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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个故事:青花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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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萌抱着我瘫软在沙发上,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直到我不堪受虐,怒起,连推带踢,总算将这个一哭鼻子就流鼻涕的家伙关进了卫生间。你哭不要紧,你哭还流鼻涕也不要惊,但是你将眼泪鼻涕全糊在我身上,就让我忍无可忍!
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让我有些恍惚……不一会儿,萌萌一脸精神的出来了,看到我嘻嘻的坏笑,我眼皮一跳,立马条件反射地弹跳开,知道这家伙不安好心,准时要挠我的痒痒,乘机逼迫我签下丧权辱国的条约,比如密不外宣她很没有品的哭相……那一个下午,结束于我和萌萌两败俱伤地笑到内伤。
萌萌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迷上了穿越小说,这首《青花瓷》的MV里可不就是讲述了一个缠绵悱恻、情延两世的故事嘛。
可,我的心早已不平静,我的心笑不起来。萌萌拉着我听了无数遍的《青花瓷》,看了无数遍的MV,无论是戏里戏外,都让我心痛。我喜欢没有悲伤的故事,就算避免不了,也期望有个大团圆亦或小团圆的结局。可是,为什么,那些悲伤的故事总是会不经意地浮上心头?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缕飘散
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于碗底
临摹宋体落款时却惦记着你
你隐藏在窑烧里千年的秘密
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
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
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
在泼墨山水画里
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青荷,那个氤氲在江南烟雨中的女子,裹挟着古典诗词的哀愁,始终站立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兀自美丽、悲伤、等待……
小轩窗,美人自梳妆,青丝如水倾泻,映射溶溶月色,一下一下又一下。
却惊顾,情思手中挽,千千结何从解,锁着丝丝愁绪,一生一生又一世。
乌镇,就是我邂逅故事的地方。
那一年的夏天,乘着最后一门马哲考试前的空闲时光,萌萌软磨硬泡地非拉着我要去乌镇。我知道她迷上了黄磊和刘若英的《似水年华》,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在这种的旅行中找个免费的向导。她知道我喜欢一个人走,一个人走完在她看来是苦行僧的路。
萌萌去乌镇,追忆的是爱情。我去乌镇,寻觅的又是什么,我不知道,内心的不安和期待,让我固执的以为只是考前综合症,可那只是马哲的开卷考试啊!不过自从这次乌镇之行后,我和萌萌彼此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两人外出旅游过。对萌萌来说,繁华才是她的归属,而我,注定有时候只能独行,但在内心深处还是深深希望能有人同行。
辗转,公交车、火车、长途汽车、人力三轮……关于这个人力三轮,我免不了要埋怨几句,萌萌这个大小姐加败家子,虽然折腾了将近一天,那我们好歹都是一路坐车的,没有步行几步,都到了乌镇门口了,吵着嚷着累哇累哇非得坐人力三轮,还偏偏要找那个一脸谄笑的老头。结果呢,明明走几步就到入镇口,硬是被老头拉着绕城一圈……浪费了好多钱,话说,那是还是非常穷的学生,又是弹尽粮绝的放假前……
在我痛心疾首地哀悼干瘪的荷包的时候,一改风轻云淡的作风,絮絮叨叨痛诉萌萌恶劣的败家史,从刚认识那会为了和一个校草帅哥来个街头偶遇,决然丢下刚上的热腾腾的云龙面——那可是百味斋20元一碗的招牌面啊,一直细数到前几天去卡哇伊去买布衣手机袋,挑花了眼,一口气买全了同一款式的5个颜色!天知道,她会对这些小玩意持续几分钟的热度,却能花掉一个星期的伙食费。
就在我沉浸在祥林嫂的角色拟定中不能自拔,萌萌已已经捂着耳朵逃开,一反常态地飞速跑去买票!正当我一转头纳闷人去了哪里,萌萌已经捏着两张花花绿绿的门票,一脸讨好地看着我,一副小狗等着主人夸奖的模样!
“天哪!60块一张!两张要120!你真是个败家子!”我终于爆发了,我被气的吐血只能咽回肚子。大小姐不干了,杏眼圆睁,我一看情形不妙,赶紧把萌萌拉向一边,苦口婆心地道出其中奥妙:“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已经下午四点多啦,你没看进进出出的都是往返多次的游客,这会儿检票的地方基本上不查票了,我们正好可以乘机溜进去啊!”
“你也不早说,能省120呢!”萌萌不出意外地露出痛苦状,我暗中松了一口气,这大小姐要是真发起飙来,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要有机会和你说呢,来之前什么都不做准备,一路上光顾着睡。好了,算了,咱们正大光明的进去吧。”我拉着萌萌随着人流走进那副我们向往已经的画卷。
说是检票口,其实就是在一座桥的一侧,象征性地摆了扇矮矮的铁栏杆,安了个人,就算完了。
检票时,那个吊儿郎当的毛头小子略显诧异的眼神,让我的心着实狠狠地疼了一下。而萌萌,在看到别人根本没拿票就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嘴角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沿着小河岸,踩着青石板,旁边是青强黛瓦的人家,真的人家,也有店肆,门前散落着几张竹制摇椅,还有那些消失在儿时记忆中的小小的竹子靠背椅。头上,是长长地延伸出来的屋檐,一直到小河边,果然是多雨的江南。小河岸边,一截一截的美人靠,不知多少年了,依然等待着美人凭栏倚靠……
夏日,太阳总是多情,可是乌镇仿佛隐居的幽士,就连阳光在这里也是安静而凉爽的。傍晚时分,镇上的人们早已经归家,袅袅炊烟轻柔升腾,最终又弥散在碧绿的水面,是烟却是雾气般的梦幻。
很快,小河走到了尽头,那里是双桥,那里有一片开阔的水面,水面上随波荡漾着淡雅的白莲……萌萌在兴奋中向我复述《似水流年》里的情节,而我的一门心思全都聚集在那一池莲花。
都说傍晚的光线最为柔和,是摄影师的幸福时刻,专业的、业余的,三脚架,手动的……专业的过分,让我和萌萌很不好意思把在学校门口租的傻瓜相机拿出来丢人现眼。
不过,眼前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按照旅游攻略上的tips,要找个人家留宿,最好是枕水的房间,有那种一根木棍就能支起的木窗户。
我们俩在水边和小巷里乱转,看着天色一点点的变暗,心下开始着急起来,书上和网上说的简单,可是实施起来好像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情。这里根本没有旅馆的字样,唯一的一家青年旅馆住宿费贵的吓人。又不敢随便抓个人就问这里哪里有私人旅社,我们就因为一开始的莽撞被严肃的告知——在这里,私设旅馆是违法的,要罚款,而其你们两个小姑娘也敢住?要住就去青年旅馆!我和萌萌在心里异口同声地说:打死也不住青年旅馆!而后很有默契的异口同声道谢,溜走。不是同道中人,话不投机!
正在我们一边闲逛一边碰运气的时候,发现一个巷子口,坐着一个老头,白汗衫大裤头,惬意地坐在躺椅上,前面小圆桌上,一瓶酒,一个白瓷小酒杯,一盘花生米,一盘盐水煮河虾,还有一个一把大蒲扇。我和萌萌立马被吸引住过去了。老头抬眼看看我们,没有停下剥虾动作,直到虾仁在嘴里慢条斯理的嚼动了几下落肚后,才面无表情地问:“你们要住宿吗?我领你们去。”
我和萌萌对视两秒,眼睛都是贼亮贼亮的,果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啊!
