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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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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道狭窄,又光线昏暗,这红衣女子领着随从来到此地后,便将这小小暗巷围得水泄不通,更为拥挤逼仄。
霍眠看了看她,暂且闭口不言,目光扫过立在周围的一众随从后,才眼眸微眯,面露了然之色,开口道:“你们是天鹤山庄的人?”
那女子闻言看也不看她,只紧盯着尼姑,略显轻慢地笑了笑,没答这话。倒是她身边一名随从出列道:“这是我们天鹤山庄的大小姐,也是不日前才册封的少庄主。”
等他将这话说完,那女子才略略抬眸看了霍眠一眼,并十分敷衍地冲她抱了一拳,漫不经心道:“在下殷灵均,姑娘打哪儿来?”
她虽是在向霍眠自报姓名,态度却透着股子显露无疑的倨傲,似乎并不想搭理霍眠一般。
霍眠心道此人还真是不懂礼数,天鹤山庄大小姐又如何,做什么要摆架子给她看?当下便站起身来,顺手将那尼姑一提,不咸不淡道:“在下贺棉,打娘胎里来。”
殷灵均一听她此言,脸色顿时不大好看,也跟着起身道:“废话,这世上谁人不是打娘胎里来的?我是问你来自哪个门派,与这尼姑又有什么渊源。”
霍眠说:“你管我是哪个门派,我和这贼尼有何渊源,又与你什么干系?”
殷灵均一怔,似是从未见过谁敢在她跟前这样说话,不由柳眉微蹙,瞪着霍眠道:“你这人好没规矩,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乡野丫头,说话怎的这般呛?我是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不成!”
霍眠嘲讽道:“既是乡野丫头,自然是不懂规矩的,不像姑娘出身江湖大派,高高在上,一见面便拿鼻孔看人,说起话来好似官差审问犯人,险些就将我吓破了胆。”
她此话一经出口,便见殷灵均面色一沉,眸中溢出火气。那尼姑被霍眠扣住后颈,虽不敢轻举妄动,见此场面却也大笑起来:“说得好!小娃娃,想不到你除了功夫不错,嘴皮子也这般不饶人。天鹤山庄的贱人都该死,你再多骂一些,最好将此女一剑穿心,我自当将你那东西双手奉上,绝无二话!”
听她口称天鹤山庄的人都是贱人,殷灵均气得火冒三丈,骂道:“你这脑袋上不长毛的死尼姑,我看你是活腻了!”
说完便抬起手来,将长剑往尼姑胸口一送,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尼姑脑子灵光,当然不会傻到接她的招,立即往霍眠身后一躲。殷灵均纵然动了怒,倒也没想与霍眠起争执,只喝道:“你起开!我今天非要杀了这尼姑不可!”
霍眠哼笑一声,两手环抱在胸前,同样不再看她:“要杀便杀,我且没拦着你。”
这样说着,霍眠还侧身让去一边,冲殷灵均做了个“请”的手势。
见她虽与自己在口舌上有过小小不快,但到底没碍了事,殷灵均神色有所缓和,便越过霍眠朝那尼姑举剑袭去。
她这厢一动身,余下的随从自然也不甘落后,纷纷拔出剑来跟上自家小姐的脚步,将那尼姑团团围在了中央,双方便就这么打了起来。
结果可想而知,那尼姑本就有伤在身,不久前还被霍眠一番痛打,加重了伤势,殷灵均这边人多势众,便是个个功夫极差,也能凭借人数优势将她制服下来。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那尼姑便被这群人堵在了墙边,唇角溢出一缕鲜血。殷灵均将剑尖抵在她心口,冷笑:“听说你与家母还是老相识,却怎么一把年纪了,还打不过我这个小辈?成日里偷鸡摸狗,处处与我们天鹤山庄作对,若非家母仁慈,数次叮嘱我饶你一命,我一早便送你去见了阎王爷!东西呢?赶紧给我交出来!”
