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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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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送走了这群人,姚芎一家倒是被秦夫人留下了。
她果然没有生病,只是气色不好,歪在榻上,对着姚芎唉声叹气。
赵妈妈已经把下午的事情说了,秦夫人当着秦休筠的面前说:“你瞧瞧,韦小夫人就是这样的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的,骨子里却是睚眦必报的,唉……”
她本想说三娘的事恐怕无望,但望着赶来照顾她的儿子,到底没忍心说出来。
其实秦休筠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他觉得这是两回事。
晚上只剩下姚芎和她,却又说不出什么了。
“行啦,你家这事算是摆平了,史家再怎么说也是要脸面的,史太太又紧张杨沛君,总不好把人送回老家去,这门亲事也定然赖不上你们家。”
秦夫人又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怕的不是这个,她史家若是想赖,我倒是要想想办法,可杨沛君又算得了什么?我不过是担心你和史家再结了仇,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皇上有了张妃伴驾,已经有月余不去皇后那里了,皇后便有了拉拢朝臣的想法,头一个来的就是我们家……如今你公公你丈夫你大伯都在朝里举足轻重的位置上,她定然是不会放过你家的,你今日得罪了史家,我怕她会多想,对大家都不好。”
姚芎趁机问起了史家和张家的恩怨。
秦夫人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细节:“……说是张家相公娶了史家娘子,没多久就暴病而亡,只留下一个遗腹子,张家自然十分看重史家娘子,谁知生产那日出了事,听说是生下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张家以为有邪灵作祟,就请了法师来开坛,却意外撞破了史家娘子和自己亲哥哥那事……后来又听说,张家相公死的也蹊跷,他们两家闹去了大理寺,可到底是时间久远,查无所查,也就成了无头公案。”
这事发生的时候,秦夫人才五六岁。
姚芎跟着叹了口气:“难怪呢,皇后这样着急,张家定然不肯和她共享权利,她就得想办法自保。”
“她好歹也是跟了皇上十多年的老人,只亏在身子不好,没有诞下皇子。”
两人都惆怅几分。
此时的三娘倒是第一次有机会光明正大的进了秦休筠的院子里。
姚芎和秦夫人说话,韦司正被秦时拉去书房,他们把三娘丢给了秦休筠照顾。
“都当我是小孩子。”三娘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不满的接过秦休筠递过来的茶水。
她只是长得小,明明今年就要及笄了。
这院子第一次这么安静,秦休筠突然还有些不习惯。
他的随侍们更不习惯,有些躲在屋里不敢点灯,有些躲在外墙外,依着冬青丛取暖。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支棱着耳朵,屏着呼吸,悄悄听着里面说话。
秦休筠察觉得到他们在附近,有些不再在,问三娘:“冷不冷?要不要进屋里坐一坐。”
三娘却抬头。
今日不是十五,月亮没有那么圆,却感觉要比往日都亮。
这院子里处处都是冰冷的。
石头的桌子,石头的凳子,石头的地板,就连花圃边的围栏也是石头的。
被这样的月光一照,仿佛冰窟一般。
三娘突然觉得冷了。
她仰头,朝秦休筠望去。
他就站在她身侧,正低头看她。月光薄纱似的盖在他肩头,阴影遮住了他的脸,只勉勉强强看见他的鼻尖反着微弱的光。
在秦休筠看来,三娘迎着月光,整张小脸都被照亮了,像是他小时候幻想的月中仙子,却是少了几分血色。
正想着,三娘却朝他伸出手来,像是要触摸什么,他便配合她,弯下了腰。
三娘的手指轻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原来是假的。”三娘喃喃着。
“什么?”秦休筠没听清楚。
只觉得她的手指像是树上的蚕一样,温热的,轻柔的在自己额头上划过。
不痒,但他心里痒痒的。
“我本来是不怕你的,”三娘声音弱弱的,又像是吹了风,鼻子有些难受的样子:“你还记得俭哥哥那回吗?那夜你只披着一件罩衣出来,却好像地府里的夜叉,额头长出了两个角来,把我吓坏了。”
秦休筠不记得俭哥哥是谁了,但依稀想起来是有一个人想夜闯弋阳的院子,他深夜提问,三娘也在场。
那之后,三娘看他的眼睛里只有害怕。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其中缘由,不由得笑起来。
“我那时就是怕吓到你们,所以什么手段也没用出来,没想到你原来害怕这个,我怎么会长角呢,我可是活生生的人,不信你看。”