“爷爷,我们正在找住宿的地方,谢谢您啊!快带我们去吧!”没防备,萌萌甜腻的声音,愣是在盛夏让我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老头摇起蒲扇,也不搭萌萌的话茬,抹抹嘴就起身领路,摇摇摆摆地自顾自地走着,就像小河里的船,悠哉游哉。跟着跟着,我还不忘回头忘了一眼老头的老酒盐水虾,也不怕有人偷吃!一想,还真的觉得饿了,我这都是想的什么啊,赶紧甩甩头跟上。
跟着老头在小巷里转了几个弯,又回到临水的街上,被带到一户普通的人家,老头和一个中年妇女神秘地交涉了几句就离开了。哦,原来这就是我们苦苦寻找的私人旅馆。店主是一个富态的中年女人,穿着墨绿色的丝绸褂子,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萌萌一副终于找到组织的激动样,热情地和富太太老板娘攀谈起来,运用起她美女专属的撒娇加溜须拍马的杀价技巧,连比划带吆喝终于达成协议,最后只差热泪盈眶的拥抱。萌萌的厉害还真不是盖的,价格还真便宜,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这家私人旅馆及剩下两个房间,一间临水,一间不临水。临水房间的价格视住宿条件而定,但普遍都在120元/间/万以上,比青年旅馆的标准间便宜点。这些都是网上查的,虽然没有看到房间条件到底如何,但是被萌萌的三寸不烂之舌弄到了一个60元的价格,我真的是有点脸红……而且,萌萌还为我俩争取到了和主人家一起吃晚饭和早餐的机会,免费!萌萌,我太崇拜你了!
从进了这家店后我就一直有点魂不守舍,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看,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让我浑身不自在。乘着萌萌和富太太老板娘有目的的联络感情的时候,我就在暗中打量屋里的一切,表面上我一副深藏不露的沉思样,其实我啥都没有想,就是不由自主的在寻找那道注视我的目光。
这是户典型的江南人家,前后有好几进,我们坐在临街的客厅。客厅里摆设的很普通,红木桌长条板凳,干净利落地放置在中央,正对着门的那面墙,摆放着长长的红木案几,雕饰的繁复的花纹,仔细看去,竟然是一个连续的故事。案几的中央,一个精巧的红木架子上供奉着一个青花瓷瓶,很大,口小肚圆,在我看来像个坛子。客厅里也就属这最引人瞩目。旧时的房子,屋里总显得黯然,旧式的家具,总显得过于沉稳和安静,而这青花瓷瓶子,白底青纹,顿时灵动起来。
我正好好好琢磨青花瓷瓶上的图案,萌萌拉了我一下,我一愣,正对上富太太若有所思的目光,脸微烫,一进门就对人家的东西盯着看,别是让人家误会我动了什么坏心思吧……
萌萌好笑地向我解释,要去看房间了。哦!我点点头,连忙拎包起身。
富太太前面领路,走进客厅右侧的甬道,几步,就看到左侧有向上的楼梯,狭窄逼仄的木头楼梯,踩上去“吱嘎吱噶”作响,我小心翼翼的放慢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踩踏掉下去。
终于有了睡觉的地方了,房间布置地倒是清雅肃静,老式的木地板,刷白的墙壁,一张大大的双人床,一个带镜子的衣橱。床上铺的居然是蓝印花布的床单,枕头、被子都是一色水的蓝印花布。
富太太笑着解释说:“都是手洗的,很干净。一般来住宿的都是情侣,所以都是一张大床,你们两个小丫头睡一起没关系。知道你们来这里玩的就是这个调调,蓝印花布还满意吧!”一口软软的普通话透着一种自顾自的得意。
“你们先休息一下,一会儿就吃晚饭了。”富太太转身出去了。我和萌萌等到门关上,就迫不及待地往床上一倒,真舒服,都想睡过去了。萌萌突然起身打开窗户,眼前一亮,悠悠的碧绿水面在荡漾,倒映着对面人家,在碎碎的波光粼粼中,美好的仿佛梦境一般。想到自己就置身在这一副水墨画中,感觉自己也变得清雅脱俗起来。
晚饭四菜一汤,清蒸鱼清香味鲜,据说是富太太的拿手私房菜。和着富太太一家四口一起吃饭,即使老练如萌萌也变得斯文起来。可是我尤其感觉不舒服,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强烈地刺激着我的神经。
好好的一顿饭,变成了对我忍耐力和神经粗细的考验。我数着饭粒扒拉着,心思却全都放在寻找藏在暗处的阴谋。直到萌萌暗地里提了我一脚,我才猛地发现碗里的饭给我扒拉出了一个洞……赶紧收回神思,专心吃饭,可是吃着吃着就不由自主地发动身体的全部感官反窥视。
我和萌萌坐在背靠着门的位置,按照中国人的风俗,这该是下位了。富太太男人独居上位,富太太一人坐左边,右边是两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小男生,照例是装着酷酷的,懒得和人说话。倒是萌萌和富太太夫妻俩交谈甚欢。
我总是有意无意地瞟过男人身后几案上的青花瓷。素胚底,一池荷花的背景,衬托着斜倚着美人靠的美人,美人慵懒地看着我,嘴角流露出淡淡的嘲弄和玩味。天哪,我终于找到被窥视的原因了。你想,一个三四十厘米高的青花瓷瓶,除去瓶口和瓶底的装饰云纹,再除去半幅位置的荷花图,能有多少空间给那个美人?可是偏偏我就看清了美人笑,尤其是她那双凤眼,不管我身处这间屋子的何处,我都能强烈地感觉到她在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我在心里哀哀地祈祷,突然就觉得后背阴凉麻木,不好的预感如期而至。
原来食不知味就是这样的,被萌萌拉着出了屋门,徜徉在小巷中时,我都还在魂不守舍。三绕两绕就走到了一座桥边,我们抱着桥栏杆,看着一边是透出温暖灯光的人家,一边是临水的街道。街道的屋檐下悬着一盏盏的红灯笼,在夜风中有默契地以同一韵律在荡幽。要在以前我保准大叹古典味道的唯美,而此时却让我觉得说不出的诡异。桥下的河水黑不见底,泛起的涟漪碎了岸上的景,狰狞而绝望。
“唉——”突如其来的一声叹息,竟然惊得我跳了起来,这个死萌萌真是吓死人不偿命,我转身就想教训她一顿。这一转身不要紧,萌萌不见了。