尼姑形容狼狈,面上却还维持着一贯的笑意,她吐出一口血沫,甚为讥讽地瞧着殷灵均:“你不过是趁人之危罢了,真有本事,又岂会仗势欺人?似你身后这位姑娘,她方才可是与我单打独斗胜的我,你这又算什么?大名鼎鼎天鹤山庄,竟也做下这等以多欺少的行径,传出去倒也不怕人笑话。”
殷灵均道:“怎会叫人笑话?我今日杀了你,便是为民除害,还不知多少人要为此拍手称快!你干了那么多坏事,早就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以为谁还会来替你打抱不平么?”
尼姑反唇相讥道:“那你也没什么可得意的。先前是我不够小心,弄出动静叫你们察觉了去,若非殷凤行亲自出手刺了我一剑,就凭你这点功夫,又岂能伤得了我?”
“放肆!不准你直呼家母姓名!”殷灵均性子暴躁,这尼姑偏生又晓得如何激怒她,两人一番嘴仗打下来,殷灵均并未讨得好,反倒被这尼姑气得七窍生烟。
霍眠立在一侧冷眼旁观,听她二人言语交锋,倒也听出了些东西。
看来这尼姑今日是偷了天鹤山庄什么东西,叫这殷灵均的母亲殷凤行及时发觉,出手给了她一记重创。尔后尼姑拼死逃了出来,殷灵均便率人追上大街,要找这尼姑把东西给讨回去。
联想起死在河边的那些人也是天鹤山庄的门生,再结合今夜之事,可见这尼姑必定是与天鹤山庄有何仇怨,才要故意寻衅滋事,还不止这一回。她此刻境况不妙,全因腹部那一道剑伤,使她不能施展全部功力,霍眠先前也是存心拿她伤处下手,才没在她手里吃亏。她若没有受伤,怕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
思索间,又听得打斗声响起,霍眠抬眼一看,便见那殷灵均此时又与尼姑交起手来,只是身边的随从们却没参与,都站在边上观望。料想是殷灵均心中不服,便要与尼姑单打独斗,分个胜负。
不仅如此,她还将随从的佩剑给了尼姑一把,两人便就你来我往地过起了剑招,倒也有点看头。
霍眠走到墙边将佩剑取回,就靠在那墙上看着这二人搏斗。待见了殷灵均那些似曾相识的剑招后,她才忽然间想起对方乃是天鹤山庄少庄主,使的可不就是她从小学到大的摧星剑法?当下自是来了兴致,目光全程落在殷灵均身上。
夜风呼啸,暮色又浓了几重,泥沙随疾风肆虐而过,带来无边寒凉。方才取剑时,霍眠错过了她们的开场,已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只见殷灵均横剑急削,气势逼人,一招一式皆耍得井井有条,很有章法。反观那尼姑却赖着伤痛无法大展拳脚,打得颇为被动,来去间只作防守,尚未有过进攻的举动。
就这么没滋没味地打了一小会儿,殷灵均渐渐耐心告罄,一剑挑破了尼姑的衣襟,在她锁骨下方划出一道口子,赫然便是一招“秋风扫叶”。那尼姑眉头皱起,总算反打了一回,她先是后仰躲过殷灵均的追击,再抬剑朝她劈砍而去,殷灵均打法凶悍,对尼姑此招并不为惧,手腕一个下沉,便就躲了开来。
铿铿锵锵,兵刃撞击声密密匝匝,犹似雨珠迸溅,分为吵闹,直教霍眠两只耳朵时而竖起,时而放下。
起初殷灵均只以为那尼姑是不敢与她正面交锋,才会这般畏畏缩缩,可打着打着,她却发觉事实根本不是如此。不论她使出何种剑招,那尼姑一律不接,仅是不断退避,可当她真要下狠手伤她时,尼姑却又一个反击挡了回去。是以打了大半天,殷灵均也只是伤了她一下,其余招式连这人碰都没碰到。
她这才恍然:原来这尼姑一直都在同她戏耍,表面上看是她稳占上风,可实际却是被那尼姑牵着鼻子跑,活像她在逗猫逗狗一般。
思及此,殷灵均不禁大怒:“要打便好生打!我已经与你单打独斗,还给了你一把兵器,未再以多欺少!你以为这般拖延时间我就奈何不了你么?休要真将我惹恼,大不了东西不要,我也得杀了你!”
