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王女配重生后只想摆烂》雪树千灯

28、不见

　　续命灯的灯火重新剧烈跳动起来，严无霜勉强振作，顺着火苗指引的方向，前往永乐城。

　　严无霜的心又剧烈抽痛一下。

　　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即将面临何种审判。

　　还未走进永乐城，一颗火红色的小光点就迫不及待地向续命灯飞来，快速地融入了续命灯光明温暖的火苗之中。

　　几乎是同时，画面显现出来。

　　那是围攻人面鸷的那一天。

　　画面剧烈晃动着，似乎是在快速奔跑，能感受到视线主人的疲惫。

　　月黑风高，灵力即将耗尽，这个执着的少女，用着已经拍肿了的手掌，和嘶哑的喉咙，一遍一遍地说：
　　“我乃忘忧宗净凌无观君座下亲传弟子乐橙，永乐城遭人面鸷围攻，我的同伴受了重伤，我来请求支援，若是成功剿灭人面鸷，无观君必会备厚礼重谢！”

　　一遍又一遍，乐橙无助地去请求救援，却没有一扇门打开，一个人愿意提供帮助。

　　只有齐天派派了个小道童出来问了问情况，也就没有后续了。

　　严无霜藏在宽大衣袖中的手紧紧攥拳，强忍住内心几乎无法抑制的痛意。

　　那么炽热善良的少女，他为什么会认为她恶毒刁钻？他究竟是怎么舍得，什么都不调查清楚，就罚她在哀霜峰思过三十日的？

　　严无霜几乎都要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拷问，可是，画面却还在继续。

　　他看到了画面中自己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严无霜不敢再看，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喊声：“无观君，是您吗？”

　　严无霜侧过头去，看到了那日去悲喜峰找自己的那位齐天派弟子。

　　“果真是您！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不知您可愿赏脸去陋派一坐，关于那日的请求救援，我们的确还有很多歉意……”

　　严无霜冷声：“不愿，滚。”

　　弟子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怎么，迷茫地问了一句：“怎么？”

　　刹那间，雷怒涛惊，远处天际竟引下霹雳，严无霜在银紫电光之中侧目，乌黑发丝随风舞动，宛如地狱归来的修罗：“我让你滚。”

　　巨大威力的灵波顿时从严无霜身周散开，这名弟子承受不住，颓然跪地，口吐鲜血，没支撑多久，就昏迷了过去。

　　严无霜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续命灯护在怀中，嗓音喑哑欲哭：“乐橙，等着我。”

　　这一瞬，严无霜忽然觉得自己很是无能，他除了朝这些人发怒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不，他还有的做，他要赎罪。

　　-
　　续命灯指引的下一个地方，是哀霜峰。

　　——严无霜内心无比恐惧到来的地方。

　　不知为何，到了曾经关押着乐橙的那间静室，都还不见乐橙残魂。

　　严无霜敛眸，在漆黑静谧的静室之中，乐橙曾坐过的那个小矮凳上，缓缓坐下。

　　那一瞬，周遭的黑与静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似乎沉入到海底，那个无光无声却无比窒息的空间。

　　不到半刻，严无霜就如从噩梦中惊醒一般，猛地睁开双眼。

　　然而，就在他睁开双眼的这一瞬，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

　　他仅仅在这里坐了这一会，就有些承受不住，那乐橙，在这里待了三十天……

　　宗门内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地迎接宗门大典，乐橙她一个人，孤独寂寥，濒临崩溃。

　　严无霜的双眼适应了黑暗环境，他勉强能看清一些东西了，包括墙面上歪歪扭扭的七十二条混着血和泥的划痕，地面上潦草的“严无霜”三个字，每一个都宛如一记重锤砸在严无霜心间，叫他难以承受。

　　终于，续命灯火苗的周围不知何时飞来一个小红点，那小红点还不等严无霜发现，就快速隐没于火苗之中。

　　而画面，也立刻浮现。

　　在这间黑暗的静室之中，乐橙的疯癫、挣扎、痛苦、崩溃全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严无霜面前。

　　血和泪，似乎都只是一个记号，没有什么能真正宣泄痛苦。

　　这一切，都得益于严无霜的铁令，不准探视，不准放松。

　　他活活把乐橙逼疯了。

　　这幅画面很快结束，严无霜久久没缓过来，他枯坐在那张小矮凳上，双手轻轻发着颤。

　　画面里，乐橙像是怕忘记，嘴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每隔一会，就要用已经外翻的指甲，重新划一遍他的名字。

　　我有所爱之人，严无霜。

　　严……无……霜。

　　直到画面中的乐橙将严无霜这个名字忘记时，乐橙都还在一遍一遍的问自己，我有所爱之人，所爱之人是谁？

　　待到严无霜回过神来时，脸颊上已满是清泪。

　　你到底干了什么啊，严无霜。

　　-
　　续命灯的灯火一直在跳跃，指引着梨花镇的方向。

　　可是严无霜不敢去。

　　他很清楚自己在梨花镇做了什么。

　　即使他斩断了尘世间所有的羁绊，也知道，他亲手杀了乐橙的养父母，这是横在乐橙心中的一道鸿沟，乐橙永远无法原谅他。

　　严无霜挑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带着续命灯，去了梨花镇。

　　他将乐橙的衣冠冢迁来了这里，与她双亲的衣冠冢一同，合并成了一座冢。

　　“愿你们一家人，和美幸福。”