我愣住了,倒也不妨碍瞬间寒毛林立,尽管是仲夏夜。我独自一人立于桥上,一个小小的桥,长不到十米,却把我远远的隔离开。
“萌萌,你快出来!不要吓我啊!萌萌,今天我好像没有得罪你,一直夸你来着!萌萌,萌萌……”
耳朵里传来自己颤抖得变色的声音,自己拼尽力气的呐喊,竟是这样的虚无缥缈,亦如水面和四周渐渐升起的雾气。将我和我的声音一起包裹,吞噬。或远或近的灯光逐渐模糊,变淡,直至融入无尽的黑暗。好在天上还有昏黄的月,淡淡的月光虽不足以照明,却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一时间,我真的觉得冷了。当被窥视的感觉再度来临,后背犹如烈火炙烤。
见势不妙,我急着赶回住处,然后再想办法找萌萌吧。当我第五次绕回到桥上的时候,我终于怒了,tnnd,姑奶奶我遇见“鬼打墙”了。开始,我从原路返回,下桥走了十几步发现前面没路了只有右转的一座颇为眼熟的石桥,不过水乡的石桥都长的一个模样,虽然觉得有点诧异好像出来的时候没有临的这么近的两座桥啊。待我上了桥再下桥,走了十几步又发现右转的桥,想都没有想又上桥,下桥的时候借着黯淡的月光我瞥见了第一个台阶上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碎瓷片,发射着月光惨白惨白的。亏得它,待我第三次上桥的时候我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我三次走过的是同一座桥。我急了,换了方向下桥,一路小跑,试了两次,又回到桥上,我崩溃了。
一屁股重重地做在台阶上,我气喘吁吁地和自己生气。
“唉——”熟悉而又陌生的叹息声,毫无预兆地响起,这次一直传到我心底,带着一种复杂莫名的情绪。
“行啦性啦,你别唉声叹气了。你把萌萌还给我,你也不要再吓我,咱们凡是好商量。好不好?”我半讨好半商量地说对着面前的虚无说。
我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答我。我被抛弃在某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滑稽的自编自导一场独角戏。这时我甚至期待那叹息声响起,不管是敌是友总归有伴或对手,回想起来那声叹息是女子的,哀婉绵长,韵味叠起,竟是十分好听的。
夜凉如水,风中传来清新的水气和咿咿呀呀的丝竹琴音,忘了自己身处困境,向往之心令我不由自主地追寻而去……
一路走着,身旁略窄的河道豁然开朗,一片开阔的水域,恰到好处的点缀着青荷粉花,月色投影下宛如仙境。居然没有再次遇到鬼打墙一直在桥上转悠,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沿着水畔,我继续走着,青石板路已经到头,剩下的是水边湿润的泥土,也没有人家店铺,随意地长着花草扶疏,野趣天成。走进了发现了有顶的木桥,走走看看才发现这不是白天走过的双桥嘛!可是又不竟然全像。双桥后面的围墙也不见了,只有一些树木,远一点的是空地,再远处似乎还有人家。
在双桥上居高临下,我凝视细看,水面上一大片木板铺就的平台,中间还有高高的杆子,平台要出水面一米多。平台下面似乎有很多木桩支撑着,靠边的木桩上还三三两两地系着绳子,固定船只。这到底是干嘛的呢?
仿佛是为了解开我的疑惑,先前我一直追寻的曲乐弹唱声兀地清晰真实起来。近在眼前的木板平台上,雾气尽褪,显出一些人和物来。他们都是背对着我,当中一个人身着粉色戏服,戴着粉色带翅帽子,一派风流书生样,正深情款款地念白唱词,配合着若柳扶风的身段,真是公子几多情。他的身后不远处,坐着吹拉弹奏的一干人,半眯着眼十分享受指端、唇边制造出来的曲调。不过听了半天,我也没有听出来他在唱什么,只听出戏曲中常见的“侬”,还有拖长了调子的“咿——”“呀——”。虽然比起普通人我还算是喜欢这些故纸堆之类的东西,但这不知道是越剧还昆曲亦或只是乡间社戏,不让我看字幕唱本,我是根本不知道唱个啥。
若不是对这些东西发自内心的喜欢,若听不懂唱的内容,若不知该注意哪里的精彩唱功,那么就会出现如我此刻的情况,扶着桥栏杆昏昏沉沉地只差睡过去……就在我快要搭上遇见周公的班车,一阵热闹的喧哗生生地打断了我美梦。平台前方的水面应该停了不少船,敞篷的、有蓬的,大小不一,看不真切,叫好口哨声就是那里传出的。一些东西陆陆续续地被扔到平台上,早有一个小孩子从斜刺里冲出去捡了来。
台上的粉赏男人似乎在做什么动作以示感谢,略微表示之后就转过身来,看来是中场休息。我乘机观察男人的脸,浓妆艳抹,涂着厚厚白粉的脸,描红的眼眶,乌黑的眉,看不出真实容貌,只看出一双眼含情带水,温柔的像极了鹿的眸。
平台后面有一座简易的棚子,男人闪进一道简陋的屏风之后,隔断了外面炙热的视线。一个粗布女子早已迎上去,递上盖碗茶,温柔地看着他也不说话,捏着一块白绢小心翼翼地拭去男人额角的汗。男人端着茶,漱了口,方慢慢地喝了一口,然后面无表情的说了句“甜了。”难道不是茶?女人尴尬地一笑,有些讨好地说道:“下次我会注意的。”男人站着没动也没有搭话。莫名的,我对他恶感顿生。
“唉——”总是吓人一跳的叹息声,又来了,我有点无奈地想。
“这是燕平,是方圆几百里最有名的伶人,唱的好,长的好,人也温文尔雅。虽然是一个戏子,却与别人不同。好些达官贵人都对他青眼相待。”叹息声终于肯说话,那声音很是悦耳动听,就像夜里佛过水面的风,浸染了荷的清雅和素洁。寥寥数语,我竟然听出了含蓄的倾慕和向往。
“唉……”这下是我的叹息,纯情少女与多情戏子,老套的情节设定,怕是终究结局不善,想起了《大宅门》里的一段,不由得一阵恶寒。
“他是有娘子的。”幽幽的声音里有隐忍的嫉妒和不甘。你知道不就得了!人家名花有主了,你趁早断了这门心思,我在心里说。
“我本来只是倾慕他的人品和唱功,并没有非分之想。谁曾想,他竟然是唯一懂我的人,我怎能不动心不动情……”刚才那个让人服侍的冷血的家伙?我有点不以为然。
眼前的场景悄无声息地在变幻,仿佛一切都不是真的,我揉一揉眼睛,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桥上,而是立于一户朱门之下。太扯了吧,真有乾坤大挪移?
