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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真相地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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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无霜不想再去问宋黎拜帖为何没有送到他的手上了。
他也知道,乐橙后期遭到的那些骂名,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宋黎授意传播出去的。
宋黎向来怜惜柳恬,若说最希望乐橙身败名裂的,也就是宋黎。
严无霜揉着剧痛的额头,差人送走这名齐天派的人,前去寻找柳恬。
但他没想到,到了那间小院之后,却发现了急匆匆出来见他的柳恬。
柳恬似乎正在沐浴,听到他的传唤,才急匆匆出来的,她的面色红润,很有精神,慌张跑起来的时候,也完全不似道骨受污染的模样。
看见了他,柳恬还低咳了一声:“师尊,今日怎么想起来来找弟子了?”
但她这般低咳,也掩盖不了她身体无碍,气色上佳的事实。
见柳恬此般模样,严无霜心中莫名攀上些不好的预感。
但再不安,都不及他看到了柳恬的手臂。
原本那个渡劫留下的伤疤,此刻竟混着水珠,边缘渐渐模糊,掉色了。
严无霜瞳孔微微放大。
柳恬察觉到了严无霜这一反应,抬眸,微笑:“师尊可是在看这里?”
柳恬大大方方地将手臂展示在严无霜面前:“这是弟子小时候淘气,非要学刺青,但又怕疼,因此就在这里画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形状。”
严无霜很快就将所有情绪收好,看向她。
“那你当年可曾替一人渡过雷劫?”
柳恬仔细想了想,摇头:“不曾有过。”
严无霜淡淡地笑:“道骨的伤怎么样了?”
柳恬眨了眨眼,轻笑:“原来是这个,师尊不必担心了,弟子前日修习了一心法,专门能够排出道骨所受的侵染与毒素……”
严无霜看着柳恬那一张嘴开开合合,却有些出神。
什么心法能够治好道骨的伤是他翻遍了各大医学典籍都没翻到的?
他怎么记得,这个伤,当时是非移植道骨不可的。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不顾一切,逼死了乐橙。
可是现在,乐橙死了。
柳恬却过得自在,她有一身美名,身负凤凰血裔的血脉,天道气运偏向于她。
可是,乐橙什么都没有,连命都没了。
乐橙,他唯一的乐橙。
严无霜忍着心中抽痛,轻笑:“既然这样,便好。”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忽地,他又转头看向柳恬:“那日,我们从永乐城回来,齐天派送来的拜帖,是由你烧了?”
柳恬猛地抬头,一双眼睛含着泪:“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严无霜将柳恬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后才转回身,离开了。
若是柳恬不知此事,应该回答他“什么拜帖?”而不是“这是什么意思?”
严无霜此时才发现。
那个跳梁小丑一般的人,是他。
他自顾自地认为是柳恬替他渡了劫,自作多情地要对柳恬好,可是,那道疤,是假的,替他渡劫的人,也是假的。
他从未多做调查,也没有多问过柳恬一句,就因为自己一点可笑的自我感动,逼死了乐橙。
那么好的乐橙……
而那日替他承受雷劫的必定是凤凰血裔。
世间凤凰血裔的血脉,只剩下两个,排除了一个,那另外一个……
严无霜脑子里此刻什么都思考不了,他回到书房之中,坐在廊间,静静看着远处的飞雪。
他到底在干什么?到底在想什么?
他把鱼目当明珠,真正的明珠,在他一次次漠视与伤害之下,宁可碎裂,也不愿再与他有半分瓜葛。
脑海中时刻都回响着关跃的那一句话。
“是你活活逼死了她。”
当夜,严无霜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入定的状态。
那种他早些时候,难以凝神,似有心魔作乱的躁动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将贴身放着的雪青色香囊按在心口,淡淡嗅着那股发霉腐朽的潮湿味道,心海更是乱做一团。
他束手无策。
当他发觉他多么需要这个熏香的时候,他却永远失去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除了这个熏香,其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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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无霜红着一双眼扔掉了那些他精心批注的医学典籍,几乎是自虐一般研究着还魂、回魂的秘法。
他有愧,他有悔。
可是数个不见明月悬的深夜,他的秘法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反噬他的灵力,却不见半分残魂归来。
那一夜,费雎推开了严无霜的房门,看着憔悴的严无霜,淡淡说道:“师尊,别白费力气了,你忘了吗,被凤凰业火灼烧的人,身魂俱灭,橙子她,从来没想过要再给她自己一次机会。”
严无霜割破手腕,安静地以自己的血液为引,重新布阵。
费雎拧眉:“师尊,你以为你这样有用吗,我说了,橙子没有给她自己机会,当然,也不会给你赎罪的机会。”
费雎此话,终于让严无霜停住了动作。
他缓慢地抬起头,那一刻,费雎从那双几乎已经死气沉沉的双眼中,再看到了更深一层的绝望。
“她果真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
费雎勾唇笑,可是笑意不达眼底:“有,那日我撒谎了。”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对面那个死气沉沉的人,双眼中霎时迸发出光彩:“是何物?”