　　这一切刚刚做完，晴朗无云的天空霎时阴云密布，黑云压城，严无霜脸色骤变，顿时将续命灯护在怀中，可续命灯投射出来的画面，却让严无霜瞳孔骤缩。

　　是那口深井，对凤凰血裔有着极强的克制，那毒雾，更是直击凤凰血裔的致命弱点。

　　画面中，柳恬得意洋洋，不停地说着那些刺激乐橙的话。

　　其中一句，令严无霜彻底清醒。

　　柳恬站着，居高临下地看向在角落中缩成一团的乐橙：“你的道骨，迟早是我的。”

　　画面骤然消失，严无霜仿佛大梦初醒，他伸手徒然地在空中捞了几下，却又忽然注意到原本安静燃烧的续命灯一刹那间疯狂跳跃，火苗一涨再涨，像是濒死挣扎那样挣脱束缚，终于，火苗涨到最大，严无霜的瞳孔中都映出了火苗的暖光，可下一瞬，火苗熄灭。

　　一缕青烟袅袅上升，转眼之间消散不见。

　　天空落雨，将严无霜摆放在冢前的桂花糖打湿，桂花糖遇水即化，不消片刻就融成了一滩脏兮兮的水。

　　严无霜痛苦地闭上了眼。

　　残魂执念消散，彻底消失于天地间。

　　乐橙，不愿见他。

　　-

　　但谁都没想到，昔日把柳恬宝贝成眼珠子似的无观君，竟会拿起剑，要柳恬的命。

　　严无霜设下结界，隔绝了外面众人的视线。

　　柳恬也彻底卸下了曾经那张娇弱的面具，她勾起一抹冷笑：“怎么，无观君，你逼死了一个，还要逼死另一个？”

　　严无霜对柳恬这般丝毫不感到意外，他嗓音极冷：“是你逼死了她。”

　　柳恬毫不畏惧严无霜的剑，她一步步向前走，满脸讥诮：“无观君，我的计划其实要比这缜密上数倍，若不是你推波助澜，乐橙也不会这么快就掉入我的陷阱，不过，我也没想到她宁死不弯，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无观君，曾经那么真心待你的一个好徒弟，没啦。”

　　严无霜牙关紧咬：“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如此？”

　　剑尖刺破柳恬的皮肤，她状若未觉：“若不是你一开始把我认成你的救命恩人，百般对我献殷勤，把乐橙丢在脑后，我哪会这么顺利呢，还要多谢你，师尊！”

　　柳恬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看见严无霜难看的脸色，她忽然大笑：“真痛快，我什么都有了，乐橙那个可怜鬼，却被最爱的师尊逼死，真惨啊。”

　　在柳恬的笑声中，严无霜一剑刺入柳恬的丹田，柳恬乍然呕出一口血，却仍旧笑得痛快。

　　严无霜撤下结界，转身离去。

　　留了柳恬一条残命。

　　从那以后，忘忧宗的众人，就没有再见到过无观君的身影。

　　但不知何时，洛水城的梨花镇废墟外，多了一个疯子哑巴。

　　这个疯子不吵不闹，每天只知道清理那些砖瓦废石，顺路再去挖些桑粟的种子，拿来在这种下。

　　看这个疯子的做派，似乎曾经也是个体面人，只是不知遭遇了什么变故，变成如今这个邋遢的样子。

　　过了许多年后，梨花镇真的被这个疯子清理了出来，依稀能见当年的规划布局。

　　而梨花镇的外围，也开满了桑粟花，威风拂过，遍是清香。

　　邻镇有些小孩子来这里玩，看见了那个疯子，也都拿石子砸他，嘴里念念有词：“疯子！傻子！都是因为你来了才这么晦气，快滚，快滚！”

　　其他的孩子也都附和着用石子砸他。

　　疯子不反抗，也不发疯，只背对着这些孩子，用身体保护住刚种下的一株桑粟幼苗。

　　突然，一个孩子的石子砸中了疯子的额头，霎时有鲜血涌出，孩子们害怕见血，一窝哄地全跑开了。

　　疯子这才放松地躺在幼苗旁，不管额头刺痛，一双浑浊的眼睛呆呆望着天空。

　　天上的云，慢慢变化着，突然就变成了一张少女明媚的笑脸。

　　疯子缓缓睁大了眼。

　　少女朝他伸手：“起来了，走啦。”

　　疯子迷茫地顺着伸手的方向，也伸出手，想去拉住那只白皙的小手。

　　忽地，眼前少女的脸，忽然变成了忘忧宗宗主聂重峻的。

　　聂重峻浅浅叹气：“走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