在这个世界里,我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只是一个偶然闯入的过客。有时候,在我自己现实生活中,常常会有异于常人的敏锐而预知一些事情的结果,而且往往都不是期望中的完美结局。常常,我就会深深地无奈,一种明知结果而无法干预过程的绝望。此刻,这种感觉又升腾在心头。我知道,故事终于要揭幕了。
我直接穿过了厚重的朱红大门,对,不要怀疑,就是穿过了。或许是我虚幻了,或许是眼前的场景。就像庄周梦蝶,留下千年的谜题。
我追随着一个男人的背影,月白长衫,藏青坎肩,辫子头。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红色的长穗随着人飘逸。高高的个儿,儒雅的踱步,这该是怎样的男子,像是画中走下的。我不禁有瞬间的痴迷。原本在电视里泛滥的辫子头,直觉是中国古代男人最失败的发型,却不知亲眼所见,因人而焕发出别样的风采。一句话,长的再俊的猪,也只是一只猪。反之一样。
一声轻笑,“我就知道,你也会迷上他”,略带嘲讽中掩藏不住的得意,让我一阵激灵,这是哪跟哪啊。好歹我也是在娱乐当道美男遍地的现代社会中历练过的,哪会见个男人就着迷。
“这是他第一次来我叔叔家。我听说叔叔要请他给小婶婶祝寿,我就上了心,躲在一边偷看。以前只看过他戏台上的样子,听着别人口中的他,我实在好奇有这么一副好嗓音的人到底长得怎样一副样子。”语带娇羞,我却想起了那些唱京剧的人,嗓子都挺好的啊,好像都是光头。
“燕平,嗯啊,来,哈哈哈哈,来坐坐坐,贵客啊!”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从屋里迎了出来,却停在门槛处,等着燕平。老男人长相平庸,一双眼睛分外的精亮,生怕别人不知他时刻算计个不停。衣着华贵,隐隐熏香,迈着官步。
“这就是我的叔叔,是乌镇上有名的夏大老爷,这里一半的商铺都是他的产业。我叔父最为人称道的是对古玩鉴赏有极高的造诣,也算是雅士了。我是父母死的早,父母死后就被叔叔接来抚养,倒也没受委屈。叔父没有子女,对我也算是疼爱的。我自幼喜欢抚琴,叔父就请了镇上最好的琴师教我……”叹息声的主人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平淡叙述难掩忧伤,大抵也就是林妹妹般寄人篱下感怀吧。
她叫青荷,常年寄居在叔父家,虽没有刻薄的婶娘,却不曾有寄人篱下的委屈,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家。小心翼翼恐言行差池怕是幼年的她所学会的第一课吧。
“叔父娶了四房夫人,大婶娘比叔父大三岁,据说早年定下的娃娃亲。大婶娘家底殷实,开始和叔父倒也相敬如宾,但一直无所出,叔父要没有明着说什么,但里外的闲言闲语终是有了。大婶娘到底是大户人家出生,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开始张罗着给叔父纳妾,先是身边的陪嫁丫头。叔父先是还有所恼意和抗拒,后来也就默认了。”我看是你叔父是嫌弃纳个妾还是老婆做主,妨碍自由,有损面子吧。何况还是老婆的陪嫁丫头,没有新鲜感,说不定还是老婆的监视器。
“叔父不是这样的人吧!他一直很敬重大婶娘的。大婶娘当然也有自己的打算,但是那个陪嫁丫头倒是长的很水灵。”青荷的声音明显地有些底气不足。
“可是即使这样,还是没有动静。叔父就开始自己纳妾。三婶娘是一户教书先生家的庶出女儿。一阵子后还是没有消息。直到叔父娶了小婶娘,一切就开始有了些不一样。小婶娘出身青楼。为这事一向温柔娴熟的大婶娘居然和叔父大闹一场,族里也有长辈出面劝阻。但最终叔父还是热热闹闹地办了酒席,一顶大红花轿将小婶娘抬了进来。叔父对小婶娘很好,除了年节和每月的初一十五歇在大婶年屋里,偶尔去一下其他两位婶年屋里,倒是大部分时间是呆在小婶娘屋里的。每个婶娘都有单独的院子,小婶年的院子最靠近叔父的宝贝书房,那里是叔父堆放珍品古玩的地方,也是叔父家的禁地。此后,几位婶娘依然没有怀上,叔父倒也不再娶了。有时候我偷听下人们说话,这是叔父真心实意疼上小婶娘了,小婶年比叔父笑了将近十岁,虽然曾人在青楼,据说倒是落魄官员家的女儿,模样客人、性子柔顺倒也罢了,琴棋书画也精通,难得是对古玩也颇有简洁,深得叔父欢心。”
“叔父是个商人,也颇有经商才干,家业越做越大,唯一遗憾的就是子嗣的问题。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叔父待我很好,但我总觉得叔父高高在上,看我的眼光就如看他那些宝贝古董一样,那种感觉让我心底没底甚至发寒……”我说青荷,将那么多你叔父干嘛,还是说你和那个燕平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吧,我在心里近乎调侃的想,嘿嘿。果然,青荷立马转移了话题,对自己心爱的人,总有说不尽的话题和甜蜜。
“那天,叔父请来燕平,是因为小婶娘要过寿,这是她来夏府里后第一次过寿,叔父很很是上心。而我正是那一天,第一次和燕平说上话。”我突然觉得奇怪,在古代戏子伶人的地位十分低微,可能只比青楼馆人稍好点吧,青荷叔父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怎么会如此礼遇燕平呢。
“躲在隐蔽的地方,看到素面朝天的燕平,温文尔雅,清俊淡雅,和书里写的那些青年才俊简直一个样。本来觉得很高兴,可是不知怎的又觉得很难过。痴痴呆呆地走到我平时弹琴的水榭听雨轩,看到七弦琴静静地躺着,情不自禁地就弹起了我一直弹不好的《凤求凰》,正如以前很多次,还是弹的不满意……”
青荷说到这没了声音,我等了等,就自己转啊转去找她说的听雨轩,江南一带富家园林虽各有千秋,但回廊水榭是绝对少不了的,水榭往往还是园林的中心处的点睛之笔,既要讲究实用也要养眼,找起来也不难,顺着琴声。
穿过一片竹林,踏上一条鹅卵石小路,转过一座精巧的假山,一汪碧水映入眼帘,对岸,一个青衣女子正低头抚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青荷的样子。真正的人如其名,人道是盛开的荷华,却不知含苞欲放的青荷,却是最美的,绽放的希望,破茧而出的期待,生命即将展示的华彩,正是青荷的寓意。
额前的刘海,覆在美丽额上轻颤;青衣包裹的曼妙身姿,随着琴音的韵律在微动;一池碧荷,在风中摇曳,贴和着琴音丝丝入扣,仿佛天生的舞者……
我惊呆了,早听得青荷的声音直觉这该是个如兰的女子,即使不漂亮必定也是气质不凡,没想到竟是美到如此。这幅图景若是让男人看到,不动心怕是很难。只是那琴音,似乎没有弹出曲子本身的意蕴,倒是流露出弹奏者自身的诸多情绪。
一个小丫鬟飞身奔向青荷,附在青荷耳边说到:“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见客人。”青荷脸露诧异之色,似乎还有一丝恼怒。我觉得很迷惑,却没想着深究,而是在想另外一个问题,刚才那个小丫头是穿过我的身体跑过去的,是她穿过我不是我穿过她。我一直觉得我是在青荷的梦境中,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
“我好歹也是懂规矩的闺秀,岂可一再随意抛头露面,而且还是见陌生的青年男子,传出去不知别人要怎么说我轻浮呢。在燕平眼里我又成了什么。”青荷的声音再次在我心底响起,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啊。看来青荷的叔父倒是挺开放的。
“叔父,他是别有用心!”这又是什么状况,在青荷嘴里,他这个叔父好像还是很不错的,我很纳闷。
不情不愿的起身,青荷还是跟着小丫鬟去了前厅。夏老爷热情的介绍,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青荷,福身,柔柔地招呼:“见过燕公子。”虽然低着头,我却发现青荷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身前的这个让她倾慕的男子,不由得笑起来,这个傻姑娘。
客套虚礼后,燕平突然问道:“夏小姐的琴艺令在下折服,可不知为何我却在其中听到了忧伤?”
