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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忆往事曲折成名路,结交情宛转歌舞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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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吟跟庭芳认识,是一个巧合,可又是个必然。那时候他十五岁,庭芳二十七岁。那时候龙吟的母亲生了病,他自己在太液的各处舞院里做着打杂贩卖的营生。
他心甘情愿地奔波于太液的各处剧院里头,一来是为了生计,二来,也是心里头的那个愿望:一朝能站在那个舞台上,成为主角。为此他才心甘情愿,不辞疲惫地辗转,只为了有时候的一个替补,一个没有一个动作的小角色,他渴望着得到一个名编剧,名导演,名演员的赏识。他热爱跳舞,至今他所有的本领,都是他自己看了以后,摸索出来的。他很努力,打杂的时候就仔细观察那些舞蹈演员的跳舞,回到家伺候好了母亲,他一个人练到很晚。因为这个,他可没少被看管的人批评,说他工作不认真。有时候如果他在的那个剧院里头有一个他很欣赏的舞蹈演员,那么即使看管说多么难听的话,有多厌烦他,他只当作无所谓。有时候,倘若那个剧院里没什么值得欣赏的,值得他学习的,饶是他没受什么,他也不会待着。他在周围一帮朋友眼睛里是一个另类,只因他本有个安生的活计,可总是没来由地就辞掉然后到一些很远的地方去。
没人知道,其实他心里藏着一个很大的梦想。这个很大的梦想足以抗衡那些生活变动带给他的奔波,辛劳跟苦楚。
那时候庭芳闲着无聊,出于尝试和打发时间,创作了一个歌舞剧。父亲知道了,拖了自己的关系跟一个有名的导演说了,那导演看了之后也很佩服庭芳的才华,
他欣赏庭芳,也有意要栽培他,一来自然是因为庭芳父亲的这层关系,可最重要的还是庭芳他自己。他是个大器晚成的人,自然便很欣赏庭芳这种天赋异禀的人,况且,他早就听说了庭芳在诗歌方面的才华,因此,才答应了。
那一晚,庭芳作为一个观众亲临了首映的现场,不过庭芳告诉那个导演,在宣传海报上只说剧名就可以了,故事,演员名字,编剧名字等等都不要加。那导演原不是很同意,“满庭芳”三个字是最好的吸引力,可现在竟然通通不要,庭芳却不在乎,说:“您老别担心,倘若亏本了,算我头上,怎么样?”那导演素来知道庭芳虽挥霍无度,可也诚实守信,也就答应了。
当时庭芳左右拥着两个美人在一个角落里头看表演。这个时候龙吟走过去卖酒水。庭芳当时一颗心只在舞台上,只道“不要了,谢谢”。其中一个美人推搡着他,柔声细语地说着“来一点嘛,来一点嘛……”庭芳平常最受不了一个美人这样撒娇的攻势,无法,便拿出钱包给了那个美人。那美人拿了厚厚一坨票子出来,随便点了几张给了龙吟,龙吟不肯收,说:“小姐,您给多了。”
那美人道:“无妨,今个我们三人高兴,只当是赏你的,你也用不着感激。”
龙吟道:“既然您执意如此,那我只好收回我的酒了。”
那美人当下变了脸,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给你钱你还不愿意了?不就是个卖东西的嘛,来来来,嫌钱少是吧,在多给你几张,这总行了吧?赶快走开,耽误我们看剧。”
这时候庭芳在一旁看过来,道:“她是好心,你收下便是了。”
“对不起,这酒我不卖了。”
那美人眼疾手快,趁龙吟伸手之际立刻牢牢握住了那个酒瓶,站起来,道:“这酒我还偏偏买定了,你要如何?”
“你的这些酒我都要了,来,你来开个价,我有的是钱。”
“对不起,小姐,我说了不卖。”
“不卖是吧,好,不卖。我让你不卖。”说着,那美人将龙吟托盘里的酒一一拿起来,又一一松开手,酒瓶垂直着坠到地上,碎了一地,道:“说吧,这些地上的酒,你要多少钱?”
四周围的人不再看舞,都在黑暗中寻声望向这边。庭芳见事情有些严重,才站起来,对另一个美人道:“摇情,你在这里处理一下。”
说罢,他拉着碧落走了出去。碧落被庭芳拉着,跟在后头,她怯生生地唤一声“庭芳”,庭芳没有回头,也不回答自己,她有些害怕,担心庭芳生自己的气。庭芳将她拉至一个无人的角落里,生气地看着她,道:“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闹这么一场。你不说话,旁人就不知道你有钱了……”
庭芳话还未说完,碧落就拥过来,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吻很轻很柔,如同此时的她一样,有些怯。许久,她才起来,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衣角。
庭芳无奈,叹一口气,柔声道:“算了。索性那个人不是个胡搅蛮缠的,没有找麻烦,不然啊,你以为你这样子的脾气,现在还能这样吗?”