尼姑冤枉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以为你不曾以多欺少,就算得光明磊落?我这肚子上可还有个硕大的血洞呢,说到底你还是欺负了我。”
“欺负你又待如何?你那肚子上的血洞,焉不是你自找的!”殷灵均心知自己是着了这尼姑的道,竟蠢到要和她公平决斗,妄图以此维护天鹤山庄的名声。可现在想想,哪有那个必要?他们天鹤山庄究竟是不是以多欺少,又是不是光明磊落,即便传出去也自有武林豪杰来评判。这尼姑真是生得一张利嘴,也忒会惑人心智,差点就真的落入了她这圈套!
殷灵均越发动气,眼下也没那心情再和尼姑斗嘴,她一剑直指尼姑心口,待对方横剑抵挡时,便抬高右腿一个猛踹,使那尼姑倒飞而去,连翻好几个筋斗,复又撞上墙壁。
这一下直将那尼姑踹得口吐鲜血,半晌也没爬得起来。殷灵均疾步上前,将剑尖往她喉间一送,是要就此了结了她,却在此时听得一名随从制止道:“大小姐!庄主说了,不可伤及此人性命,要抓活口!”
殷灵均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冷道:“放心,我下手有分寸,我这一剑下去,倒是可以叫她留口气同母亲见一面,等这一面见完,她也就离死不远了。”
说罢便调转方向,又朝尼姑肩窝刺去,可就在剑尖即将刺破肌肤没入尼姑体内时,却听“叮”的一声,一枚铜钱自后方飞射而来,就打在殷灵均的剑柄上。她只感到虎口突然一阵剧痛,霎时间便松了佩剑,捂着臂膀痛呼起来。
见状,尼姑无声一笑,好似什么奸计得逞似的,动作无比迅捷地从地上爬起,咬紧牙关站去了霍眠身后。
殷灵均猛然回头,将霍眠与那尼姑来回看着,切齿道:“好啊,原来你们两个是一伙儿的!存心在我跟前演了这么一出戏,是要恶意羞辱我!”
霍眠指间还夹着一枚铜钱没用,她斜眸瞟了眼尼姑,尼姑满脸兴味盎然,冲她咧嘴笑了笑。霍眠见她这样子,微微一嗤,嘴角一勾,也回了她一个哂笑,旋即说道:“我和她不是一伙儿的,但虽如此,我也不能叫你把她带走,更不能叫你把她给杀了。”
殷灵均原先没把她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个不足计较的乡野丫头,可霍眠适才露的那一手,却又叫她心生忌惮。殷灵均问道:“理由呢?”
“理由便是她也偷了我的东西。”霍眠说,“你们若将她带走,那我的东西又该找谁要去?”
殷灵均对她这话毫不意外,又问:“她偷了你什么?说来听听。”
霍眠说:“这就无可奉告了,反正是个很要紧的东西。”
殷灵均思虑片刻,说:“这好办,你大可随我们一起回去,待我母亲见过这人,处置了她,你要做什么我们都不拦你。”
霍眠说:“可我方才已经搜过她的身,她浑身上下什么也没有,必定是将你我的东西都藏在了别处。”
“这还不简单?抓回去严刑拷打,将此人折磨上几天几夜,还怕她不说?”殷灵均觉得霍眠真是蠢笨,竟连这样的办法也想不到。
霍眠却是摇头:“若真有这么简单,我刚才又拦你做什么?”
那尼姑先前明明白白地告诉过霍眠,她若出了事,霍眠便休想再见到金蝉。纵然霍眠并不惧怕此人的威胁,但问题在于,既然这尼姑都能知晓那金蝉的来历,保不齐眼前这些天鹤山庄的人也会知道,他们若是听说了此事,会不会就此调转矛头,不去管那尼姑,反倒要同霍眠争抢金蝉,转而对付起她来?