一直低着头的青荷,重复着“忧伤”,抬起头对上了面前的这个男子,眼里涌动着说不说的情愫。眼前的这个男人依旧一副风清云淡。一旁的夏老爷若有所思……
“若说以前对他,只是一个女孩对于一个男人的好奇。此刻,我想我是真正开始喜欢上他了。他说在我的琴声里听出了忧伤。我忽然觉得心里的一根情弦被拨动了。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别人听的是我弹的琴,而他听的是我的心……”
我听后不由的一阵心酸,从开始我就是冷眼在看青荷的故事,直到此刻我才真正理解她。她虽有叔父和婶母的疼爱,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她虽衣食无忧,在镇上也是令人羡慕的富家小姐;却终究孤寂。她的琴艺,再高超,在叔父眼里也许只是拉拢客人的余兴节目,是锦上添花的脸面。而她,在叔父眼里到底是侄女多些,还是标上的价格的珍宝多些。她的琴声,寂寞,忧伤,直至今天才有人听懂。而这个人却是一个有妻的戏子。
送走了燕平,夏老爷带着青荷走向花园,一老一小,一稍前一稍后。似是无意,夏老爷提起了燕平:“燕平这孩子可怜啊!说起来,我们两家祖上还是旧识,这个就扯远了。燕平的爷爷辈开始学唱戏,也是个天分极高的,曾经在杭州的茶馆里搭台摆场子,风靡一时。期间还偶遇了一位皇亲贵胄,念他的唱的好,曾赏赐给他一个元代青花瓷。说来也奇怪,戏子唱戏,有赏赐银元银票,珠宝首饰的,赏赐绝代古董的还真是平生第一回闻,配的上嘛?那位皇亲据说极好古玩,这个元代青花瓷可是他好不容易寻找的……”
我跟在青荷旁边,发现她的脸色越来越白,眼里满是痛苦和挣扎。夏老爷还在絮絮叨叨地讲述往事,青荷突然顿住了脚步,带着质问:“叔父为何给我讲这些?难道叔父看上了燕平家的传家宝!这又和青荷有何关系!”
青荷压抑的近乎咆哮的声音里,羞辱、愤怒、委屈、不甘、无奈……怕是积累了许久了。外人羡慕夏家小姐家世富贵、才艺双绝,也只是表面的虚名。虽然才是豆蔻年华,不知已被夏老爷当成的攻关的法宝几多久了。
“放肆!哼……”夏老爷狠甩了一下衣袖,怒极而去。
青荷趔趄了一下,扶住了身边的一颗小树,素洁的衣袖蹭上了树上的青汁而不自知。苍白的面容我见犹怜。杏眼低垂,忍了许久的泪水最终不堪负重,落入草丛寂静无声。
眼前的场景又慢慢随着水纹变换,年幼的青荷端正地坐在水榭中,认真地练琴。初春的季节,即使如幻影的我也感觉到春寒料峭的凌冽。一汪池塘黑水沉寂,四周树影黯淡,仔细辨认似乎有些许的绿,近看却无。青荷的青涩,犹如眼前景,静静的等待芳华绽放,等待良人采撷。
渐渐地,不知是琴师、还是串门的女眷传出了风声,夏老爷的侄女是个美人坯子,弹的一首好琴。不知何时,发现周围不再宁静,远处的树荫中似乎有人在指指点点。青荷发现了也就发现了,单纯的心思只放在练琴上。
渐渐地,夏老爷对她愈加和蔼起来,会叫她来前厅认识一些叔叔、伯父、爷爷、七大姑八大姨等等莫名其妙的人,沾亲的不带故的……青荷只觉得练琴的时间越来越不够用,因而练习的时候愈加专心。如果她再大点,她会发现那些人眼中都闪着算计的光,他们大多只是夏老爷生意场上的同盟或对手……无一例外的,都会让她当着客人的面,弹琴。一开始的时候,她也会有小女儿的娇羞和兴奋,一展技艺的骄傲。可是时间长了,她发现听众虽多知音难寻,何况很多人都是心怀不轨,也包括她唯一的亲人夏老爷。之所以一直都是这种暧昧的状态,主要是以夏老爷的精明,总能四两拨千斤的利用青荷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且随着青荷出落的越发水灵迷人,这待价而沽而沽的价码就不一般了。
如今的青荷已经16岁了,也有了自己女儿家的心思。好容易有了个能听懂自己心声的人,叔父却觊觎着他家的绝代青花瓷,而且准备以自己作为诱饵。青荷自然不能违背叔父的意思,可对燕平已先有了愧疚之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燕平家的青花瓷民间倒有些传闻,那是燕家戏班的荣耀,得见的人很少。若不是叔父疼爱的小婶年点名要听燕家戏班,恐怕叔父也不会打上主意。
说起小婶娘,青荷知道我起了好奇之心,画面一转——清晨,梳洗妥当的青荷,先是去小婶娘那里给夏姥爷请安,顺便也请了小婶娘的安,然后再去大婶娘房里请安,最后一大家子到餐厅吃饭。
我随着青荷,打量起对面的这个女人,比青荷大不了多少,十七八的年纪已经嫁做人妇,有别于青荷的女儿娇憨,整个人是水漾的妩媚。此刻,她正忙着指挥小丫头们给夏老爷梳头、洗脸、整装,看不过的时候就亲自上阵。
青荷问安之后照例会站一会儿,等着听夏老爷的教诲。我则颇有兴致地继续观察青荷的小婶娘,夏老爷嘴里的“抹云”。美人一个,脸若银盆,柳眉勾勒出美妙的弧度,大眼睛浓睫毛扑闪扑闪的,竟有些可爱。青荷纤细柔美,抹云则是丰满圆润了很多,在我眼里就是性感。只可惜如此妙人对着夏老爷,谨慎的过分,少了夫妻间的亲昵。在青楼里呆过的女子,这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种吧。
其实我挺希望青荷的声音在我心底直接讲故事,这样一段一段的给我看画面,虽然挺过瘾的,但终于弄得我有些疲倦,我很想回到属于的世界,我担心着萌萌那个死家伙。刚冒出这样的想法,“唉——”叹声夸张地响起,瞬间我的汗毛条件反射般林立,败给你了,随便你怎么弄吧。青荷竟然“咯咯咯咯”地笑起来,那么地惆怅那么地冷。下一刻,青荷却开始自己叙述起来,我倒不好意思起来。
“小婶娘琴弹的极好,可她不常弹,有时候叔叔欣赏他那些古董宝贝的时候,会让小婶娘在一旁弹琴助兴。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听到小婶娘的琴声,总是情不自禁被吸引,她的琴声里多了一样东西,正是我没有的。那天燕平的一句‘忧伤’一语点醒梦中人。原来这就是小婶娘的琴声和心声。从那一刻,我也有了忧伤,因为燕平。”
“小婶娘的生辰在半月后的十五。本来叔父只是想搞家宴,结果因为燕平的登台献艺惊动了不少人,最后镇上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借着祝寿的名号前来。燕平虽为戏子,却甚为清高,除了得罪不起的达官贵人,拒绝过不少乡绅富豪的邀请。这次燕平这么轻易的答应唱戏,实在给足了叔父的面子。好多天,叔父都很得意,甚至用他那破锣嗓子时不时哼两句。”
“燕平在小婶娘寿辰前夕又来了一次,准备就在园中的水榭中搭台,自然要实地考察一番。我自然不好意思在水榭弹琴,也不好意思像上次一样暗中偷看,有些气闷地在房间里抚琴,还是《凤求凰》,抛开杂念我竟然弹出了自己一直想要的那种感觉。原来当你心里有人的时候,惦记着一个人的时候,为他烦恼为他忧的时候,就是《凤求凰》。”
我正欲想象,画面陡转,我看到水榭中的男子,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望着水中游动的锦鲤兀自出神。他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悲,压抑着深深的情感,让人心疼。和我第一次见到他在舞台上的风华绝代,还有他面对妻子时的高高在上,竟是如此不同。
