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崔子玄和齐钧已经决定要留在这里帮忙解决墨蛟,他们随莫昭来到镇上的客栈歇息,莫昭随意叫了几个素菜,四人坐在饭堂的角落里,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乌龙镇上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莫昭一个人在说。
裴浪因为邪门法术的事,心里有些发虚,他安静地埋头吃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用余光留意身旁三人的脸色和动作,他发觉昆仑虚的两位道长一直都没有碰筷子,只偶尔喝几口清茶。那位叫齐钧的道长看着似乎有话想说,话到嘴边,又几度咽了回去,他素来乖觉,知道三人是碍着他在场,不好叙旧,这刚好成全了他想离开三人的心思,因此他饭吃到一半便找借口回房休息了,三人也并未发现他的不妥。
裴浪走后,莫昭把该聊的都聊完了,便专心吃起饭来,不再说话。昆仑虚的两人,一个性子偏冷,不爱说话,一个怀有心事,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就这样饭桌上的氛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齐钧心中正纠结,他很想知道莫昭这几年的遭遇,又担心无端开口询问会冒犯到对方,便一直在斟酌言辞,不敢随意开口。说起来他其实也就见过莫昭几面,对她并不算熟悉,之所以能够一眼认出莫昭,那是因为莫昭当初给他留下的印象过于震撼和惊艳了。
三年前,浔阳城贺氏家主贺晓星被魔界护法九头鸟所蛊惑,自甘堕落,沉沦魔道,他以一只厉害罕见的鸟妖之名,将一些修为出众、阅历浅薄的年轻修士引诱到浔阳城中囚禁起来,他先是用秘魔之法抽掉他们的魂魄,再将以往收集的魔族残魂强行注入到这些根骨甚佳的身体中,以体养魂,意图以上古邪术创造出一支凶残冷血的魔族军队,祸乱世间。
那些年轻修士慕鸟妖之名而来,想着斩妖除魔积攒功德名声,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一桩险恶的阴谋,当他们中间有人发现不妥,想要离开时,贺晓星早已在城内布下阵法禁制,让他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被困在城中的年轻修士有十九人,莫昭、柳翩翩和齐钧也在其中,如果单单是贺晓星,他们或许还有一些赢面,但他们需要面对的还有一个活了几万年的大妖魔九头鸟,九头鸟只需微一动念,便能将他们碾压得魂飞魄散,这对他们来说几乎就是一场必死之局。
生死面前,众生百相。有的人心存死念,想着自我了断,毁掉肉身,这样起码还能留个清白在人间,有的人却想着拼死一搏,试图为自己搏来些许生机。各人心中念头早已百转千回,但却迟迟没有人踏出第一步,他们都在等,至于在等什么,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柳翩翩乃是神剑派最优秀的弟子,人又骄傲,哪怕要面对是一个比自己强大千万倍的妖魔,他也不会产生任何退缩等死之念,几乎是不加思索的,他便毅然决然地带着自己的师妹与九头鸟正面对抗,动作之迅速,行事之轻率,惊呆了其余的十七人。那时的莫昭才十四岁,她双手持剑与骄恣狂傲的柳翩翩并肩而立,她的眉眼稚嫩,眼底却无一丝怯意,对比状若疯狂的柳翩翩,她显得异常坚定沉稳,让人不自觉高看一眼。
在旁人忧虑的目光中,柳翩翩从容不迫地祭起一件令牌模样的法宝,朱红的令牌浮于虚空,霎时光华大盛,牌身射出无数道犀利的剑气,剑气织成密不透风的光网朝九头鸟身上罩去,被凡人修士挑衅的九头鸟暴怒不已,长啸不断,九首齐齐吐出一条细若游丝的红线,九条红线聚在一起便成了一道泛着夺目红光的熊熊烈焰,那是可焚灭世间万物的红莲业火,刹那间便把飞来的光网焚为轻烟。就当众人以为神剑山二人将要为自己的任性妄为付出惨痛的代价时,柳翩翩已迅速将令牌收起,与莫昭御剑远去,红莲业火来势虽疾,却仍然晚了一瞬,见二人竟然毫发无伤地逃了,被激怒的九头鸟随即追了过去。
