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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爆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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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黎把小乞丐安葬好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明襄跟在他身后随他回了家。
他家姓宣,是这村中首屈一指的大姓,故而宅府最为宽广华丽。小浮黎站在大门前,扣响兽头门钉。夜色下,仆人应声开门,一见是他,翻了个白眼,将门开了个小缝。
小浮黎早已习惯佣人的嫌恶,毫无反应地穿过一进又一进的院落,向他哥常在的书房走去。
明襄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总觉着那平静的背影下含着滔天的怒恨,这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将他引爆,那时候愤怒的狂波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浮黎会去质问他哥吗?”
其实只凭那糕点远远不足以说明小乞丐是浮黎的哥哥杀的,这宅子里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但明襄有种感觉,他哥就是凶手。
书灵道:“我倒希望他不会...”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小浮黎被景沉从书房里踹了出来,这一脚带了法力,浮黎腾空飞了好远,落地时滚了好几下,穿过明襄的腿,撞到后面的假山上才停下。
小浮黎捂住胸口,吐了一口血,他撑起身子,靠在假山上毫不示弱地瞪着景沉。
明襄简直想捂住自己的眼睛,她无计可施地看着景沉面色铁青,一步一步地向小浮黎走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待景沉走近之后,明襄忽然发现他的状态很不好。
此时宅内已经点起了灯笼,黄橙橙的灯光下,他的脸却铁一片,不是气得,是浑身的皮肤都变青了,眼睛外凸,眼球里都是血丝,乍一看一片血红。而他整个人也消瘦了不少,面颊凹陷下去,拢在发冠的头发也像枯树枝般支棱出来。
他走到小浮黎面前,停了下来,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动作,而是阴沉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半响,他问:“唯一肯理你的人死了,痛苦吗?”
小浮黎没说话,眼里蓄满了泪水,但就是不落下。
景沉见他不答话,又道:“你说的没错,就是我干的。”
“我给了他几块糕点,他就乐呵呵地跟我走了,他拿到糕点后就吃了一块,就把剩下的包起来了。”
“我问他怎么不都吃光,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要留着和你一起吃,哈哈”景沉讽刺地一笑,继续道:“他还说,让我不要听信那些谣言,说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不是灾星,他就一直好好的,他说认识你之后每一天都很开心,从来都没这么开心过。”
小浮黎闭了闭眼睛,从喉咙里溢出一丝呜咽,泪水终于顺着双颊流淌下来。
景沉叹了口气,摊开手,装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道:“所以我就只好让他知道你是不是灾星。”
听了这话,小浮黎像一头被激怒了的幼狮,猛地大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向景沉冲去。
景沉好整以暇地原地站着,在小浮黎马上要撞到他的那一瞬间懒洋洋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头。
他弯腰看向小浮黎的脸,觉着还不够,于是他突然燥怒起来,一把将他掼到地上,踩着他,吼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就是因为你他才死的!”
“娘是因为你死的!爹是因为你死的!你最好的朋友是因为你死的!”他忽然猛地拨开衣襟,指着自己的胸膛,吼道:“就连我也要被你克死了!!!”
浮黎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景沉裸露的胸膛,只见那里一片血肉模糊,皮肉已经烂没了,森森白骨下,隐约能看见跳动的心脏。
“这是怎么回事?这也是因为浮黎?”明襄惊讶地问道。
书灵斟酌了一下字句,道:“在这段梦,或者说记忆里,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浮黎。”
这话答得不清不楚,但是明襄已经无心深究了,景沉在那一番激烈的控诉后,忽然自言自语道:“不行,这种痛苦还不够,果然还是要和刑具一起上。”
景沉突发恶疾,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四处寻医后,郎中们都摇头,直道从未见过如此怪病。
这绝对是浮黎身上的煞气作祟,景沉心想,小灾星越长大煞气越强,之前挡煞的方法已经压不住了。但那位真神大人闭关修行,联络不上,于是他以为照着以前施法的思路,只要让小浮黎痛苦,落到自己身上的煞气就会减轻。
他一遍又一遍地毒打小浮黎,什么招数都用上了,可是还不见效,小浮黎甚至每天都肉眼可见的心情好。
这是怎么回事?景沉惊讶之余,暗中派人调查,竟发现小浮黎不知何时交上了朋友。
对方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他听说过,是死掉那个寡妇的野种,他冷笑,也只有这种不长脑子的贱种才会招惹那个灾星。
于是他明白了,所谓痛苦,一定要是身心皆痛,才最为有效。
...可是现在,他已经杀了那个乞丐,为什么烂掉的皮肉还不长出来?!
景沉咬着牙,恨意让他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如厉鬼般可怖:“我就该把你千刀万剐!!!”
他手中变出一把长剑,猛地往下一挥!
明襄心脏一颤,闭着眼睛尖叫道:“不要再折磨他了!!”