燕平黯然神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忘了周遭的一切。夏老爷喊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了,赶忙致歉。
“既然燕平如此太爱小女的琴身,老夫也深感欣慰。去,把小姐叫来。”夏老爷淡淡的说。早有一个小丫头跑了开去。燕平一听,脸上神情却很古怪,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
我暗想这夏老爷倒是挺开明的,虽然出发点不良,但要是真能促能青荷和燕平到也不坏,但是燕平有妻子了,难道青荷要做妾,做戏子的妾?要不平妻?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一夫一妻制的忠实拥护者,即使在古代也不能违背。
很快,青荷袅袅婷婷地出现了。一身淡黄的衣衫,掩映在凄美芳草中,愈发衬托出人儿的娇美清新。燕平有霎那的失神,夏老爷则是满意地点点头……
我正想看看青荷和燕平的这次会面将是怎样的浪漫旖旎。画面却晃开了,依然是水榭却是人去屋空。我不由得有些恼,想看的时候没得看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也不过和燕平说了几句话而已,就被叔父打发回去了。燕平问刚才的《凤求凰》是否我所奏,说我弹出了此曲的精髓,夸了几句。我都是一直低着头,只看到他穿着依旧是月白的长衫和摆下的布鞋,异常的精致,还有隐隐的花纹,应该是他娘子亲手做的吧,我竟然觉得心里堵得慌。”你那是吃醋了,傻丫头。“后来叔父遣走了我,我故意走的很慢,听到了他们零星的谈话,叔父终于向燕平提到了青花瓷……”
“那一夜,我将睡未睡的时候,听到了《凤求凰》的琴音,虽然若隐若现,我却清楚地听出了忧伤。若是府中人所奏,那便是小婶娘了。叔父如此宠她,她也会忧伤吗?”
唢呐热闹喧嚣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突兀地有点让人不知所措。炮仗声音间歇性发作,让我面临崩溃。说实话,除了过年,我是非常讨厌炮仗声,一惊一乍的。不由得,我捂起了耳朵……
府里忙碌,人影攒动,洋溢着欢快和喜气。门口一直未停的唱偌声,是管家儿子稳重的男中音。夏老爷摸着他那特意蓄的山羊胡,呵呵呵呵地在客人中周旋,作揖、寒暄,看来又是一个联络感情、敲定生意的好机会。
青荷跟着众位婶娘们在后花园内庭,招待着各府的女眷。大婶娘正眼都不瞧抹云一眼,只带着二婶娘长袖善舞,俨然一副当家女主人的派头,全然忘了今天的主角是抹云这个寿星。其实,有时候事情真的在运行的时候,谁又会在意初衷呢。青荷和抹云年龄相近,看样子似有不忍却又不好当着大婶娘的面表露出什么。抹云默默地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慢慢地喝茶,一直看着窗外,正对着水榭,隔着满池的荷叶菡萏,又是一年的夏天了……那一刻的寂寞和忧伤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午宴后,客人们自在客房里休息,等待着燕平的献艺。偌大的府邸,装下了众多的人,却是静悄悄的。
燕家戏班已经在水榭准备了。只见得青荷偷偷地溜到水榭附近,掩藏在竹林从旁,调皮地窥视。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燕平在对镜上妆,一笔一笔地描摹,一下一下落在了青荷的心底。青荷只觉得此刻这个男人的认真仿佛令他全身散发了摄人的风采,却不知正如她自己练琴的时候是一样的……
忽然间,眼前的画面变成了快镜头,一幕幕飞快闪过。
午后,燕平唱了两场,我只见得一个粉色的人影在水榭舞台上旋转。
晚宴,众人行乐。
入夜,灯笼亮了整个夏府,燕平接着唱下两场。
还好,真要让我正常地听完七八个小时的戏曲,我还真没有那个耐心。突然想起王力宏的RAP《在梅边》,“把观众都唱老了”……
青荷一直站在离水榭很近的一个角落里,痴痴地看着台上的男子,眼里脸上尽是面对心上人的迷恋。爱情不期而遇,因为脆弱而美丽吧。
终于,当燕平的最后一句唱词落下,丝竹声歇,掌声起。夜深了,客人们告辞离去,夏老爷带着管家众人在前厅谢客,大婶娘带着二婶娘丫头们在后厅谢客,三婶娘照应着府里器物。这一天仿佛一场闹剧一样,说是给抹云过寿,夏老爷却是带着大婶娘给客人们敬酒。青荷和抹云,一个向往,一个落寂。
燕平卸妆,燕家戏班整理家什。青荷还是躲在暗处看着,不求更多,只要心上人能在自己的视线里多停留一会儿。正在出神的时候,青荷发现一个身影晃过,熟悉的熏香让青荷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那是小婶娘。接着燕平出了水榭,两个朦胧的身影在青荷身旁的树丛中。青荷忽然很紧张。透过浓密的枝叶,青荷看到两人紧紧地握着手,两人对视的目光是那样的深沉,仿佛要把对方深深地刻进眼底。忘记了嫉妒,青荷只是大气也不敢出的紧紧地望着,她希望这一切赶快结束。
远处的小径传来了脚步声,一声轻咳青荷就听出了是叔父。青荷心头一抖,可是近旁的两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觉。青荷在挣扎,不动,自己明哲保身,那势必会暴露燕平和小婶娘,不管出于怎样的理由恐怕都暧昧不清了;动,怎么动,发现了燕平和小婶娘的秘密,自己会面临怎样的以后?低头到仰头也就一瞬间的事情,脚步声已经很近了……
青荷走了出来,走到那两人身旁,低声地说:“叔父来了!”两人慌忙的分开,小婶娘迷离的泪眼看了眼青荷,又回到燕平脸上,转身离开……小婶娘的身影刚刚好隐如黑夜中看不见,夏老爷已经走到了旁边,一种与生俱来的敏锐让他停住了脚步,望向林中。燕平走了出来,接着是青荷。
“夏老爷,我……”燕平迟疑的话语被夏老爷的“哈哈哈”声打断。听不出他的情绪。青荷低低地喊了声“叔父”就离开了,心在清凉的夜风中逐渐冰冷。小婶娘和燕平?以前知道燕平有妻的时候,觉得很遥远。现在看了他们两人,青荷品尝了绝望,只一眼,就能感觉那是一万年。
我似乎听到了少女水晶玻璃心在破碎,不急不缓,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那一刻,青荷选择了成全,也埋葬了自己的纯洁的初恋。其实,爱情从来就是奢侈品。
日子在继续,日出日落,花开花落,一片祥和安宁的表面,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青荷变得沉默,常常在练琴之余静静地发呆。以前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一朝伤怀,却似抽刀断水水更流。
“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丢了什么东西,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小丫头偷偷告诉我,老爷最近和燕平常见面,还提到结亲。我却没有丝毫喜悦。自从那一天起,我就感觉自己仿佛抢了人家东西一样,而我不是有意的。”本该充满的忧伤的话语在我听来确是古井死水一般平静。经历百年的岁月,再激烈的爱恨情仇也终是随风而化不留痕迹。