九头鸟一走,众人也就没了最大的威胁,趁着这个喘息的空当,被围困的修士分成两派,一派人负责牵制住贺晓星和其他魔党,另一派人则合力破开城中的阵法禁制,事关生死存亡,所有人都竭尽全力,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城中法阵的阵眼便被一个叫周涣的少年发现并毁去,阵法禁制一破,众人便如鸟散般飞起往城外逃去,也有几个胆大不怕死的趁乱往九头鸟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齐钧当时忙着出去送信,并未有心思顾及神剑派的二人,等他再次回到浔阳城,神剑派的傅真言、逍遥宗的松月真人、松云真人,还有几位修为高深的前辈均已先一步闻信赶到。而九头鸟和贺晓星见法阵被破,事情败露,已预先见机逃走。
齐钧来到贺家,以松月真人为首的几位前辈正在正堂议事,正堂中间摆放着十三具尸首,他走上前去认出这些人皆是刚才同舟共济的道友,齐钧眼眸中不由得露出几分悲戚之色,再仔细一看,那其中有三具尸首被火烧得破破烂烂的,只依稀辨认得出是那三位悄悄追踪九头鸟而去的年轻修士,见这里面并没有莫昭和柳翩翩,他便暗自松了口气。
等几位前辈议事完毕,齐钧才礼貌地向松月真人问起柳翩翩和莫昭的状况,在得知两人只是受了点伤,并无大碍后,他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又听说二人正在后堂正厅疗伤,齐钧便往那边走了过去,待走到一条回廊时,他蓦然停下了脚步,穿过回廊就是正厅,从他站的位置看过去,能看见正厅的全貌。
莫昭和柳翩翩正腰板挺直地跪在地上,身上的伤都还未处理,莫昭倒还算好,没什么严重的外伤,柳翩翩看着就凄惨很多了,他的半个身子都被火烧焦,伤处血肉模糊,触目惊心。正厅内还有一位长身玉立,玉树临风的青年,他神情严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嘴里时不时地说着话,齐钧离得虽近,却听不清青年在说什么,他想这附近应该是布置了某种遮掩的禁制。
这情形明显就是神剑派的长辈在管教弟子,齐钧也不好贸然上前打扰。与莫昭的温顺镇静不同,柳翩翩虽是跪着,却高昂起头与青年争论,看着极为不服气。忽然,那位跟柳翩翩说话的青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眼朝齐钧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冷峻,脸色阴沉,被发现的齐钧连忙低头避开目光,欠身一礼,退了出去。
那青年正是莫昭和柳翩翩的二师兄,神剑派年轻一辈当中的魁首,傅真言。
齐钧曾与傅真言接触过几回,知道他是个极温润儒雅的人物,鲜少会有这么大的火气,也不知道柳翩翩和莫昭究竟惹下了什么事,让他如此生气。
齐钧回到正堂上,松月真人让他去浔阳城附近的山谷中巡查,清理魔族余孽,他自然恭敬领命。这一去就是两日,他向松月真人复命后,出于对柳翩翩的挂念,匆忙往后堂走去,半路遇上周涣,问起神剑派的二人,周涣告诉他:“齐道友,你错过他们了,早在昨天,神剑派的两位道友便被傅前辈赶回山上去了。”
齐钧疑惑:“赶?”
赶这个字可不妥,莫非两人真的闯下什么大祸不成。齐钧问周涣道:“你可知道傅前辈为何让他们回山?”
周涣出身显赫世家,人长得英俊潇洒,身上总有股玩世不恭的气度。听到齐钧的问话后,他抿起嘴角,神色复杂地朝正厅那边看了一眼:“傅前辈还在里面应付高家、窦家的几位长辈呢。”
高、窦正是那三位死在九头鸟手下年轻修士的姓氏,齐钧略一寻思,错愕道:“难不成他们竟想把自家子弟的死归咎到翩翩和莫昭的身上不成?”
