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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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骤然凭空而出，明襄猝不及防便被遮去了五感。然而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黑雾便迅速散去，四周的景致变成了大宅外的街巷。
明襄四处搜索，在宅门外的一个石兽的后面发现了小浮黎。
他呆坐在那里，衣衫破烂，头发上都是血块，胡乱地垂落下来遮住眼睛。那本该明艳无双的面庞凹陷下去，嘴唇干裂，双目无神，半天也不动一下，像是失去了魂魄。
看来那场酷刑已经过去了。
明襄难过地走到他旁边，挨着他蹲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
虽然知道小浮黎感受不到，但她还是忍不住自己做这些多余的动作，希望他得到安慰。
几个孩子尖叫着跑来，他们手里拿着破树枝当剑，手里捏着法诀，互相推揉比划，打打闹闹，不知道谁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又笑做一团。
明襄看见小浮黎的眼睛动了动，他的目光追随着那几个孩子，看着他们欢笑着跑远，又黯淡下来。
自从父亲死后，他的每一天都暗无天日，明明和他一样大的孩子正是无忧无虑、整日嬉戏好时候，他却只能在炼狱中隔着牢笼仰望他们的欢乐。
他是不详之人，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不论大人小孩，所有人看到他都唯恐避之不及，叫骂着晦气。
所以他自能把自己藏起来，躲在阴影里艳羡地窥视着他们的热闹。
明襄看了看小浮黎，心想，小的时候不是很渴望和人相处吗，为什么大了之后冷冰冰的对谁都没好气呢？
嘻嘻哈哈的笑声和跑步声又从巷子的另一头传来，这回声音里又多了一些刺耳不和谐的声音。
像是有人被拖在地上滑行，夹杂着挣扎声和哭喊声。
小浮黎忽然动了，他撑起身子，从石兽后面探出头，向声音来的方向望去。
看清情形之后，他的背瞬间绷直了。
只见那几个孩子拽着一个小乞丐的头发，拖着往前走，那小乞丐四肢不断挥舞挣扎，就是挣脱不了桎梏，还换来了一顿拳打脚踢。
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来往的行人并没有出手阻止。
这小乞丐是村里寡妇不知道和谁生的孩子，一年前寡妇病逝，这孩子没人管，渐渐变成了乞丐，沿街乞讨。
他出身不光彩，变成了乞丐也讨不到饭，于是便翻人家倒掉的剩菜剩饭，有时候还和村民眷养的兽类抢食吃，惹得村里一片厌恶。
一个胖小子照着他肚子就来了一脚，小乞丐顿时吃痛蜷成了虾米。
“把东西交出来！不要脸的小偷！”那胖小子凶狠地叫道，又狠狠补了一脚。
那小乞丐满脸泪水，脏兮兮的小手在破烂的衣服里面掏出了几块糖，颤巍巍地举到那胖小子面前。
胖小子一脚把糖踢落，鄙夷地说道：“这糖都被你弄脏了，谁还吃？！”
说罢，他用脚狠狠地将地上的糖碾碎。这糖果是他平常吃腻了的，本就是不想要了才扔到树根底下。然而看到这个小乞丐贴着墙根慢慢移到树下，欢喜地捡起糖后，他还是冒起一股无名火，伙同其他孩子诬陷他偷东西，对他横加折磨。
那孩子捏了个法诀，他在同龄人中修为算高的，故而有意卖弄。他手中多了把光剑，高高举起，大声叫道：“今天我要为民除害，一剑斩了你这杂种小偷！”
小浮黎再也忍不住，他大叫着，如箭一般冲了出去，一下子撞翻了那个胖小子。
胖小子没防备，被浮黎这一撞在地上滚了好远，手中的光剑也消失了。他卖弄不成反丢丑，站起来撸起袖子就要收拾攻击他人。
然而他的动作在看清小浮黎的那一刹那停住了。不只是他，所有孩子都愣了一瞬。
“怎么是他？！真他娘的晦气！”孩子们像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下子往后蹦了老远，连那个胖小子都往后躲了好几步。
他猛烈地拍打着被小浮黎撞到的地方，气急败坏道：“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被灾星碰上了，不知道又会倒霉多少天！”
孩子们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小乞丐仍是坐在地上，瞪着大眼睛动也不动地望着小浮黎。
小浮黎没看他，沉默地转身往大宅里走。他刚迈开脚便微微张大了眼睛，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摆。
竟是那小乞丐拽住了他。
只见他用另一只手在衣襟里面掏了几下，再伸出来时手上多了一颗红晶晶的糖果。
小乞丐咧嘴一笑，明襄发现他门牙掉了两颗，也不知是被人打落的还是换牙时自己掉的。总之那笑容看起来天真又滑稽。
他手又向浮黎面前举了举，浮黎面色一阵变幻莫测，迟疑着，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乞丐看了眼小浮黎背后的大宅子，又直直地看向浮黎，“嗯”了一声。
浮黎避开他的目光，道：“那你不怕碰上我倒霉吗？”
小乞丐摇摇头，把糖塞到小浮黎手里，笑吟吟地看着他。
小浮黎犹豫了一会，还是拆开糖纸，小心翼翼地把糖放到嘴里。
父亲去世后，小浮黎已经很久连正经饭都没吃过，更别说糖果一类的零食了。那颗别人弃之如敝履的糖，在他舌尖化开，甜蜜的味道晕染至整个口腔，满口似梦幻般的甘甜，让他热泪盈框，眼角通红。
小乞丐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见他吃了糖，欢喜地笑了笑，低头在地上扒楞扒楞，捻起被那胖小子踩碎的糖果碎屑，混着沙土送到嘴里。