终于,有一天夏老爷又叫青荷到前厅去会客。16岁的姑娘家,抛头露面,体统何在。纵使贵为富户千金有如何,再光鲜的外表包裹的也只是一枚棋子。还不如小户人家的女儿,粗布素食,却疼如珍宝。
见是燕平,青荷有些意外,照例是低下了头,等着叔父发话。燕平初见青荷的那一刻,眼神有些许慌乱。
青荷终是小女孩心性,做不到心如止水,偷偷瞟向厅内还有燕平。看到桌子上一方红绸盖着的花瓶一样的东西,青荷突然变了脸色。虽然一直知道叔父利用自己,但看到如此赤裸裸的交换,将自己当成货物一样的交易,还是心神震荡。血缘亲情,那么多年的疼爱,原来到底还是假的。
“燕平,你也不是外人。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此前和你提过多次和青荷结亲,你也不置可否。老夫看得出来,你对小女孩是青眼有加的。小女对你可也是一往情深哪,哈哈哈……”
青荷只觉得那笑声很冷,没有丝毫温度和感情。就像某种滑腻腻的动物攀附在身上。
“老夫对青荷可是爱若珍宝啊,但看你俩两情相悦,我也不计较你的身份家世,之要你不要辱没了青荷。你倒是也一点就透,把这青花瓷带来了,哈哈哈哈,青荷,来来来,看看你的未来夫婿给你准备的聘礼!”一向沉稳的夏老爷,此刻竟然抑制不住激动,声音尖利而颤抖,话音未落就一手挑落那方艳丽。
那一刻,就如新郎挑落新娘头上的喜帕,人生最得意时的成人礼般令人期待。青花瓷瓶静立,众人屏住了呼吸,素胚底,天青色,在柔和的光线下似乎透明,如雾似烟,流动灵韵。那不正是我在富太太家的案几上看到的那个嘛,我不由地楞了。
看到了夏老爷脸上的惊艳和痴迷,燕平咽了下喉咙,扑通一下跪在了夏老爷面前。夏老爷一愣,方才的喜悦已化为疑问和戒备。
青荷一下子就明白了燕平的用意,天哪,不能说啊,说了就一下毁了两个人了!不,是三个人。燕平啊,你好糊涂啊,你太不了解叔父的为人了。莫说叔父对小婶娘疼爱有加,就算是没有这一层,以叔父的性子也必然丢不起这个人,更不用说传出去会有怎样的闲言碎语……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生意人,只允许他算计人,不能容忍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讨价还价,那是他的骄傲。
青荷当下抢在燕平开口之前,就上前拉住叔父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害羞地说:“叔父,你不要为难燕平。燕平为人谦和知礼,古有糟糠之妻不可弃,何况燕平和他娘子成亲已久,情深意厚。青荷能遇此良人,纵使——纵使做妾也是心甘情愿。何况燕平已经拿出了传家宝,这已经是多大的诚意了啊,我知足了。”
夏老爷一听,脸上重新对起浓浓的笑意,缓缓地说:“原来是这样啊!燕平啊,你可真是有情之人哪!这我自有主张。我也是性情中人,不比那世俗的虚礼。但怎么说来我也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你得给足我夏府和青荷的面子。这样吧,名分上,青荷为正妻。私底下,就让她们姐妹相称,燕平你不要偏心就是。呵呵呵……”
燕平的脸都白了,嘴唇一直在颤抖,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直到被夏老爷扶起,才对青荷投过一眼恨色。让青荷生生地后退了一步……
此后,媒人,会亲……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青荷却愈发地不安。道喜的女眷,总是带着探究和审视的目光,期望挖掘出一些八卦以供茶余饭后的谈资,让青荷不胜厌烦。
成亲的日子定在初冬的一天,而现在已是深秋。枯叶落满院子,怎么也扫不尽。青荷已经很少弹琴。这段日子很平静,燕平也没有上门,只有媒人忙碌地跑着。身边的小丫头叽叽喳喳地汇报着,说是老爷真的很疼青荷,准备的很多嫁妆,还有一个清净的别院……
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吧,嫁人不就这回事嘛,自己也是喜欢燕平的。燕平纵使恨我,成亲时和他说清楚,我毕竟是为他好啊,也为小婶娘好啊。但偏又生出自欺欺人的感觉。
就在临近成亲没几天时,夏府发生了一件大事。小婶娘被叔父休了,赶出了家门,并严令除身上衣物不准带走夏府一文钱。青荷多方打听才在下人嘴里拼凑起了缘由。
据说是小婶娘仗着叔父宠爱,缠着要看绝代青花瓷,叔父拗不过就答应了,谁知小婶娘竟然失手打碎了青花瓷,之后不思悔改还出言不逊,惹怒了叔父。
又有人说另有隐情,那夏府的四夫人到底出身青楼,手脚不干净倒罢了,行为也不端,夏老爷好心为她赎身脱籍贯,她倒是报恩报了顶绿帽子……碍着面子,也亏得夏老爷宅心仁厚,只是打发了,换作别的大户人家,早就乱棍打死了……
之后小婶娘不知所踪,据说叔父也派人寻过未果。青荷除了哀叹小婶娘沉不住气外,也有些庆幸,到底自己还是要嫁给喜欢的人了,以后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很快,就到了出嫁的日子。喜气掩盖了一切丑陋。青荷百思不得其解地是,青花瓷都碎了,叔父居然也没有提出退婚。虽说叔父一直都在找高明匠人修补还原,但一直都没有好消息,据说那个青花瓷的制作技艺十分诡异,有精魂护体,而今青花瓷破碎,伤了精魂,而且碎片数目暗合八卦之术,使得精魂难以归位……
终于一顶花轿让青荷脱离土地,幸福的眩晕让她美得就如水榭前出水芙蓉。也许,人生就这样,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那么清楚。自己要嫁人了,终于有自己的家了,有丈夫了,不用在做看叔父眼色的棋子了。青荷一时间感概万分,不免伤感,要离开这个自己从小生活到达的地方了。叔父和婶年们最近也特别的客气,多了几分真诚。
怀着对未来的憧憬,青荷上了花轿,下了花轿,听着外面的喧嚣,拜天地,入洞房,不安地等待着燕平挑开喜帕的一刻……
然而,直到青荷等到实在不耐烦了,一把抓下头上的喜帕,才发现窗外天色已有些发亮,燕平竟是一夜未回吗?这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啊!青荷终于明白这段时间的不安,重新回想起燕平那个充满恨意的眼神,徒然无力。
她需要一个解释,此刻她已经无悲无喜,静静等待着。天快亮的时候,燕平终于出现了,重重地推开了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向在人前示弱儒雅的他,也有如此冷漠残忍的时候。浓重的酒气,带着门外凌冽的寒气,包围着青荷,无路可逃。燕平还是穿着礼服,却不带半点喜气。他恶狠狠地抓起青荷的领口,吼道:“都是你,让我失去了机会,你知道我想了多久,鼓起多大地勇气才跪下。你知道我和抹云有多苦!你就那么自以为是!啊!你和你叔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叔父早就觊觎我家的传家宝了。哈哈哈……”燕平的疯狂,青荷看在眼里,化作两行清泪默默留下……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找不到抹云,祖传青花瓷也没了……我要报复!我不得不娶你,那我就让你做一辈子活寡妇!”心如死灰,也就是这样了。好吧,我替叔父赎罪,只要你能好过点。青荷伸出右手,轻轻地拢了拢燕平鬓边的乱发。那份轻柔和温存让燕平有了瞬间的失神,终于他将青荷甩手仍向床里,转身离开了。青荷分明感觉到孤寂背影的挣扎和苦痛。