“我……我知道错了。”
“以后你的脾气要改一改,明白吗?你看,摇情那个样子不好吗。”
“谁要学她,成日里像个哑巴一样,什么都不说,都藏在心里头,自己做个好人?她心里的鬼心思多着呢。
庭芳握着她的肩膀,道:“我让你学她,当然不是要你什么也不说,只是要你改一改这刁蛮任性的脾气,今日有我在,护着你,不然,往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总是要因为这样受别人欺负的,明白吗?”
碧落放掉他的手,转过了身,道:“我知道,你别说了。”
庭芳看着她的侧脸,道:“你也别不耐烦,我是为了你。你总不愿意我跟你说这些。”
庭芳见她不说话,只好道:“你先回去吧。”
碧落立刻转过身来,道:“我不回去,我要陪你看舞剧。”
庭芳哑然失笑,道:“你?还是算了。你不给我找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再说了,你是看舞剧吗?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
碧落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争辩道:“我……我虽然看不懂,可是我可以学啊,你教我怎么看,我就看得明白。再说了,我陪在你身边,可以给你剥瓜子,给你倒酒,你不是说最喜欢我剥的瓜子吗?”
庭芳道:“嗯,是喜欢。可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还敢回去?你不怕他们看见了要说你闲话啊?”
“我怕什么?我什么也不怕。她们爱说就说好了,我不在乎。只要……只要我能在你身边就好了。”
庭芳道:“你听话,我看完了剧就去你那里,行不行?”
碧落道:“真的?你不许骗我,你不能去摇情那里。”
“好,我不去,这总行了吧?”
庭芳回来的时候,在剧院门口瞧见摇情,她在外面等着自己,庭芳走近,笑道:“怎么出来了?剧看完了?”
摇情摇摇头,道:“我瞧你这么长时间没来,以为是碧落又闹了,所以出来看看。”
庭芳叹一口气,道:“你说得没错,她又闹小性子了,唉,哄她可真是不容易啊,要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像你一样听话,懂事,该多好啊。”
摇情微微一笑道:“若天底下的女人都成了我这个样子,那还有什么意思,有我这样的女人,也总要有碧落这样的女人,这样才有意思嘛,不然,你日日看见的是我这样的女人,不也觉得没趣吗。”
庭芳见她话里,有些嘲弄自己喜欢沾花惹草的意思,便有些不自在,道:“既然剧还没看完,我们进去吧。”
摇情道:“不了,碧落今日不开心,我总要去看一看的。”
庭芳笑道:“也好。你呀,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处处想着她。她这个脾气,有时候说话直接,你不要往心里去。”
摇情笑道:“她说得再怎么样不好听,总归一颗心是为了你,我不同她计较就是了。”
庭芳有些感动,握着她的手臂,在她的额头留下一个温柔的吻。吻罢,他抬头看她,道:“摇情,对不起。”
摇情笑着摇摇头,道:“你别说对不起,我们认识得这样久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喜欢到外面,喜欢看见不同的人,我知道的。我不渴求跟你长相厮守,不渴求你的专注,我只是……只是希望你心里有一点我的位置,我就心满意足了。”
庭芳瞧着她眼睛有些红,握住了她的手,她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庭芳瞧见她哭,匆匆离开了。庭芳转身看她远去,她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庭芳突然间觉得有些难过。
看罢舞剧,庭芳见观众反响很好,心里便很高兴。他去后台跟导演庆祝。两人说着话,有人过来说:“先生,外面有人要见您。”
“谁要见我?”
“不认识,好像是个小贩子。”
“小贩子?他见我做什么?”
“不知道,他只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谈一谈,好像是说剧本的事?”