也不清楚那叶九春究竟是个什么人,凡是手握金蝉者,便可要求她替自己做一件事,这听上去自然十分诱人。想来那尼姑偷了霍眠的金蝉,定然也是打算要去找叶九春兑现承诺,以谋私利。这事一旦被更多的人知道,只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对霍眠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她这边正暗暗思索着利害关系,那尼姑却像是和霍眠心灵相通似的,小声同她耳语道:“小娃儿,你可想清楚了,这些人若是知晓我偷了你的金蝉,咱俩就都没有好果子吃了。江湖虽大,闲言碎语却传得极快,他们不把消息放出去还好,你以后便只需躲避天鹤山庄的捉拿,可要是他们将金蝉的事告知了其他门派,你这往下的日子么……”
她说到此处别有深意地笑了两声,不再往下说了。
霍眠侧首朝她看去,声色寒凉道:“那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的提醒?”
“你我不妨做个交易。”尼姑说,“只要你护我周全,让我安然离开,届时我自会将金蝉还给你。”
霍眠挑眉道:“我如何知道你此言是真是假?”
尼姑耸了耸肩,笑意浓浓道:“所以我才叫你要想清楚再做决定,你若把我交给了他们,那我不仅不会把金蝉还给你,还会把金蝉的事说给他们听,再把金蝉藏在哪里告诉他们。这么一来,那金蝉就成了天鹤山庄的东西,你看你是信他们,还是信我呢?”
霍眠眸光锐利地瞧着她,竭力说服自己不要动怒,磨着牙道:“依你所言,我目前还真就只能信你了。”
尼姑笑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霍眠一声冷哼,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面无表情道:“滚。”
尼姑连声称“是”,立即脚底抹油般后撤而去,殷灵均见她忽然逃向巷外,赶紧迈开步子要去追她,却被霍眠一个闪身拦在了半路上。
“你将她放走做什么?还说你们不是一伙儿的!”殷灵均大怒,“你可知与我们天鹤山庄作对是何下场!”
霍眠本就压抑着火气,若非这殷灵均突然率人现身,她何至于会被那尼姑胁迫?闹了这一晚上,指不定金蝉都被她要回来了,真是徒生这些事端。霍眠沉声道:“作对又如何?要不是你们跑来此地坏了我的事,我早就拿回我的东西回去睡大觉了,简直晦气!”
殷灵均怒不可遏,再不与她多言,提剑便要与霍眠打上一场。她当空一剑直取霍眠胸口,被霍眠轻松挡下后,又挽出繁复剑花几朵,辅以左手掌风干扰,回剑刺向霍眠腰身。
霍眠认出这剑招乃是摧星剑法第二十八式“拨云见月”,若要化解,最好便是使出一招“回风落雁”,此招既能保得自身安危,又能不伤了对方,是最稳妥的应对方法。
可她若使了这一招,殷灵均定会吃惊于霍眠竟会摧星剑法,必然更加不依不饶,穷追不舍。
无法,霍眠只得反手相击,同时挪步稍移,待殷灵均再度纠缠上来,她便灌注内力于指尖,并拢二指对准剑身发力一弹。只闻“铮”的一声,殷灵均手中长剑霎时崩折开来,竟当场断成两截,坠下地去。
而殷灵均本人也被那劲气所震,整条臂膀痛楚难忍,叫她一瞬便呆愣在了原地。
毁人武器,便如抽人耳光,这在江湖上乃是一大耻辱。殷灵均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断剑,又见霍眠双指毫发无损,自是羞愤道:“你……你!”
这一招“无悔指”乃是沈孤岚由绛珠手领悟得出,意味着出手便无退路,若不伤人,便要伤己,是个尤为狠绝的招式,还不曾叫外人见过。霍眠苦练多年,每每与沈孤岚切磋时,不说断了师父的剑,她连沈孤岚的剑影也摸不到一下,即便沈孤岚有心放水,霍眠也动不了她毫分,还次次都被沈孤岚割破指尖,遭师父痛骂过无数回。
方才这一下,她原以为自己顶多将殷灵均震开些许,好抽身去追那贼尼,没成想一指弹出,竟把人家的剑给折了,这是连霍眠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
她同样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暗自寻思道:师父过去总是骂她功夫练得不成个样子,从没给过她一句夸奖,除了责骂还是责骂。可如今下了山,已与人交过三次手,却没哪个打得过她,这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