他握住了三娘的手,落在了自己的胸膛上,里面的心脏砰砰跳的有力。
他的手掌也烫的要命。
三娘的手没被暖热,却沁出了薄薄一层汗。
“怎么这么凉?”秦休筠抬了另一只手,按在了三娘的额头上,顷刻之后才放下心来。
她没有发热,大概只是吹了风的缘故。
“还是进屋里坐吧。”
三娘胡乱的扒拉几下被秦休筠弄乱的额头碎发,一边嘟囔着,一边还是老老实实跟着他进了屋里。
周围的随侍们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进屋,也不过只是正屋,房门开着,左边待客,右边是软榻。
秦休筠的院子不大,甚至算小,只有北房正屋和东房,东房里是打通的两间房,是他的里屋和书房。
好歹之前在这里住了三五日,三娘熟悉的很,进了正房却直往软榻去。
秦休筠只得端了水壶跟她过去。
两人便歪在了榻上,中间只隔着一张小小的方桌。
三娘想着程锐懊恼的样子,有心帮她说和,便提起了卢昭嘉:“其实卢相公今日也没做错什么的,不晓得你为什么那样生气。”
秦休筠显然是想回避这个话题的,但又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只是沉默了片刻,短短应了声:“我知道。”
三娘以为他也心里不快,斟酌着为程锐说好话:“……别看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那也只是在芙蓉园里,你大概是没见过她在外面的样子,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角,更别说来了京城。今天只看他家被冯家胁迫着的样子,也能略窥一二。”
“所以,”三娘望着秦休筠继续说:“我知道你心里不会生程锐的气,但卢相公心里恐怕……会觉得她是破坏你们兄弟感情的导火索,官场的事我不很明白,可我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卢相公的品级定然要比程姑父高,我只是怕……”
“昭嘉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秦休筠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后才说:“不要紧的,我和他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些事情和程锐没有关系,你不要担心。”
三娘张了张嘴,望着枕着臂膀悠然喝茶的秦休筠最终没能再说什么。
他的目光里只盯着茶盏,已经是很明显的拒绝的意思了。
因为秦休筠知道,有些事情,三娘是不必知道的。
就连外院的韦司正也这么认为。
原本两家私下的密会不应该在今日出现,只是杨沛君正好出事,韦家和秦家便顺水推舟,又顺便拉下了晋王。
如今他们四位带着弋阳坐在窄小的茶室里吃茶。
秦老爷子是个爽快人,他直白的问韦司正:“史家有没有向你家提起什么?”
韦司正自然点头:“这段时间我夫人为三娘婚事操劳,四处相看,确有一位外姓相公各处都适合,拿来与我商议时我便发觉有些不对,后来细细查看,果然是史家的人,只是顶了别人的名,抢了别人的功名而已。”
“三娘的婚事?”听了这话,秦时低低的惊呼,忙问韦司正:“怎么这就给三娘相看起来了?”
什么人家还能比得上自己的好儿子?秦时完全不信。
韦司正倒是不晓得三娘和秦休筠的事情,他平时忙着朝里的事,回家也不会刻意去关注三娘如何。
“阿芎说三娘今年就要及笄了,就算不急一时,也先相看着,没准缘分就到了呢。”
在场的几人里,秦老爷子不知道,也就只有韦司正不晓得了。
连晋王都挑了眉头问他:“三娘也愿意?”
韦司正倒觉得奇怪,今日要说的分明是正事,怎么一个两个都打算起三娘来了:“三娘还是小孩子呢,哪里懂得这些事,难不成还指望扬州那边给三娘说亲啊?这事定然得阿芎做主的。”
秦时急的撂了茶盏:“我家夫人还没来得及找个正日子去你家提亲呢,你们可倒好,着急把人往外送,我就不信你们能找到比郁离更好的人。”
这番话不仅仅让韦司正吃惊,上座的秦老爷子也惊了。
秦时只得压低了声音,把秦夫人和他说的事情说了:“……是郁离自己提出来的,只是近日事多,总是找不到机会去,夫人又是头一次要亲自说亲,有些紧张,但总也就拖了这几日,没想到你们家这么着急……”
秦时又是向秦老爷子解释,又是转头埋怨韦司正。
韦司正是冤枉的很,又没人告诉他知道,如今倒像是这群人围着他讨说法。
秦老爷子也算是解了他的围,问三娘到底是哪个小姑娘。
晋王府封门那时,三娘是唯一一个进去的人,他只听说过三娘其名,却还没辨认过是哪个姑娘。
弋阳回答:“白天卢昭嘉和表哥吵架,被表哥护着的那个女孩子。”
秦老爷子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没瞧见。”
他那时候正和晋王喝的痛快,根本不在乎小孩子吵架。
晋王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明日早饭时她还得向您请安呢。”
秦老爷子抚着胡须,思虑片刻:“虽然她出身扬州姚家,但如今既然是大司马府做主,也算是和郁离般配,不如今日我做主,代替我孙儿向韦大人求娶你家三娘,如何?”
