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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山止川行·风月无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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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三月,太后病了,一病不起,我有着身孕不能常去走动,席风晚就时常去看。
我有孕八月的某个上午,太后急宣我去面见,我少见的喊了轿子立刻动身。
到了建章宫后,太后娘娘屏退的所有宫女,留我坐在她床边。她撑着精神坐起来,手轻轻抚上我的小腹,看着高高隆起的样子,带着些欣慰的笑了。
“阿妩...这是八个月了吧。”太后娘娘的声音有气无力,她的容颜未老,她今年也才刚有四十岁,一双带着慈祥的眼睛看着我。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这一胎已有八个月不错。”我柔声回答,太后娘娘对我的恩情我是还是记得的,即使有过离心,我还是相信太后娘娘是疼我的。
“阿妩,哀家对不起你。”太后娘娘叹着气,摸了摸我的脸,“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说,本不该在这时候喊你来的,你这样纤弱,月份也大了,可我怕我等不起。”
“娘娘,您千金贵体,怎能这样说...”我握紧她的手,而她只别回头,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沾湿了被褥。
“阿妩,哀家不得不承认...这些年哀家确实是怕了,害怕皇帝手中权利太多,却难服老臣。”太后叹了一口气,“阿妩,哀家将你留在身边,本就是心中有数,你姐姐阿玥,并不是长命的人。”
“难道...娘娘这些年的恩惠,都只是因为,我长得很像我的阿姐么?”我咬紧下唇,心中浮现出一个既可悲又可笑的可能,“甚至连陛下——”
“阿妩是如何聪慧的姑娘,怎会不知...”太后娘娘低头,“哀家不敢保证,皇帝对你没有一丝真情,可哀家心中有数,你也好,沈雨也罢,哀家都是处心积虑算计过,可你更不同,你是个讨喜的姑娘,哀家也是真真喜欢你。”
“娘娘可否告诉妾,最初将妾接进宫来,是否也是为了固权?”说着说着,我也落下泪来,“您当时是怕,怕妾的父亲有了二心,想以妾为筹码么?”
“是...但正如哀家自己所说,不仅如此。”太后娘娘连连叹气,她看着我,又看看我的小腹,只能叹息,“阿妩,你和你姐姐真像啊,可再像也没有用...没有用...”
“太后娘娘,妾从不怨您,妾只自怨。”我急忙牵住她的手,这双手,我已经牵了五六年,“妾十八岁,是娘娘愿意接纳妾,妾与家里人才得以苟活。”
服气吗,我心里是不服的。
凭什么为了她的权利,就要牺牲我和我家人的幸福。凭什么为了她的权利,我就只能委屈求全?凭什么为了她的权利,我从此不能与家里人团圆?
可是——
这些年我做的这些,也不过只是为了家里安宁。
我家也确实因为我的牺牲,我的付出,蒸蒸日上,家里除了我其他姊妹的日子都很好。难道我不能为了他们委屈自己吗?都说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家里享福,就必然有人需要付出,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为自己,为太后娘娘找了很多借口。
最终,我叹了一口气。
“阿妩,哀家对不起你,对不起胡家...”
她最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合上眼,她想说对不起,可也知道对不起没有用了。
陪她一会,她睡着了,我便擅自离开。我突然觉得这偌大的宫城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我没有传轿,慢慢走回瑶倾宫,我思索着这些年的这些事,竟觉得自己就像个笑话。
太后娘娘善待我不假,席风晚也善待我不假,可倘若一切都与我的出身联系到一起,可倘若一切都与我那张和阿姐相像的脸联系到一起...
这一切,都像个笑话。
告诉我,这些年对我的好,是因为我的家族势力,我服气,我也认命,以我作为威胁,压制我家里数年,又同样积恩于我,这样两两相抵,我也是问心无愧了。
可到这了一天,曾经那样疼爱我的人告诉我,对我的好,对我的爱惜,都是因为我那张与表姐钟离玥相像的脸——那我不相当于踩着我阿姐的骨头,一步一步走上这万人之上吗。
我享受着以阿姐得来的“椒房贵宠”,却嗟叹着自己的苦闷,这一切——
这一切,都该我受着,胡家不受着,就该让我来受着。
不知什么时候摸索到了自己宫门口,我失了魂一般坐到榻上,也不是什么时辰,我下腹一痛,又失了直觉。
“娘娘?娘娘!”
呼喊声越来越大,盖过了我的直觉,我知道自己又要不好了。
我的脑海里只记得太后的话,以及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似乎我从不爱席风晚,似乎席风晚永远都只爱钟离玥,似乎这是个永远无法被打破的命题。
原来身为帝王之妾,享无上荣宠,赏无边孤单。
“不好啊陛下,娘娘这胎并未足月,又孕中受惊,眼看是要不好啊...”
我听着产婆的声音,心里自己没了底,我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劲,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阿妩...”