明襄顿时觉着像自己吃了沙子一般，嘴里涩然不是滋味，这被人叫做杂种横加欺凌的小乞丐，却个善良淳朴的孩子。
他为了这几颗没人要的糖遭了一顿打，好不容易自己藏起来留下一颗却送给了小浮黎，自己去吃被踩碎的糖渣。
小浮黎也微微睁大了眼，他张着嘴，半天不知作何反应。
小乞丐又是咧嘴一笑，嘴角有血迹和泥土，门牙缺了两颗，还是滑稽的要命，但那笑容分外有感染力，带着纯粹的善意和发自内心的欢喜。
于是明襄看见小浮黎的眼睛也弯了起来，唇边漾出浅浅的笑意。
那是明襄第一次看见浮黎笑，不是嘲笑，不是冷笑，而是因为真的开心。
那样明媚的笑颜，让人看到春光无限，万物复苏，到冰雪消融，暖流绕城。
难以想象，这样漂亮的孩子，却要遭遇这么多的不幸。
不过今天开始，他不再孤单了，明襄笑着看着两个孩子，心想果然命运不会把人逼到绝境，就算一颗小小的糖果，也会使苦水不再只有苦涩。
可想而知，两个被逼迫到边缘的孩子从此成为挚友。
黑雾又一次袭来，明襄这回虽知道这是要转换场景，但她还没看够两个孩子结交的温暖画面，上蹿下跳想从黑雾的间隙再多看一会，然而五感渐渐被黑雾剥夺，眼前又黑了下来。
“这是浮黎的第一个朋友吧？”黑雾隔绝了外部，但书灵在她脑中，她们仍可交流。
“嗯，”书灵应了一声，沉默了一会，涩然道：“也是最后一个。”
明襄眼角一跳，还想问些什么，四周黑雾已散去。
这是在一个河岸边，人们围在岸边，向小河上指指点点，不知在看些什么。
顺着人们的目光，明襄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浮在水面，他衣衫破烂，脸已经被河水泡的肿胀发白，嘴巴长得老大，能看见刚长出一半的门牙。他眼睛半睁着，瞳孔散开，浑浊得几乎和眼白一个颜色。
就像是一条被钓客钓上来的小鱼，上钩后嫌弃鱼儿身量不足，粗暴地扯下钩子，随手甩回河里。那小鱼只是本能地去觅食，不知道招惹了谁，被钩子拽的没了半个脑袋，就那样翻着白肚皮，双目浑浊地死在了河里。
明襄只觉着浑身冰冷，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是意外还是什么，浮黎该多难过啊...
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慢慢地从明襄身边走过，他没有一丝表情地走向河岸。河边的围观者发现了他，赶紧互相拉扯着提醒，他们像看见了什么得了瘟疫的人一样，飞快地躲了老远，刚还围满人的河岸瞬间人影都没了一个。
明襄看见小浮黎一言不发地涉水入河，轻轻拉住小乞丐的肿胀尸体，低着头将他抱回岸上。之后他并没有停，他比小乞丐大不了多少，抱起尸体来很吃力，但他没有松手，连歇也没歇一下，就那样抱着他的朋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明襄一直跟在他后面，看见他抱着小乞丐来到了一间破败的茅草屋，草屋的门槛外散落着几个脏兮兮的玩具，想来这里应该是小乞丐住的地方。
院子里有一个土包，应该是小乞丐病死的娘。小浮黎找了个烂竹席，将小乞丐放在了上面，挨着土包，开始挖土。
不知为何，此时的浮黎半点修行天赋没有，连最简单的法术也使不出来。他无法用法术，只好用棍子挖，棍子不顺手，半天也挖不出一个浅坑，他又扔了棍子，用手来挖。
明襄看着小浮黎一双小手渗出血来，指甲也掀开了，到最后隐约可见白色的骨头。
她冲到小浮黎身后，想阻止他自残式的掘墓，然而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她的身体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间，变做了透明的。
“该死，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他吗？！”明襄痛恨地叫道。
书灵看得也很难受，说道：“没有办法，这是他的梦境，闯入者不得干涉。”
书灵没说的是，现在正在做梦的浮黎，会遭受同样的痛苦，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它也很着急，浮黎每重新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性格就会扭曲一分，但是他们误入的梦魇法术十分强大，要想离开的话除非做梦者本人意识到这是在做梦，梦境自然结束，或者闯入者具有至少真神以上的法力，可强行带做梦者离开。
梦境目前十分稳定，显然浮黎是深陷其中了，而明襄，她的修为还不到真神。
一双小手鲜血淋漓，小浮黎已经挖好了一个浅坑。他沉默着，抱起小乞丐，轻轻地将他放入浅坟中。
他跪坐在小乞丐尸体旁，眼睛动了动，还是落在了他的脸上。
一直没有表情的小浮黎，终于红了眼圈。
自己果然是灾星吧，要不然小乞丐好好的怎么会淹死。
唯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就这样被自己害死了。
小浮黎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他颤抖着手帮小乞丐阖上了眼睛，又理了理他的衣服。
忽然，他在小乞丐的衣襟里看到了什么。
他将那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几块泡变形了的粉色糕点露了出来。
小浮黎瞳孔猛缩，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那是他家府上的特制糕点，整个村子找不到第二个人家会做。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朋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