能和秦家正经的结亲,韦司正当然愿意,可到了嘴边的同意却咽了回去,他想起姚芎的顾虑,最终还是没把话说死:“等过了这些日子……”
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不再提这事情。
秦时叹了口气:“也是,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如今还不知道中宫到底说服了几位大人。”
这才开始正题。
“那日来的是林文郎李蔟,说是代他父亲来请安的,却提起了史家的事。”
史皇后的娘家只剩下史家一族,原本皇上是故意断着她和史家亲近,但李蔟的出现让秦家发觉,或许史皇后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与世无争。
“……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为几个族里子弟求一些门路,再调回京城来,可是我秦家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连着把十几二十人这么光明正大的挪到京城来,便当时就推辞了这件事,可李蔟临走前,却问我知不知道史家如今在朝里有多少人,在京里又有多少人。”
李蔟是个聪明人,家族没落,他一个白身硬是靠着自己考中了秀才。
秦时是被秦老爷子压着一头养大的,虽然谦逊,但又不傻,立即就品出了话里的意思,却没有当着李蔟的面露出半分不对来。
李蔟对秦家的第一次试探算是失败了。
不言而喻,李蔟身后的人就是史皇后。
“看起来,后宫里的事情,比前朝更让中宫着急啊……”晋王意味深长的说:“就连史家宗族那边都察觉出了不安来。”
在座几位里,只有韦司正算是在前朝坐着重要位置的左仆射,晋王和秦老爷子只剩下王爷的虚名,秦时为人憨厚,平时又有些笨手笨脚的,如今也只是挂名了太子纳言,授朝议大夫的闲散官职。
韦司正说:“张家拉帮结派向来不避嫌,这当然是有皇上的纵容在里面,史家在外朝本就没有站得住的人,他们现在仰仗的、不,说是仰仗,不如说是拿捏着的只有弋阳。史瑞布局虽早,但没有一人能做殿上臣,恐怕中宫已经迫在眉睫了。”
“可是她在急什么呢?皇上正值壮年,后宫里也没有别的皇子,两位公主又都是她膝下的……”弋阳问。
秦时的眼里带着不言而喻的神情,他的目光缓缓划过众人:“也就是说,宫里出现了让中宫慌张的事情。”
在座众人都是聪明人,大致猜到了里面的意思,心里也都算是有了底。
“原来如此,我心里也有个数了。”韦司正微微点了点头。
如今,在朝里韦家算是独占一角的人家。
韦大司马武将出身,和先帝又以兄弟相称,皇上继位后,长子韦司善代替已经退下来的韦大司马进了尚书省兵部,官至尚书,但嫡子韦司正却不善兵事,他文采盎然,深得皇上喜欢,如今也一并进了尚书省,刚刚升任左仆射一职。
韦家一文一武占着尚书省的最顶端,皇上又十分尊重韦大司马,韦家才是真正的勋贵之家。
史皇后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好的人家呢?
然而韦家的立足之道,本就是纯臣之道。
先皇时是,现在也是,皇上自然将韦家纳入了自己的麾下,如果贸然去接触韦家,恐怕也会惹怒了皇上。
这才是史皇后暂时放过了韦家的原因之一。
在这个时候,晋王和忠勇王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就能影响韦家。
那晋王又是怎么想的呢?
韦司正和秦时望向晋王。
他倒是不急不缓,用帕子擦了滴在胡子上的一滴茶水才说:“我只想我女儿好好的,你们晓得,我没有儿子,此时暂且能护得住她,那日后又会怎么样谁也不好说,只是现在我还没死呢,史家那浑子今日就敢欺负弋阳,等我死了,他岂不是第一个就要拿弋阳开刀?哼,我也不和各位绕圈子,史瑞一家子的浑水,我家可不陪着他们趟下去。”
晋王既然说的直白,秦老爷子自然也表了态:“我们家向来是尊天道的,皇上即为天道,我秦家自然跟随,虽然我家比不得大司马一家,只骨气却还是有的。今日后堂之事臣下不能乱说,但朝堂之上,秦某到底还是能说上几句作数的话。”
韦司正起身,郑重的行了礼。
“韦家,万分感谢长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