此后,青荷一直在等待,等待燕平的出现。可是,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明知道人在同一屋檐下,可就如太阳和月亮相距那么遥远。倒是燕平的发妻常常来陪着做女工。青荷开始觉得很好笑,本该争风吃醋的两个女人反而到相依为命起来。
青荷有时也会回叔父家,总是一个人。叔父问起燕平,青荷总是恰到好处地为燕平托词。一切都很好。
被打碎的青花瓷始终没有被复原,叔父生平第一次做亏本生意吧,为了一堆碎瓷片,赶走了最爱的小婶娘,陪上了唯一的侄女。竟然一下子老了好几岁。青荷渐渐地,也在心底原谅了他。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毕竟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不能一笔勾销,毕竟将自己嫁给了自己爱的人,虽然也是他一手毁了自己的幸福,一切都是命!青荷不怪他,真的不怪他。如今的青荷,站在16岁的末尾,却已经看到了人生的终点,她心疼这两个男人,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青荷,偷偷地在做一件事,她翻阅典籍,托人打听……她向叔父要了那一堆碎瓷片。她要以自己的生命的为代价,化为精魂,复原青花瓷。其实叔父早已知道复原的方法,需要一个纯阴的洁净灵魂加上天时和禁术,太过麻烦和残忍,叔父早已心冷了。想来叔父也是后悔了,一直眼里只有青花瓷,同时失去小婶娘和青花瓷后才真正懂得什么最重要吧。
终于等到了最好的时候,一向平静的青荷竟有些激动,今天就可以使青花瓷复原了,代价是自己不能堕入轮回之道,永远化为青花瓷精魂,他日青花瓷破碎之日就是魂飞魄散之日。这个世界上关于她的最后一丝痕迹都将消失。青荷不悔,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燕平了解一切真相后的震惊和悔恨,她甚至提前感知那一刻来临的报复快感了。这真的是一种报复吗?傻姑娘!
那日燕平外出归来,异常高兴。一反常态,叫了青荷和发妻同桌吃饭。这是青荷自成亲半年来第一次和燕同桌吃饭啊。青荷又高兴又难过,难道燕平对自己并非全然没有感情的,可是自己就要走上那一条不归路了。
回屋后,青荷写了封信,是给燕平,讲清楚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自己决议化作精魂复原瓷瓶赎罪的事情。最后恳请燕平“今夜子时以后,来我房里好吗?我会一直等你!你是第一个听懂我琴声的人。不论发生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怎么样对我,我都不会怪你。我会一直守护你!我叔父犯下的罪恶,我只能帮着赎回这一点了……”
青荷将信亲手放进了燕平的书房。这里是燕平呆的最多的地方,到处都有他的气息,桌上的一盏茶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永别了,恋恋不舍地看着,想象着,终是决然而去……
青荷回到屋里,割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任鲜红肆意绽放美丽,流淌到碎瓷片上……佛曰,左手干净,以表诚意。一段古老的咒语,一只生命的舞蹈,在夜最深处,上演,寂寞的孤独的痛苦的无悔的……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射进屋里,照耀在绝代青花瓷上,反射着柔和的光芒,冷艳孤高。屋里空无一人,青荷化作了瓷瓶上一尘不染的烟雨江南……
“可是燕平没有来,一直都没有来。之前你看到图景都是我的记忆。我化为精魂后,可以凭借意念了解一些事了。那一天,他终于在外面找到了一直漂泊的小婶娘,所以那他非常高兴,和我们一起吃了饭,原来是最后的告别。那一天他就打算离开了,不做任何安排的逃跑,和小婶娘私奔了。”
“燕平的发妻真是可怜,也很愚蠢。陪伴了燕平这么多年,依然一点都不了解他。她不见了我,后又发现燕平再也没有回来过,还道是我拐了燕平,还去叔父那里闹了几次。岂不知我一直都在,都在她身旁,等待着燕平回来。一直等到她都老了,穷了,当了所有能当的东西,最后当的就是我护着的这个青花瓷……卖了房子,最终老死在这所房子旁的一座小破屋里。燕平真狠心,一直就没有回来过。”
“后来的岁月里,我一直被辗转倒卖。有时,我会做些怪,闹闹鬼,导致身价越来越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错了。叔父既然当时可以为了青花瓷而赶走小婶娘,那也许当时燕平有机会提出交换的条件也未必不可行。是我强行破坏了所有的事情嘛?”
“燕平怎么能这么狠心,我都原谅叔父了,他重新和小婶娘相聚后为什么不能原谅我呢?如果他能原谅我,他也就能重新得到青花瓷了……”
百年前的灵魂一直在我心里哀鸣,我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觉得很悲伤。这就是古代女子的宿命吗?穷尽一生的等待和守候,都换不回的感情救赎。
“谢谢你听完了我的故事,一个冗长无聊的梦。我等了几百年,倦了。梦也醒了,燕平都转世轮回好几世了。我还在执著什么呢。魂飞魄散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啊!……”
心里回荡起一阵琴声,忧伤,又带大彻大悟后的释然。一曲终了,仿佛有人在我身旁打了个响指。我蓦然回首,发现自己身在桥上,桥下的萌萌诧异地望着我,像召唤小狗一样拍着手,引我注意。
回来真好,看到萌萌真好!梦里的故事太悲伤。泪,就这么无声无息滑落脸庞。萌萌见了,慌了,赶忙过来抱着我哄到:“不哭不哭!是我不好,我就是想和你开个玩笑。看你一个人在桥上发呆,我就先悄悄回去了。我要看看你个大路痴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后来我等了好久,你都没有回来。你不知道啊,富太太家里出事了,就那个客厅里的青花瓷瓶,不知怎么的就突然碎了。本来颜色很漂亮的,碎片看起来灰灰的丑的要命,边上还有褐色的印记。富太太一家乱的不行,富太太还嚎啕大哭,说是什么古董啊,祖上传下的,有灵性的……我听着烦。电视上老有这样的镜头,什么东西碎了就要出事情。我就担心你……”
萌萌的喋喋不休让我觉得好安心。月色清冷,恍惚间我看到了青荷的脸。这个晚妆胜过荷花面的美好女子,终是彻底迷失在江南的烟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