丽和燕青,深深低下头,把一个大包裹递过来。
“给你们添麻烦了……苏芳就拜托了。”
“啊!知道啦,我知道啦,老爸!你快点回去吧!”
燕青在车夫座上噗嗤笑了。
渊西眼眶有些湿润。
“你终于成长了,能去蓝州做事了……父亲我很高兴。要注意身体啊。不可以喝生水哦,你不在的期间,父亲我会好好干活,努力偿还向秀丽小姐借的赔偿金。你母亲大概也在那里偷偷看着的吧,她出去以后就没回家。”
苏芳真想在马车中找个缝钻进去。
秀丽紧紧握住渊西的手,深深低下了头。
“——谢谢您,那我们走了。”
苏芳的父亲一直拼命挥着手,即使他的身影变得如豆粒般大小也没停下。
“真是个好父亲啊。”燕青这样说道,秀丽点了点头。
苏芳一时间面红耳赤,他转过头去。
就这样,秀丽一行人紧随刘辉之后,向蓝州出发。
读了静兰写的秀丽与燕青离开贵阳的报告,悠舜突然觉得有些头晕,他用手撑在桌子上。
……也许是因为过度操劳。脚上也传来阵痛。在茶州的时候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总是会被燕青提前觉察到而被强行带离台案,所以不知道身体状况如何。
他从怀中掏出妻子凛给的药包,几乎是无意识地将药粉就水服下去。
冰冷的水使他的头脑变得清醒了一些,在药包上,他看到了妻子那熟悉的字迹。
“致正在服药的亲爱的夫君。请立刻卧床休息,就算别人不批准,我以身为妻子的权限批准了。”
他笑了。即使冷汗直流,阵痛难忍,也感到安心。
柴凛现在也正在工部忙碌着,为了碧歌梨她们精心制作的新货币进行着防伪以及各种开发工作,应该也没有休息。而凛在悠舜回家的时候一定会回来,打扫房间,做饭,为他熨烫官服,检查手杖的情况,绝不会先于悠舜而休息。在深夜为悠舜调剂药,悄悄在药包中写上那样的字,笑着送他出门。
……时常在想,为什么女人能够自然地展现出如此的温柔体贴呢。
我能够将那种温柔回报给凛一些吗。几乎不回家,回家也很少说话,醒来时已经是昏迷般沉睡过后的清晨了。总是像傻瓜一般,连谢谢这句话都无法说出口。即使这样,凛依然对我笑着。
最吃惊的是,明白会变成这样自己还向凛求婚,以及她至今无悔。尽管不常相见,悠舜仍为自己有这样的妻子而深感幸福。
……即使有人说,这是自我满足。
头又开始晕了,也许是药的作用,比刚才好多了。脚上的疼痛也减轻了。
悠舜遮住额头,要做的事堆积成山。
之前是前哨战,工作现在才刚开始,自己怎么能是这种状态。
突然,他的手腕被人用力抓住了。
悠舜抬起头,一脸茫然。刚才一直把工作放在一边——
“……黎深,你在干什么,来这种地方。”
黎深不知为何,满脸怒容。悠舜也几乎没见过他怒发冲冠成这个样子。
“——悠舜,我再说一遍,辞掉宰相一职。”
“不。”
“辞了。”
“我不。”
“干嘛脸色像小孩橘子一样!”
小孩橘子?悠舜想了一会,意识到他说的是成熟之前的青橘子,不由得笑了出来。黎深更加生气了。
“这是笑的时候吗!!你自己看看,短短数月就变成这副样子。别不说话。那个昏君根本没有资格作你的主上,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你的状况——”
“当然就是刻意不让他注意到。”
“即使这样也应该觉察到!!什么蓝州之行!?为什么会准许这种白痴一样的事情!!”
“因为我认为对当今的王很必要,重要的是安静的时光。”
王正在一点一点地,如同在没有出口的迷宫中彷徨……悠舜也知道这个,哪怕片刻也好,希望他离开朝廷。蓝将军的事正是个不错的借口。
所以准许了。
“那个王只考虑自己,你是明白的吧!!所以他什么也看不到,一切都保持这种半吊子的状态,他把一切都推给你以后逃跑了。”
“是啊,和以前的我一样。”
黎深依然没有放开抓着的手腕。悠舜那冰一样寒冷,就要折断了一样的细小手腕感受到了越来越强的怒火。那个白痴王究竟打算依赖、折磨悠舜到什么时候——
“他和你不同!!”
“是一样的。黎深……我花了十年才回来,即使无法给王上那么长的时间,一点点时间的话也——”
悠舜越替王说话,黎深就越生气。根本没有必要让悠舜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应该有这个必要。本来那小子——
“你以前不是把必须作的工作全部扔到一边的人!”
“……你还敢说这个啊?吏部尚书。”
悠舜打量着正对面的黎深。黎深不屑地大笑起来。
“你想叫我工作吗?”
