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小事》指甲

1、花店01

　　三点二十，木子摘了围裙，出了花店，走进对面的三尾书店。

　　三尾的老板娘阿巧正站在梯子上整理最上面的世界名著，灰尘扑扑地下来，她皱起眉，胡乱地挥手，梯子有些摇摇欲坠。

　　木子便小跑着过去扶了，含紧脖子，从嘴巴里憋出话来：“小心点，赵刚不在？”以前这种攀高爬上的活都是店里的伙计赵刚做的，木子四处望了望，不见那个木讷的大男孩。

　　阿巧小心翼翼地下来，边掸手边告诉木子：“说是今天五点有个相亲，早点放他走了。”

　　木子有些小小的惊讶，她放了抓住梯子的手，挥挥空气中的空气，带着点兴奋，问：“还真没想到，他才22吧？”

　　阿巧把她拉离灰尘满天的范围地，瞥了瞥挂钟，就把木子往门口推，玩笑着：“是是是，木大小姐，我会帮着你留意花店的，快去！”

　　“哦。”木子还有重要的事做，也暂且不八卦下去。她出了门略微张望了下，就小跑着起来。右转，再两百米的样子，她停下来舒了几口气。

　　原来已在西路的出口。外面是条林荫道，她再左拐，慢慢走了大概十棵树的距离，她便到达了目的地。

　　西路幼儿园。

　　园门口已经侯满了接孩子的家长。

　　“叮咚，叮咚，叮咚……”

　　“啊啊碍…”

　　“哦哦哦……”

　　“耶耶耶……”

　　……

　　出了笼的孩子，飞奔出来，园内溢满了孩子们表达兴奋的拟声词。

　　小天使们过了走廊，空气中的词马上又自动变成了“妈妈”“爸爸”“爷爷”“奶奶”。

　　木子站着的位子依旧如故，右边第一棵梧桐树往前一米左右。不会跟另外的家长挤，青子也能一眼望到她。这是她和小青子的约定。

　　“妈妈——”木子惯例地弯了腰，青子急急得刹车，立马伸了小手勾住木子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一口，“今天青子得了两颗五角星哦。”小脸上溢满了开心和骄傲。

　　木子用自己的笑脸蹭蹭儿子的小脸，直起身子，牵了青子的手，歪了头看着心爱的儿子，边走边说道：“让妈妈猜猜？”

　　“嗯！”青子的兴奋劲一直持续，走路有些蹦跳，嗯嗯的劲儿也是充满力气。

　　“呃——”木子孩子气的样子，做着思索状。

　　青子突然转过身子，往下拽了拽妈妈的手，眯起眼睛，满是悬念地告诉她：“妈妈，猜到有奖哦。”

　　“哦？那妈妈得好好想想——孙皓小朋友背《小溪流》很流利。”木子和儿子每天都做着大同小异的游戏，不亦乐乎。

　　“宾果！”孙皓小朋友——青子同学立刻示意木子弯下腰来，搂着木子又亲了一口，“还有呢？”他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充满期待。

　　木子又说了几个猜想，“那幅《全家福》贴到宣传窗去了？”“呃，帮助其他小朋友了？”青子都一个劲地摇头，但是却笑得贼开心，似乎妈妈猜不到才好。

　　“那——今天有什么活动吗？”木子实在没法便问他。此时已走到西路的街口，西路正在慢慢热闹起来，人声嘈杂。

　　青子嘟嘟小嘴，大步地走着，拉着木子的手甩得幅度也是很大。他拉着妈妈穿梭在人群里，在前头神秘感十足，“不告诉你，青子要给妈妈一个惊喜。”

　　今天的青子似乎特别高兴。

　　木子愣了愣，无奈地笑笑，这孩子。想着，加快了脚步跟上青子蹦跳的步伐。

　　回到花店，孙皓同学放下小书包，就往对面的三尾跑，得去看漫画书了，临出门还不忘做个鬼脸，“妈妈好好工作哦，我去巧姨家了。”

　　“听话。别给你巧姨添麻烦。”木子嘱咐道。

　　“哦。啦啦啦……”哼着乱乱的调子，他欢快地蹦进三尾。

　　阿巧仍是在收拾书柜，不过没有再攀高。听到动静，她就在书柜后面到招呼：“小青子！”

　　“诶！”青子循声跑到她身边，“巧姨。”他有礼貌地叫她。

　　阿巧微笑着，放了书，摘了手套，拍拍青子的小脑袋，带他到一个书柜前，取了一本书递给他，说：“新到的，里面的礼物我帮你收着了，待会儿回去的时候给你。”