周涣道:“齐道友猜得不错,这两个姓氏都是山下有些名气的世家门阀,他们刚来时还算正常,但当他们得知与三人同去的还有神剑派的两位道友时,便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们怀疑自家子弟的死并非看上去的简单,理由是他们的人身遭惨死,神剑派的二人又为何能够全身而退,他们觉得这里面必有旁人不知道的蹊跷,还将矛头直指神剑派的两位道友。我看着就觉得可笑,那些人口口声声说要为自己的子弟讨个公道,却不愿意去找贺晓星和九头鸟,反而在这里缠住傅前辈,态度还很强硬。”
齐钧愠恼道:“岂有此理,翩翩和莫昭都伤成那样了,在他们眼中居然还算好端端的吗?若不是他们二人不计生死地引开那九头鸟,我们又哪里来的机会破开城中的法阵,逃出生天。而且你我都知道,那三人是自己跟过去的,又不是别人逼他们去的,这怎么能赖到翩翩和莫昭身上。难道就没有人为他们说话吗?”
周涣面露讥讽:“连你我在内,活下来的总共不过六人。面对高、窦两家的诬蔑,作为当事人的两位自是有口难言,当时齐道友你并不在,还有一个叫吴飞的同样出身世家,顾虑颇多,问起什么都只说自己不知道。剩下的便只有我和那位叫乔生的兄弟愿意为神剑派的二人说话,世家门阀本就爱抱团,刚开始只是跟高、窦两家在争执,后面其他世家都纷纷插嘴进来,我跟乔生势单力孤,根本争他们不过,争到最后那些人竟厚颜无耻地说,若不是神剑派的两人心浮气躁,去惹那九头鸟,他们家的子弟或许便不会死。乔生兄弟被气得不轻,他朝地上啐了一口,便走了出去,并未再回来,我想他已经离开这里了。”
齐钧声音微抬:“难道傅前辈就任由他们如此诬蔑神剑派的弟子吗!”
周涣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傅前辈是怎么想的,众人吵到最后,他居然替神剑派的两位道友揽下了行事莽撞,连累同道的罪名,不仅重重地罚了他们,还让他们立马回山领罚,中途不得停留。柳道友他向来心高气傲,在面对如此不公之事时,他竟也一反常态地默然接受,跟莫道友向那些世家前辈们恭恭敬敬地认了错,这实在让我想不明白。”
柳翩翩居然认错了吗?这可真是件稀奇事。被事实冲击的齐钧陷入了沉默,想起那日二人跪在地上的场景,从头到尾神剑派的三人的反应都太过反常了,他甚至在想,神剑派和九头鸟之间或许真有旁人不知道的联系,所以神剑派才会愿意硬吞下那份毁谤,平息这件事。
周涣对莫昭和柳翩翩是又感激又钦佩,二人被人如此荒唐地中伤,他心里也实在不好受,事情告一段落后,他本想正正经经地跟二人打个招呼,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只可惜他们走得实在太急,周涣也只是仓促地说了两句话,看着眼前的齐钧,他忽然记起齐钧素来与两人走得近,他便向齐钧道:“齐道友,我想要你帮我带几句话给莫昭,公道自在人心,她跟柳道友根本就没有错,是他们救了我,这恩情我会记上一辈子。我心中对莫昭除了感激,还有说不尽的倾慕之情。”
齐钧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闻言,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问道:“你喜欢莫昭?”
情窦初开的少年也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反问,他顿时涨红了脸,虽有些不好意思,却仍干脆地回答道:“我确实喜欢莫昭。我乃武陵郡周氏子弟周涣,我们那里有漫山遍野的桃林,桃花烂漫,终年盛开,处处风景如画,若是莫昭感兴趣,可以随时来武陵郡找我,到时候我定会尽到地主之谊,带她游遍武陵好景。”
莫昭的凛凛英姿已铭刻在周涣心里深处,再也无法抹去,他想,莫昭这次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若是能够知道有人欣赏她,她肯定也会开心的。
少年眼神真诚,反应过来的齐钧嘴角露出一抹了然的浅笑:“好,我会告诉她的。”
时光易过,转眼三年,齐钧直到今日才有机会把当初的话转告给莫昭,也不知道那位名叫周涣的少年是否还惦念着莫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