黎深神情自若。他并不是想逃避什么的。只是因为没有兴致才不做的。亦不以为耻。吏部的工作对黎深而言,并不是“应该做的工作”。王和国家都无关紧要,优先顺序低得不能再低。
参加国试只不过是为了找个不被邵可赶回红州的理由。
明知这样还让红黎深这个男子坐上吏部尚书的交椅,这就是先王和霄太师的责任。
只执著于兄长的黎深既非忠臣也非奸佞。他并不会滥用吏部尚书的大权操纵人事。意识到这一点对现在很重要的霄太师,任用了黎深。
即便这样,现在的黎深就算工作也是随性而为。见了悠舜就更变本加厉了。然而——
“你辞去宰相之位我就立刻工作,这就是条件。”
悠舜闭上了眼睛。谈话陷入无尽的循环之中。
黎深掷出了最后的牌。
“——就算那个毛头小子回不来也一样吗?”
“…………”
“就算回来,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状态。九彩江就是那样的地方。”
“……也许是这样。”
流传着各种传说的神域·九彩江,是缥家与蓝家的直辖领地,不容任何人侵入。
在那里无论发生什么事,缥家与蓝家都没有任何责任,即使王不慎死在那里,朝廷也无法追究。事实上,至今为止已有多名王公到哪里,要么死亡,要么精神状况变得异常。
现在这个时期,要去蓝州的话,那里是必经之地。本来王的精神就不稳定。
……王的精神会产生动摇的原因,悠舜了如指掌。但他什么也不打算说。即使回不来也没有办法。悠舜的工作只有一件。
“不管是否会回来,这都是王上自己的决定。我唯有……在此等候。黎深,我是不会受你指使的。说多少遍都一样,我是不会辞掉宰相之职的。”
黎深粗暴地拍打着桌子。水瓶被震得弹起来,摔在地板上破碎了。黎深根本不看一眼,他气得两眼通红。每次——每次都这样。
又不是兄长,他是绝对不会听自己的话的。悠舜丝毫不为所动。
“我说叫你辞掉宰相之职!听好了,我说过我是不会改变心意的。绝对不会改变,丝毫不会改变,完全不会改变。”
“我知道,我也没说过要你改变。”
“为、为什么不说。要是你说我非改变不可的话……”
悠舜吃了一惊。
“你肯改变吗。”
“……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悠舜被他感动了。没想到会听他说出那样的话。可是——
那是不行的。
“黎深,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我说过的。我没想要你改变。我知道你讨厌王家和王,更何况你是红家的当家。你的立场远比绛攸阁下困难,即使万不得已要掌管红家,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请不要为我的事费心,我也不会为你的事操心。与绛攸阁下不同,我心意已决——是不会辞掉宰相一职的。”
黎深大怒,目光逐渐冷淡下来。
“无可奈何……你说无可奈何?对你而言只是这样而已吗?”
“是的。”
“是吗,我明白了——我很清楚了。”
黎深用看别人一般的目光扫了悠舜一眼,走了出去。
悠舜扶着手杖,开始捡地上的水瓶残片。捡了几片之后,他的手指被碎片划破,渗出血珠。悠舜苦笑起来,叹自己竟然也会产生动摇。
悠舜看了看被黎深捏过的手腕,上面还留着血红的指痕。
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会与对国家政事毫不关心的黎深对立的。
黎深也明白,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绝不会选择王。
而悠舜也不可能为黎深做出改变。
即使会与黎深断交。
迎接走出尚书令室的黎深的,是一阵适时的拍手声。
“真是包含爱意的打情骂俏啊。我还以为是谁和谁搞不伦之恋了呢。”
“凌晏树……你这家伙总是不知打什么地方冒出来。我现在心情差到极点。是不是要强制让你从世上消失啊。”
“没问题啊,为难的是悠舜哦。我说红尚书,我经常觉得奇怪,你不会是不知道悠舜的出身吧?”
从他身边走过的黎深停住了脚步。
“……不许直呼悠舜的名讳。”
“你不知道吧,所以才能用那种厚颜无耻的态度。”
黎深慢慢走向凌晏树……你说什么?
“……关于悠舜出身的一切都被抹消了,为什么你这家伙会知道。”
“因为我与皇毅都是在你入朝之前很早就为官了。”
未等黎深开口,晏树就走了过来。
“我很早以前就觉得,你能那么恬不知耻地讨悠舜的欢心,真是厉害啊。现在谜团终于解开了,原来是不知道啊。应该佩服什么也不说就把你当朋友看的悠舜胸怀宽广才对。”
“……你什么意思?”