　　“谢谢巧姨。”小青子甜甜地开口并接过书，《绝对小孩》。

　　“乖。我去做事了，别乱跑啊。”阿巧也是谨慎地交代，然后转身去干活。

　　书店里的人不多，零零星星，青子走到那张无人的小桌子边坐下，细致地翻起漫画，不时地抿嘴偷笑，很是愉快。

　　那边，木子修剪着花枝，做着花束，接待三三两两的顾客，忙碌中透着闲闲的气氛。

　　西路的风景便是如此，热闹中却看得见宁静，如他，如她，如更多的西路人。那条街，铺着青石，白墙黑瓦，所有的商铺没有卷帘门，没有金属防护，一色的泛黄木质排门。

　　那是一条老街，安静温婉，如街后的小河，流淌了无数的岁月，却一如既往地安分，保持着自己的一番情趣、雅致。

　　黄昏逼近，木子趁着买卖的空闲已做好了简单的晚餐，材料都是早上上菜场买好的。每天都是如此，平平淡淡，有条不紊。

　　她刚摘了围裙，出得门来，打算过阿巧那边去唤儿子。迎面碰到了来人，她略有惊讶，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男人笑笑，抬抬手上的东西，略显无奈，擦身进去里面，把手上的东西放到小餐桌上，回身过来，说道：“那小子昨天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今天是你生日。”

　　木子有些不解，有些呆呆地看着他，太过突然了，那个蛋糕，难道是给她庆生来了。略一思索，想了个大概，语气里有些埋怨：“怎么就大老远地跑回来了？”

　　男人不禁笑道：“夫人这是说什么话？”说着，靠近她来搂了她，嗅了嗅她泛着清香的短发，尽管疲惫却甚是满足，“被他听到，可会伤心了。”

　　木子安静了一会，任由他靠着搂着，说不感动当然是假，只是说好还有两天才回来，如今就那样赶回来，可见他的工作量了，她有些自责。

　　关于生日，她不曾想那么多，只是个日子罢了。只是没想到小青子会上心，把他爸爸从千里之外召了回来。

　　“爸爸！”青子突然很不识相地出现，还跳过来搂了他老爸的大腿。木子尴尬地推开孙柳青，红了脸，转过身子，慌乱道：“可以吃饭了。”

　　孙柳青一把抱起他儿子，用显了胡渣的下巴磨蹭他的嫩白小脸，含糊道：“说说，爸爸没在的时候有没有干坏事？”

　　“才没类。”小青子一手搂着他爸的脖子，另一只手捏着从阿巧那边拿来的海报，傲气十足。他突然凑到他爸耳边，轻声轻语：“爸爸给妈妈买礼物了吗？”

　　孙柳青失笑，走到餐桌旁，把小青子安顿到椅子上，拿过那个蛋糕，说：“你负责点蜡烛。”蛋糕是还在A城的时候他打电话定的，时间上实在错不开，便在来的路上取了，关于惊喜，实在是老夫老妻了，没更多的精力了，况且，依木子的性格，真给了过大的惊喜，她也不会有多大的反应。

　　“啊？”小青子顿时把失望写在脸上，撅起了小嘴，“爸爸，你怎么可以这样随便。一点惊喜都没了。另外都没礼物吗？”他偷偷打量他妈妈的表情，生怕妈妈生气，这个爸爸怎么一点情调都没有，电视上不是都演要浪漫吗？

　　孙柳青败给他这个儿子了，只好作罢，安慰他：“青子都说了要惊喜，现在还在西路，爸爸的惊喜回家再给，知道不？臭小孩。”说着也坐下来。

　　木子笑笑，给三人都盛好了饭，把小青子的一份放到他面前，说：“先吃饭，好吧？”

　　“哦。”他乖乖地答应。不过才扒拉了几口饭，他又开始唧唧歪歪了：“妈妈还没猜中一个五角星呢，我先说哦，妈妈猜不中，没礼物类。”然后坏坏地一笑，向他爸爸得意地示威。

　　“呃——那现在妈妈再猜一猜。”木子嚼完嘴里的东西，很认真地回答小青子，“是不是青子为了给妈妈过生日，让小诸老师知道了，表扬你了？”

　　“蔼—”小青子长叫一声，不曾料到木子会猜对，于是看向孙柳青，“爸爸真坏，肯定是爸爸说了。”

　　孙立刻放了碗筷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可冤枉我了，爸爸都不知道五角星的事。”说着和木子很默契地对视了一下，算是对这小子的小小鄙视。

　　木子扑哧地笑了出来，伸手过去把孙柳青举着的双手掰下，对小青子说：“好了好了，如果孙皓小朋友不准备给木子礼物，木子也不会介意的。”

　　“你们两个人欺负你们儿子。”小青子可生气了，鼻孔扑哧扑哧地吹吹气，“哼，爸爸一回来就跟妈妈好。”

　　他的可爱劲把二人都逗笑起来，木子最后安慰：“青子，妈妈今天很开心，你打电话把爸爸叫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是不是？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围在一起吃吃饭，开开玩笑，多好，是不是？”

