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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个故事：老冰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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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后，整个人都是慵懒而困顿的，吃饱了饭，脑袋缺氧，赖在办公椅子里昏昏欲睡。外面，是光和热的世界，里面，是空调制造的夏季清凉的假象。隔着百叶窗，也依然能够感受到灼伤人的温度。
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不舒服，睡不着；趴在桌子上，委屈了刚吃饱的肚子，睡不着；想躺着睡，美的你，公司的沙发都被重量级人物占领了，除了进门处接待处的沙发无人问津……
正在我为睡还是不睡的迷糊中，听到一阵蜂鸣带着轻微的振动，不想管，我接着为午睡而纠结，而那声音一直固执的持续，几十秒后，“啪”的一声脆响吓得我一下子从椅子里弹起来——OH MY GOD!那是我的手机！
等我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可怜的手机已经横尸地板，机身、电池、后盖三驾马车分道扬镳。我一阵心痛，赶紧安装，熟练地只用了三秒钟。试一试，开机，正常。不由得衷心赞叹！我坚持用CDMA手机，可是诺基亚品牌的CDMA手机屈指可数，又丑的没法见人。鉴于对CDMA的诺基亚手机，完美的品质和丑陋的外表，我总结：还是诺基亚经摔啊，真是手机中的小强！
正在我第25次重复这样的故事，在惊喜和悔恨中决定好好对待我的手机，它在我的手心又开始振动，振的我手心酥麻，一看是袁忆打来的电话，皱了皱眉头，这家伙的出现真会挑时候。
我的一声“喂”还没有字正腔圆地发音完毕，就淹没在袁忆的催促声中……“丫头，快下来快下来快下来……”颇有东风吹、战鼓擂、儿郎上战场的紧急。什么状况，失火、地震还是……
我在错愕中飞奔下楼，还在一边想，哎呀，忘记抹防晒霜，忘了拿太阳伞，这个该死的袁忆。弱弱的解释一下，不是我较贵，也不是我穷讲究，实在是肤质不好，过于敏感，阳光的强烈的刺激下会迅速变红发疼。虽然我生于夏季，可却不是它的宠儿。
“宝贝，老冰棍！蒙牛牌的！”袁忆老远看到我就在含糊不清的大喊。夏日的午后，连空气都是静止的，他这一嗓子打破了整个世界的美妙平衡。
我连连伸出食指放在嘴上，“嘘嘘嘘……”地加快步伐向他跑了过去。接过来，一看，还真是蒙牛牌老冰棍。还没有回过神，又被袁忆抢了过去，三下五二地扒去了包装纸，递回给我。我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凉凉的一丝一丝在嘴里融化，干脆利落有声，甜甜的却不腻人，清爽的仿佛一泓泉水在心中涌出……久违的味道，很小很小的时候，街上游走的自行车中，有一种后座上架着一个白木箱，被一块粉笔擦样的木头敲打出属于夏日的印记。“卖冰棒咧，卖冰棒咧……”吆喝声悠远而香甜，木箱上红色的“冰棒”字样则是最美的诱惑。
我接过袁忆手中的包装纸，清爽的淡绿和白色交融，上面的诗句和冰棍一样醉人：
“难忘的是那一声声引逗馋虫的吆喝
难忘的是紧握着手里的零钱奔出家门
难忘的是手中举着沉甸甸的满足
难忘是舌尖嘴角那意犹未尽的甜蜜”。
好久了，没有这么幸福地品尝过冰的滋味。即使是哈根达斯，也只是将甜腻、繁复、精致推到极致，和人一样，日益精雕细琢，却失去了本真。
“我就知道你喜欢！”某人得意的声音，从忙碌的嘴里含混地发出，一身休闲的袁忆今天特别的可爱。一种感动，和着冰棍的凉意，从嘴里融化、蔓延。
是啊，我真的很喜欢。去北京旅游我最大的收获，是在颐和园的里吃到了流动商贩卖的老北京冰棒，也是一样的味道，只不过曾几何时众人夏日的期待和向往，却变成了今日在游客和城管的缝隙中流窜。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吗？”我自然自语，声音在唇边荡漾，并没有想传达给谁，可是耳朵尖的袁忆立马接口，一脸期待地问：“为什么呢？”