语气急切,暗含着期待。
费雎将一个小纸团扔了过去。
严无霜立刻动作,双手捧着那个小纸团,接了下来。
他的手颤抖着,甚至还不小心将纸团撕开了个口子,严无霜后悔地拧眉,动作更加小心了一些。
纸团很快被摊开,上面写着四个潦草的字。
“弟子朽木。”
严无霜再抬眸时,只看见费雎脸上一闪而逝的嘲弄笑意:“师尊,你若是真的想做什么,佛门有一重宝,名曰续命灯,专门用来收集散落人间的残魂,要从橙子从小到大一路的足迹走过去,搜集残魂,消除执念,引她来见你最后一面,不过,就算你将残魂搜集到了,橙子想不想见你,还要两说。”
严无霜珍重地将那字条折好,在心口处贴身放着。
“好,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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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无霜也从不知晓,世上会有四个字,令他反复咀嚼至今。
弟子朽木。
朽木。
严无霜手指轻轻抚上那两个字,心里痛得厉害。
净凌无观君亲自造访菩提佛海,讨走了佛门重宝——续命灯。
燃烛大师好奇无观君要来此物有何用,无观君只留给他一个颇为落寞的笑:“寻人。”
燃烛大师一双饱含智慧的眼睛好像能将严无霜的灵魂看穿,好半晌,他才无奈叹道:“痴人。”
同燃烛大师道别后,严无霜率先去了那片桑粟花海。
因为续命灯的火焰跳得颇为厉害,像是在指引着他的方向一般。
等到达了花海之后,续命灯的火焰才安静下来,但也就是安静下来之后,一道火红光点闪烁着朝续命灯飞来,像个羞怯的少女,试试探探的,一会飞远,一会又飞回来。
严无霜垂眸安静地看,心里那抹躁动,在看到这个小光点之后,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续命灯的光芒始终温和,这个小光点没有察觉到危险,瞬时就飞入了续命灯的火焰之中。
就在那一瞬,续命灯投射出了一个画面。
视野不高,入目是站得远远的,脊背挺拔,神色淡漠的严无霜。
严无霜被这个画面吸引,凝神看去。
“师尊,快来,重瓣桑粟在这里!”
那一瞬间,画面中的严无霜回头,与画面外的自己对上视线。
严无霜霎时心惊。
他从画面中的自己那张脸上和眼中,看到了满满的冷漠和不耐。
严无霜明白了,这是乐橙的记忆,一切都是乐橙的视角。
少女并没有察觉到对面人的情绪,依旧兴冲冲地喊:“师尊,快来许愿啦!”
画中的严无霜依旧冷漠,但他缓缓朝着乐橙走近。
“此种愿望,只能安慰自己,有何大用?”
乐橙白皙的小手已经开始准备纸笔:“心诚则灵啦,只有许了愿,才会知道能不能实现呀。”
而画面外的严无霜,忽然感到十分心慌,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此时,他才发现,他迫切地想要知道乐橙许下了什么愿望。
不管是什么,他都倾尽全力实现。
修长柔嫩的手指握着笔,写下了几个字:
“喜欢师尊,希望能永远陪在师尊身边。”
耳边好似响起海潮翻腾的声音,又一瞬间归为寂静,他忽然想起,宗门大比的那一天,乐橙许下的愿望是永远留在忘忧宗。
严无霜额角与心脏一齐抽痛,他微微俯身,手掌按压着心脏,第一次感受到了无能为力的痛苦。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个混蛋。
画面结束,严无霜提着续命灯,在桑粟花海中穿梭。
已经过去了两年,他明知道不会再找到当年的那朵重瓣桑粟,也不会再找到那张字条,可他疯了一般地在寻找重瓣桑粟。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严无霜忘了使用灵力护体,雨水打湿他的发,他毫不在意,唯用层层灵力保护住了续命灯的灯火。
整整一夜过去,严无霜翻遍了每一棵树,每一朵花,都没有发现重瓣桑粟。
那一瞬,巨大的无力感侵袭了他。
忽地,就在他身后最后一棵桑粟上,他发现了一朵即将凋谢的重瓣桑粟。
巨大的喜悦感快要将他冲昏,他学着画面中乐橙的样子,掏出纸笔,却提笔很久,写不下去。
最终,他郑重地写下六个字。
“希望你能回来。”
不管要我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