　　“唔。”小青子似懂非懂，“妈妈，生日快乐。”

　　“小子。”孙柳青轻轻叹了一声，木子听得觉得他带着点惆怅，但是今天这样的日子，她没有多想。

　　这样的场景甚是温馨，这种美好的感觉却让他心底油然而出一股不安，他极力地压制这种他有些惧怕的感觉。他看着她，这个从骨子里娴静的女人，他们已走过那么多岁月，整整七年，显然，他爱她，就算那算不得爱情，他也不想失去她。这把年纪，再谈爱情，好不实际，又嫌矫情。更何况，他们的青子那么可耐，乖巧。

　　木子抬头对上他的眼神，有些茫然，速又低了头吃饭。那样的目光，让她有些羞涩，几乎不曾有过。太过热情，太过迷离，让她有些彷徨不安。

　　一家三口在花店解决了晚餐，原本小青子会在晚饭后再到三尾去看看书，今天情况特殊，木子早早地开始收拾花店，并交代小青子去跟他巧姨道别。孙则负责洗刷碗筷。

　　小青子还未进到屋里就开始大喊：“巧姨！巧姨！”

　　阿巧从收银台里探出身子，问道：“怎么了？那么高兴。”

　　“巧姨，爸爸回来了，要回家给妈妈过生日，今天我们早点回家。”小青子转到柜台里面，抬着小脑袋，有些气喘吁吁。

　　阿巧听了一愣，抓住了重要信息，不着声色地又问：“爸爸回来了？什么时候？怎么都不过来坐坐。”

　　“哈哈！”小青子脑袋瓜子转得迅速，不知又打着什么小主意，招招小手，让阿巧弯下身来，又悄悄话，“爸爸回来就和妈妈亲亲，我都看到了。”

　　阿巧有些尴尬，失了颜色，窘迫地直起身子，笑着捏了捏小青子的脸蛋，不好意思地嗔怪道：“小不正经，以后可不准说这样的话了。”

　　“嘿嘿，那——巧姨，我走了哦。”小青子捏捏自己的鼻子，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礼貌地和阿巧道别。

　　阿巧望着那个可爱的背影出了回神，复又默默坐下，翻看手里的书籍。那一家，看起来似乎是蛮幸福。她的嘴角显现的却是一抹莫名其妙的嘲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暗骂道。

　　他们一家三口手牵手回家，木子问孙柳青：“车停在这边不要紧吗？”

　　孙柳青说：“饭后散散步，明天不上班，在家陪老婆。”

　　小青子不乐意了，甩着拉着父母的两只手，撒娇：“那明天我也不要上学，我要陪妈妈和爸爸。”

　　“小子，爸爸可以为自己放假，你呢？”孙柳青和儿子说话总是硝烟味弥漫，他很乐意捉弄这个才上幼儿园的儿子。

　　木子在一旁充当和事佬，“后天就是星期六了，青子。”

　　“爸爸耍赖。”小青子不满，想脱了和他爸的手。孙柳青料到小青子要来这招，故作没事人一样往前走，对他的小动作无视，就是不松手。

　　小青子便急了，忙向木子求救：“妈妈，爸爸使坏。”

　　“呃？”木子看看孙柳青，再看看小青子，无奈摇头，安慰他，“爸爸不懂事，青子。”

　　于是小青子迅速被木子治愈，竟自豪地安静下来，对他爸爸做了做鬼脸，马上焕然一新，精神气爽。

　　木子他们家离西路不远，后街过桥就到，在西路文物保护区内。不是近年来大家掏尽积蓄都想要的那种公寓，而是孙家的祖屋，木质的两层小楼，走起路来有时会有‘格叽格叽’的声音。

　　孙柳青的父母并没有同他们住在一起，而是回到了祖籍，几代以前的乡下。他们都是乐得清闲的人，那里更安静，更适合颐养天年。

　　住在这里是木子的小小要求，其实孙柳青家在三环那边就有两套房子。当初公公婆婆已做好了去乡下的决定，就等着孙柳青结婚，并打算把这里的祖屋卖给文物保护局。木子了解情况后，向孙柳青小心地提及自己的想法。她不想住在钢筋水泥的三环，如果可以，她更乐意住在西路。

　　孙柳青没有多想，三环那边也是他工作以后才住进去的，而且去得不是很频繁，在那里住久了神经压迫得紧，他也不是很喜欢。于是他们便在这边安定了下来。

　　七年，如水地过去，平静，毫无波澜。

　　木子不是个过度执着的人，关于一辈子，关于天长地久，她不会多想。踏踏实实地过下去，很实际，很真实。她是那样知足，并安于现状。

　　所以今天，对于孙柳青有些异样的表现，她仍是很惯性地安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