“我突然不想说了！”大口嚼完最后一块，握着冰棍棒朝袁忆挥挥手，心满意足的蹦蹦跳跳地向楼梯跑去，准备上楼梯的时候看了袁忆一眼，这家伙像雕像一样杵在原地，看不清表情，他挠挠头，发现我在看他，好像无奈的笑了笑，也朝我挥挥手，是要我快点回办公室吧！好吧，遵命，我立马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步下生风地蹭蹭的上楼去了……据袁某人后来回忆，他当时是在向我招手，期待我回去再续啥啥，冰棍都吃完了还续啥？
袁忆就是这样，总是以很特别的方式带我一些东西，不用说的很明白，我们俩却都懂。一下午，我都沉浸在老冰棍带给我的清爽中。有时候喜欢一样东西，喜欢的不是东西本身，而是从东西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别人，看到了故事。
下班后，依然是步行，踏着落日余辉，慢着半拍回家。
暑假了，小孩子依然摆脱不了乌龟壳样的书包，少年宫、补习班又到了赚钱的季节了吧。爷爷奶奶们，一手拎着孙子孙女的书包，有的甚至自己背上了，一手搀着小祖宗们，嘴上还在询问和课业有关的问题。那些小宝贝们，不耐烦地回答着，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正在奋战的冷饮、冰饮上面……真幸福，现在的孩子！
不仅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过年时精心保存下来的压岁钱，郑重其事地掖着藏着了半年，终于等到了夏天，换成了日复一日的午后冰棍，虽然只有那么一种味道，除了冰凉和甜味再也没有其他的形容词，但那确是我的整个夏天，因为还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陪伴着我……
那时，夏日的午后，大人们总是要睡觉，我不明白，晚上都睡了那么久怎么白天还要睡，自己要睡就自己睡嘛，干嘛还要强迫我睡！妈妈捧着故事书，用不带标点的一口气连读法，给我读了个开头就歪着脑袋睡过去了，爸爸早在趁着妈妈给我读故事的短暂时间里打起了呼噜……撂下我独自无聊。
看不懂故事书，不能看电视，我就偷偷摸摸的打开自己的小抽屉，捏了一毛钱，拿是毛票子，没有舍得拿硬币，一分，两分，五分，一毛，沉甸甸的金属碰撞声让我百听不厌。
长大后每每想起这样的情景，我都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生两个孩子，不让自己宝贝重复自己的孤单。
轻轻的打开门，轻轻的关上门，长长的舒一口气，蹑手蹑脚地溜了出来。强烈的阳光宣示着自己领地，我在一个又有一个阴影里连线，奔向马路对面的小卖部，那里有台神奇的冰柜！那里有取之不尽的冰棍！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身后多了个尾巴。正午时光，烈日当头，我的影子在脚下缩成一团，而身后的尾巴是没有影子的……一个小萝卜头，静静地跟着我，仔细地看着我买冰棍，撕开冰棍纸，那时候的冰棍都是用纸包着的，有时撕不掉就连纸一起吃下去了。他会带着无比羡慕的神情，仔细观察我吃冰棍的每一个动作。我都是一边吃，一边走回家，再偷空瞧瞧他，因为他很怕羞，我一对他望，他就立马红着脸低下头去……他就一直跟着我，看着我吃。我总能控制好时间，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吃完最后一口，将冰棍儿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习惯性地看看周围，却发现那个尾巴已经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尾巴是一个小男孩，穿着很旧的衣服，头发乱成鸡窝，几缕被汗湿透贴在额前，汲着一双坏凉鞋，吧嗒吧嗒的。我那时很小，他比我还小，我个头很矮，他只有到我的肩膀，我很傻，直到好长一段时间后，才猛然醒悟地问他：“你是不是也想吃冰棍啊？很好吃呢！”我还没有说完，他就红着脸低下头去，比平时更红，比以前更低。
“可是，我今天只带了一毛钱，只能买一个。明天，我带两毛钱，我们一人吃一个！好不好？”尾巴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但好像笑了。那一天开始，我们开始说话，都是我在说，他在听。