“谁知道是什么意思呢~?难得悠舜为了你而隐藏起来,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为好。知道了的话就算是你,也没脸再见悠舜了。何况被那么坚决彻底地拒绝了,事到如今就更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黎深的目光更加冰冷。
说不知道为好这样含有深意的话的人——凌晏树,用大话骗人的本事可谓天下一绝。光有嘴上功夫的男人只能算作下三滥,但能够担任贵族派领袖·旺季的副官,还能保持中立的,非这名男子莫属。
“我也不会为了你的事而操心。”
黎深没有再追问。只是转身离开了尚书令室。
“——正如你这家伙所说的,已经无所谓了。”
“是啊。因为你一直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刚才我听到你把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现在悠舜正拖着病腿一个人收拾呢,这也无所谓是吧~”
晏树轻快地挥了挥手。
“那么,再会了,红尚书。”
黎深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度返回尚书令室。拥有冰之长官这一别称的他,没有改变冷酷的神情。
黎深的心意没有改变,他一辈子也不会侍奉一直在利用兄长的王家。他会很干脆地弃之不顾。
——既然悠舜不选择自己,黎深也没有那个必要。 **********************
进入蓝州境地的男子,感受着故乡那令人怀念的风拂过面颊,微微闭起双眼。
“……蓝州啊,真是久违了呢。”
他从怀中拿出漆黑的眼罩。那是一条黑色布料镶了金丝边的眼罩。隼端详着这条一直视为重要之物的眼罩,然后缓缓把它帮到失去的右眼上。与在贵阳监狱的时候不同,散乱的头发束在后脑,他的样子总算和二十六岁的年纪相符了。只是额头上死囚的刺青还保持原样,他也不想隐藏。
隼回头看看唯一的同行者。
“你还好吧?珠翠。”
“……还好。”
虽然珠翠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保持着“珠翠”的样子。
隼内心十分佩服。尽管以相当快的速度赶往蓝州,她仍然紧紧跟着。
不愧是“风之狼”的前成员。可是——
虽然不知道为何,暗示因为红秀丽的话而解开了,自那之后她能够保持身为“珠翠”的意识,但珠翠的睡眠时间却一天天地,逐渐而确实地变长了,隼也觉察到了这一点。那简直就像“珠翠”这一存在被睡眠一点一点地侵蚀一样。
“……那个暗示,真的没有解除方法吗?”
珠翠偏过头来……不可能有的。缥瑠花是当代最强的术者。
珠翠笑了笑。现在的珠翠把头发盘了起来,一身轻便的装束。当然,没有化妆,也没有插任何头饰。即使这样也依然美丽动人。
“你的话可真奇怪啊。对你来说,不解除暗示不正好可以随意使唤吗?”
“说什么傻话。我可不想有无视命令而到处惹事的手下。而且我又不是缥家的下人,竟对我颐指气使的。说什么送你到九彩江。”
珠翠的神情变得有些僵硬。
“九彩江……”
“和你们的先祖有很深的渊源吧。”
从前,苍玄王与妹妹苍遥姬在此地击败了一百零八只妖怪,并将他们封入宝镜中。可是,宝镜却无法承受而裂开了。因此苍遥姬拉起二胡,四散的宝镜碎片依次化为湖泊,将欲逃出来的一百零八只妖怪各自封在湖底——
苍玄王的妹妹·苍遥姬,正是初代缥家的当家。
“九彩江有一百零八个湖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是真的吧。”
这里被认定为缥家的神域,在九彩江还流传着其他各种传说。笼罩在迷雾中。亦是不具备坚强意志者便无法走出的迷失溪谷。
隼本来打算去蓝州。以楸瑛的性格来看是一定会回去的。也为了看看在那之后蓝家的态度。顺便说一下,在缥家把“工作”推给隼的时候,他是想趁旅行的时候把珠翠放走的,但珠翠本人却粘着他。 “……你为什么要乖乖地跟着我啊?” “只要暗示还存在,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瑠花大人希望我去九彩江的话,无论如何我也要去。那么,与其被强行带去,不如以我自己的意志去。”
珠翠远比以前开朗了。远离贵阳而放下心来也是事实。即使珠翠被“洗脑”了,她也不会对重要的人拔刀相向。就算珠翠大闹起来也不会给这个叫隼的男子制造太大的麻烦。实际上,即使在身为“风之狼”成员的那段短暂时期里,也很难看到有如此身手的人。
中途换乘小舟,隼很熟练地划着船。
珠翠闭上眼睛。打开很长很长时间一直没使用过的异能“千里眼”。
在贵阳如果没有相当的实力,是无法使用术的。据说胡乱使用的话非死即狂。实际上,珠翠也豁出性命试着使用过,真的是差一点就死了。设置了仙洞宫,根本不容妖邪存在的贵阳都城本身就是“神域”。至今为止未迁过一次都的真正原因就在于此。不过在贵阳城外就可以使用术了。
之所以乖乖地来九彩江,是因为听了瑠花的直接指示。那么也许和秀丽大人有关。珠翠很希望得到一点情报。
就在珠翠想看看“谁”在九彩江的时候。
反而与“目”撞个正着,那冷酷如冰的“目”——
使珠翠冷汗直冒,浑身颤抖。
(——怎么会)
这时,隼意识到了珠翠的异常状况。
珠翠一把按住想把船停下的隼的手,指痕如嵌入肉一般鲜明。
“……我说过的吧,不管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所以请继续前进……不过,拜托你……”
珠翠的脸扭曲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母亲大人”要来了——!!)
被发现了。暗示的约束力非璃樱的双瞳可比。
“珠翠”如同被缠住一般,被拉进深处。
“拜托你……如果,我——……的时候——”
请杀了我。
在使出全部力气低语的那一瞬间,珠翠脸上的“珠翠”的表情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