然而没有利刃劈入血肉的声音,不知名的虫子们在鸣叫,四周静得出奇。
明襄睁眼一看,只见景沉瞠目竖眉,怒视着小浮黎,手举着长剑,就那样定住了。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然后脸朝下,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地上的小浮黎也呆住了,景沉的脸扣在地上,手中剑摔到了他脚边。
小浮黎呆坐了好半天,才爬起来探了探景沉鼻息。
没气了。
他蹲在景沉的尸体旁边,茫然地看着他。
明襄也茫然了,
“啊!!!——”
有仆人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尖叫着摔碎了手中的茶壶,随之而来的是纷杂的脚步声,夫人、管家、旁系亲属,仆人都面色惊慌地跑来了。
景沉的夫人抱着夫君痛哭,她指着一脸毫无波澜的小浮黎,尖声哭叫道:“是他!是他杀了老爷!!”
“老爷让灾星杀死了!”
“这个白眼狼!天煞灾星!害死了自己爹妈,现在连自己的亲哥哥也杀了!”
“那现在怎么办?”
管家看了眼夫人,后者道:“报官!他怙恶不悛,罪当凌迟!”
众人当场找了绳子,老爷死了,再没人敢碰小浮黎,怕沾上煞气,修为高的便用了法术,将捆好之后拖在地上走。
他们对挡煞气的方法都有个一知半解的耳闻,送官的一路上,修为低的就朝小浮黎扔石头,高一点的就用法术零零碎碎地折磨他。
村里的神官也是刚刚上任,屁股还没做热就摊上了这么一桩命案。他听到传报后匆匆从内宅赶来,坐在高堂之上,听着堂下衣着尊贵的夫人哭诉,弄清事情原委后也是一惊。
被捆成一团,浑身血污的孩子容颜绝美,一双大眼睛望着空中的某个点,眨也不眨,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神官摇摇头,他从未听说过什么凶煞灾星一说,单看这孩子的脸,根本无法和妇人口中的天生坏种的恶童联系起来。
而那妇人的陈词,也多有蹊跷之处。
他想了想,派了衙里的武神将小浮黎收押入监,许诺报案众人自己详查之后必回有一番交代。
谁知那些人听过之后,一个个跪坐在地上,非但不走,还一个个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几个武神是村里人,他们在神官的耳边嘀咕了一番。
只见那神官脸色一变,脱口而出:“还有这等事?!”
武神点头,有小声道:“更何况,这妇人是村里的大户,咱们还是...”
在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村里的望族是比他这个神官地位还要高的。
这时,像是应了那诡异的说辞一般,衙前的牌匾“啪嚓”一声从高处摔落。
神官被惊了一跳,景沉的夫人大声叫道:“大人!你看见了罢!我绝非信口雌黄,如若你不严判,我们、您这府衙甚至整个村上的人都要遭遇不测的!”
那神官不再犹豫,避开小浮黎的眼神,低声吩咐武神:“凌迟。”
明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武神们给小浮黎带上镣铐,像拖牲口一样将他拖了下去。
黑雾有一次袭来,明襄知道接下来的场景是什么,她浑身发抖,尖叫道:“我不要看了!让我从他梦里出来吧!”
然而梦境并不一以她的意志为转移,黑雾再次散去的时候,她看到了这辈子都不想回忆的噩梦。
烈日高照,充当着刽子手的武神一刀一刀的割着小浮黎的肉。
小浮黎已经疼晕了过去,当刽子手割到腿上的肉时,胸上的肉又已经长好。
场地外是一张张闪烁着恶意的脸,他们尖声叫道:“看吧!他就是凶煞灾星,正常人那有那种愈合能力!”
“肯定是吸了别人的运势才有了这样的能力!”
“割的快点!还不够痛!给他弄醒啊!他不痛咱们就遭殃了!”
于是小浮黎被刽子手一刀削去了手指,又一次疼醒了。他一醒就发出了垂死野兽一般的惨叫,然而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惨叫了,因为他的喉咙刚刚被割破了,舌头也被刀划烂,他只能瞪着快要掉下来的眼珠,张大嘴巴,发出风吹竹筒般的沙沙声。
明襄手指冰凉,一动不动。
“明襄,这是梦,一切已经过去了,不可过于共情,不然会被摧毁精神力。”书灵能明显地感觉到明襄身体的变化,担心地说道。
她从看到小浮黎受刑的那刻就不说话了,心跳开始快得不正常,书灵感觉到她的经脉像是地震般颤动,与此同时,强大的法力流不知从何而起,竟然像洪水般要从明襄的□□中冲出。
明襄赤着一双眼,衣衫猎猎翻飞,法力场突然爆出数百倍的压力。
“轰隆隆——!”一道带着怒气的惊雷从不知何时聚起的云层之中奔涌而下,那惊雷劈开了空间,直接影响到了梦魇。
村名们长大了嘴巴,连刽子手也停止行刑了,仰头看着这突然而来的天雷。
惊雷狠狠劈下。
“咔嚓嚓!”像是玻璃摔碎的声音,眼前的一切裂成了带着残像的碎片。
在那些碎片之中,明襄恍惚地看见,满脸血污的小浮黎似乎察觉到了她。
然后他弯了嘴角,向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