那一天，在我把冰棍棒扔进垃圾桶的那一刻，突然很后悔，刚才应该把这个冰棍给尾巴吃。我怎么总是反应这么慢？
第二天，我开始捏上两毛钱，我开始期待尾巴出现，他总是乘我不注意的时候跟在我身后，等我发现的时候，明显已经跟了好一会儿了。
看着尾巴手里也握着和我一样的冰棍，我觉得很开心，这种分享秘密的感觉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很久以后，我终于明白，这就叫做分享快乐，就能得到双倍的快乐。
回家的路上，我依然喋喋不休，说东说西，扯猫扯狗，却丝毫不影响我吃冰棍的速度。尾巴总是安静的听，从不说话，只会傻傻的笑，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几岁了，住在哪里，但是我固执地认为他就是我的朋友，那就是我的第一份友谊，因为他我懂得了分享和倾诉，还有相应的倾听。
我从来不知道，我可以说这么多话，每天都可以说不同的话题，不同的句子。虽然爸爸妈妈也挺我说，但是总是会在我说到精彩处，老爸突然问一句老妈：“今天的肉买了多少钱？”，或者老妈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我突然觉得有点难受，就不想说了，他们还一脸温和道：“丫头接着说啊！”尾巴就不会，他在认真地听我说，虽然从来不发表评论，但是他听的很用心，我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小卖部的老板开始向爸爸妈妈打小报告，说我变得很奇怪，先是每次都买两根冰棍，再是对着空气说话，吃一根冰棍，再扔一根，该不是中邪了吧！？
有一天，我吃完冰棍回来，发现爸爸妈妈都在没有睡，都在等我，紧张地问我刚才看见了什么？有没有害怕？我很奇怪，什么也没有说，我要是说给我给尾巴买冰棍吃，也许以后尾巴就再也吃不到冰棍了，我要保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偷偷的跟着我出去买冰棍了，看着我买了两根冰棍，看着我仍掉一根自己吃一根，看着我快乐的和空气说话……
从那以后，爸爸妈妈开始强迫我睡午觉，再也不允许我中午出去买冰棍。妈妈每天下班都会用保温瓶给我带回一个三明治，我知道那个很贵，上面的花生酱也很好吃，但是我还是想吃一毛钱的冰棍，我想念尾巴静静地跟在我后面……
偶然一次，听到门口的一群老太太的闲聊，一年前的夏天，也是这么热的大中午，一个小男孩流出来买冰棍，买到了冰棍抓在手上就什么就不顾了，过马路时只顾着撕冰棍纸，给一辆疾驰而来的卡车给撞死了……夏日的午后，司机是神智不清的，男孩是全神贯注的，都是可怕的惯性思维，司机以为大热的中午马路上没有人，男孩以为安静的中午人和车都睡了……
很久很久的以后，我才想起，尾巴从来就没有吃过冰棍，只是握在手里，紧紧地握着，紧紧地看着……
尾巴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终结，他或许都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死字怎么写，因为当时的我就不知道。尾巴因为不知道，灵魂固执的在马路上寻找那一个还没有吃到口的冰棍，可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即使我给他买了那么多根也还是没有到。尾巴要找的那一根，早就融化在那一年的夏天，是被自己的鲜血给融化的……
尾巴是稚灵。没有完成心愿就死去的小孩子，灵魂会滞留在人间，固执地想要完成心愿。他们的灵魂太轻太纯洁，在阳光下也能游荡，可是注定只能徒劳的滞留。小孩子的心思其实很简单很单纯，愿望也一样，诸如一只冰棍，诉说和倾听……可是，即使是家人，真正能懂吗？
谁能引着滞留在人间的稚灵上天堂，再次轮回？天使也无能为力，只有他们的亲人完成他们的遗愿才可以。所以我即使买了那么冰棍也无济于事。
所以，如今，世上，我们周围，有很多很多的稚灵在徘徊，他们忧伤，他们期待，他们期待……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幸运的上天堂，因为他们的亲人终于醒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