导演不禁失笑,道:“跟我谈剧本?你就说我忙,没时间。”
“我说了,可是他就是赖在外面不肯走。”
“那就叫保安,这世道,还真是人人想钱,想名气想疯了,野鸡都想飞上枝头作凤凰了。”
庭芳听了,一笑道:“您老别生气。虽说是一个小贩子,可万一是一个卧虎藏龙之辈呢,这世道,虽说人人追名逐利,可也是一个怀才不遇的世道呀,多少人有真才实学,却苦于没背景,没身份,处处受着压制,找不到一展宏图的门道。”
那导演深信自己的话不假,庭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后来,庭芳出去,正一个人走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满庭芳先生。”
庭芳瞧去,正是刚刚那个执意不肯卖酒水的人。庭芳转过身,见他走过来同他道歉,说:“满庭芳先生,刚刚的事,对不起。”
庭芳笑道:“刚刚的事?那个呀,你做得很对嘛,有什么对不起的。换做是我,也会这样子做。一个男人还能让一个女人给白白地侮辱了?你说是不是?”
当时龙吟没有回答,脸上仍旧是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庭芳觉得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道:“还有事?”
龙吟道:“先生,刚刚这出剧,是您写的?”
“这个……嗯……怎么了?”
“庭芳先生,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样好的剧了。”
“哦?能有这般好,你怕不是假意恭维我吧?这不过是我写着玩罢了。”
龙吟道:“庭芳先生若是这样觉得,我也不便说什么。只是不知道能否耽误您一些时间?”龙吟见他没有回答,当下鼓起勇气道:“庭芳先生,下面的话虽然不好听,可我还是要说出来。希望您不要介意。”
“你只说吧。”
“多谢您。先生,您在舞剧的结尾给了他们两个一个团圆的结局,我却觉得这有些说不通。”
庭芳笑道:“讲不通?看来,这会是一段很深刻的讲解呢,我们到那边坐着说?”
“嗯,谢谢。”
“先生,在这段爱情里,艾莉亚特为了亚利尔德承受了很多不该承受的苦痛,如果她是一个坠入凡间的神女,那她自然是一个高贵,圣洁,独立,自主的女人,这般地付出,最后又回到亚利尔德的身边,照顾他的起居,又怎样同她的身份和性格相符合?”
庭芳吃一口茶,道:“你说得很对,她是神女,可神女降错了地方,降错了时代,便不是神女,她不过是一个被时代裹挟,被时代熏染了的女人而已,同其她女人一样,需要男人,也离不开男人。”
龙吟还是并不赞同,道:“先生,您在剧里,努力地想要渲染一种宏大的,光明的东西,您自然便应该给予艾莉亚特拒绝,远离亚利尔德的权利,让她走上更壮丽的道路,可您还是让她做了如此的决定,岂不是违背了您的本意?”
庭芳道:“没错,原先我是想给她那样一种使命感跟责任感的,可是后来,我发觉那样子讲不通。艾莉亚特是一个神女,她原先是有一颗拯救苍生的心,可是众神如何待她,苍生又如何待她,在她被冤枉,怀疑婚前失掉贞洁的时候,众神要活活烧死她的时候,是亚利尔德力排众议,与众神为敌拯救了她,用自己的神力维护了她,自己却丧失神力,失去记忆,被贬成为凡人。后来,艾莉亚特醒来,下凡去寻找亚利尔德,在凡间里,众人都在用条条框框束缚她一个天性崇尚自由的女人,逼迫她做身不由己的事情的时候,是凡间的亚利尔德安慰她,他理解她。她是神女,追求伟岸,可她更是一个感性的,需要依靠的女人。”
“可亚利尔德后来背弃她,羞辱她,他给予她艾莉亚特的恶足以让她忘掉他给予她的好。”
“你说得对。凡间的亚利尔德确实伤害了她。他不应该趁她熟睡之际将她随意丢在旁的男人家里,不该与她仅一墙之隔却同旁的女人行苟且之事,不该仗着她对他的好对她颐指气使……可是你别忘了,艾莉亚特是一个女人,她是一个在旁人那里受过伤的人,一个受过伤的女人。因此,她心爱的人犯了错,她总是会受困于一颗女人柔软的心,轻易地选择原谅,原谅这个唯一对她好过的男人,即使他犯了无数的错。你也别忘了,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连那些人自己都不愿意醒着,她又何必为了所谓那些虚幻的东西,抛却自己的幸福?她没有那样伟大,她也是铭记伤疤的人。”
庭芳说到激动之处有些忘了形象,缓过来,才道:“对不起。我就是这个样子,谈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时,就如同疯了一般。”
“庭芳先生,我理解,我听别人谈到跳舞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这不叫疯,是旁人不理解罢了,这应该换作‘痴’。”
庭芳笑道:“你也是吗?今个我才算是找到了知己了。你不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
“能跟您成为朋友,我属实感到高兴。”
“来,那就让我们以茶代酒,干了这杯,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