“陛下!陛下不可!”
他闯进我的寝宫,坐在了我的床边。
他不避讳那些说法,也不害怕自己会有血光之灾,仿佛在那个瞬间,我是他的全部,我是重要的,让我觉得他对我的好不完全是因为姐姐,不完全是因为胡家。
可如果我不是钟离玥长相相似的表妹,不是胡家嫡女,只是胡妩,他还会这样对我好吗?会这样紧张我吗?
我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听着耳边宫女嬷嬷们声嘶力竭,席风晚握着我的手虔诚祈祷着,可我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而祈祷,为我还是为我的孩子,为长姐还是为胡家?
“胡妩...对不起,朕对不起你...”席风晚似乎是哭了,他害怕夫人生产,害怕重要的人再次离他而去,“朕什么都不要,朕什么都不要了,朕只要你好好的,别走你姐姐的后路,别这样...”
姐姐。
我的姐姐钟离玥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她和席风晚少年夫妻,恩爱两不疑,他们是结发夫妻,钟离玥也死在了他最爱她的那年。
我是爱钟离玥的,我爱她的姐姐,真心敬畏爱戴,那是我的姐姐,温柔善良又美好的世纯皇后。
我手上又多了一分握力,我知道那是席风晚,席风晚不想让我死,席风晚想留住我,留住胡妩。
“陛下...”我不知道如何来了劲,喊他的名字,伸手握紧他的手,指甲陷进他的血肉之中,我只知道用力,其他的一概不想,我知道我得活下去,有个人一直在尽头处等我。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一对双生公主!”
宫人的声音传来,我不知哪来的劲,伸手要抱那新生的孩子,稳婆包了被褥抱过来,我两边都看了看,心中感慨万分,高兴与否暂且不说,这一对双生姐妹的眉眼太像我。
“阿妩...阿妩?”少年帝王伏在我榻前,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孩子的名字都由你来起,好不好?”
“便叫长风,长月如何?”我撑着力气靠在他身边,轻轻呼着气,生产的痛并未散去,还如棘手的东西缠着我。
“风月无边,这倒是个好名字,便依阿妩的,二公主叫长风,三公主叫长月。”席风晚高兴的接过两个孩子,交由身边下人,“阿妩,你好好休息,朕去向母后报喜。”
我没有再留他,我知道太后比我更需要这个还消息。月宴和春枝倒是赶到我身边,攥着我的手陪着我。
我再度清醒,只是过去了几个时辰,我无法安眠,心中积郁的事给了我勇气,也给了我枷锁,给我万重青山,压得我直不起腰。
我知道自己这次内里亏损,怕是没法好的那么快了,但还是不愿问她们,也不愿说出去,因为这实在是扫兴,实在是不太合适。
春枝的精神气好了不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傅将军北抗逆贼大捷,将要凯旋归来,盛春枝刚一听说这消息,高兴的整日整夜不合眼,怎么都吃不下饭。
“春枝...你还想着他吗?”月宴给我掖了掖被角,看着春枝,“他一走五年,五年间没给你送过一封信。”
“我知道,我也知道都传言他在边疆结识了新的娘子,要与她成亲。”春枝的表情黯淡了些,“但是没关系嘛,我已经入宫为妃了,我只希望他能,能幸福吧。”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在等你呢?”我咬咬下唇,“春枝,你们青梅竹马长大的,他不会这样的,他一定会等着你的。”
傅将军傅远山是春枝自幼喜欢的郎君,可他总是神色淡淡,让人摸不着喜怒,他从未给过春枝一个承诺,可春枝等了他很多年。等到变成大姑娘也不愿嫁,后来她和月宴都为家族荣光进宫。
傅远山一走五年,五年间没有一封信,盛春枝也不恼,她还是等在那里,等着哪怕傅远山能回一次头。
时间飞逝,一年转瞬即逝,我为了修养身体,这一年基本都在宫里呆着,席风晚每天政殿建章宫瑶倾宫三点一线,花了更多的时间陪在我身边。
我的长荣快三岁了,我的长风长月满了周岁,傅将军凯旋归来,宫里大办了一场。我又被晋为贵妃,我一直觉得担当不起,席风晚却还是安慰我,说我是这天下唯一担的起贵妃之位的女子,论才德数一数二,论行事无人不服,论功绩已经是三位皇嗣之母。
我点头接受,可我没问出来那个问题——或许冒犯,不敬,但我还是想问。做到这样的这位女子,一级一级向上爬,为家族带来无限荣光,前朝后宫无一不赞颂她,那么她为什么不是皇后?如果是男子有这般才能,又是否已经做上高官?那么女子为何不能?
因为陛下对她只有敬护,没有爱吗?
因为她是个女子,她守护自己的家的方式只有这样吗?
我给不出这个答案,因为我问题中的主人公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