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滑】桃与鲤》寒露低垂

106、短节目（一）

　　“啊……”

　　再次睁眼已经是清晨，季鲤呆坐了一会，心里慢慢升起一个疑惑：明明那个梦在他眼里只是持续了几分钟，一睁眼却是已经早上了呢？

　　不过，因为天气的原因，莫斯科的天还没怎么亮，季鲤叹了口气又躺了回去。

　　好累……

　　那种从梦境里惊醒的疲惫感还残留在他的躯体里，他伸手朝面前的空气抓了一把，试图搞明白自己在梦里到底抓住了什么东西。那触感，像布料，又像流动的云。

　　“……”

　　很快他的注意力便从那个梦转移到了自己的那只手上。

　　比那个梦更奇怪的是他自己。他还没有注意到自己什么时候拥有了这样一双手，一双完全是成年人的手，他印象里的自己在没多久之前还是被方知桃牵在手里去参加世青赛的孩子呢。那双手骨节分明，绝不是小孩子的。

　　真奇怪啊。季鲤眨了眨眼。柔软的枕头在他脑袋下面发出沙沙的响声，他这才意识到整间屋子安静得有些出奇。

　　实际上他开始频繁参加国际比赛也不过才两年而已，这两年来的季鲤的变化算是惊人的，一切都在急速向着一个方向发展。快得季鲤每天都有那么一个想法，为什么大家要各奔东西呢？为什么曾经的朋友们都慢慢的消失在他生活里了呢？

　　甚至连老师都……

　　季鲤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那个梦，立刻苦起一张脸。

　　啊啊，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啊。难道说那是四年后的冬奥会吗？

　　他一向也不是很相信这些预言之类的东西，但是那场景真实得令他感到心慌。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思考出一个头绪来。这时窗帘没拉紧的一角透出了早晨第一缕阳光，他只好悻悻起身，趿拉着拖鞋下楼去洗漱。

　　林霖刚起床，顶着一头鸡窝跟他打招呼。季鲤没精打采的回了一声，挤到林霖身边去挤牙膏。

　　“怎么了？”林霖察觉他情绪不对，从镜子里仔细端详着季鲤的表情。

　　“……”季鲤机械的把牙刷塞进嘴里，泡沫堵住了他的嘴巴，就这样他们俩无声的面对着镜子刷了好几分钟的牙。最后季鲤吐掉最后一口沫子，仿佛终于思考完毕：“我想老师。”

　　“哈哈哈，你这……”林霖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季鲤说这话时嘴巴撅的老高，仿佛是还没脱离妈妈怀抱的小娃娃。

　　“我想，要是我没有来莫斯科的话，那么也许一切不会发生了。”

　　“你和方教练有什么矛盾吗？”

　　“没有……但是大家都离我远去了。”季鲤嗓子里飘出一丝非常淡的叹息声，洗漱完便转身离开了盥洗室。只剩下林霖在原地哭笑不得。

　　“真是……”

　　林霖一边对着镜子仔细往脸上涂上剃须泡沫，一边摇头。

　　只是为了这个郁闷么？还真是个小孩子。

　　赛前的训练时间虽然枯燥但是过得很快。很快到了世锦赛前夕，由于周答杉的退役，本届世锦赛的第二格参赛名额毫无无疑问的落到了樊苏手里。季鲤倒也不是觉得樊苏这个人有什么大问题，毕竟他还是实力在线的。只是因为周答杉的原因，他看樊苏的眼神多少有些幽怨。

　　从和樊苏见得第一面开始，季鲤的注意力就一直不太集中，奥列格敲他的脑壳，这才把他唤醒。

　　“啊……对不起。”季鲤闭上眼等待接受来自奥列格的狂风暴雨。

　　“……你。”奥列格的批评刚到嗓子眼又莫名的吞了回去。他盯着季鲤头顶的发旋看了半秒，叹了口气。

　　“你要为你的目标负责。”

　　季鲤自然是懂得这个道理，于是垂着脑袋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在正式比赛之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结束了当天的公开训练后，季鲤甚至主动叫住了樊苏。

　　樊苏自然是一脸迷茫。他是一早就感觉到了季鲤的幽怨眼神，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大概能明白季鲤的想法，所以被季鲤叫住这件事是他没有想到的。

　　果然是因为稳住了自己的参赛资格，樊苏这时候反而是变得情绪平和起来。半年前的季鲤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时候和樊苏的角色完全调换了。

　　不安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不过季鲤什么也没有说。他自顾自的盯着樊苏看了半天，直看得樊苏后背发毛。

　　“你到底要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明天我们都加油吧。”

　　季鲤这句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樊苏只听出了“你小子绝对不能胜过周答杉”。

　　他脸一抽，大步向前走了。

　　看不起谁呢？！虽然确实他有这个资本来看不起樊苏，但樊苏还是很生气。

　　第二天短节目前樊苏再也没理季鲤了，不过倒是看到了季鲤表情轻松，热身活动都做得格外轻松，他这才想起自己也跟着他掉进坑里了。如今季鲤迅速地调整好心态，他还在一个劲儿盯着季鲤看——

　　“可恶。”

　　樊苏把牙磨得嘎吱嘎吱响，不过由于他脸上那怪异的微笑，这表情越发的让人害怕，很快就有人被他吓到，转身挪到其他地方去了。

　　本届世锦赛男子单人滑的冠军热门人选自然还是李诗涛。剩下的是伤势不明的森川之明以及刚刚夺得奥运会亚军的季鲤。季鲤赛后头一次受到如此热情的关注，头皮发麻，但紧张之余却是兴奋感，很快地摆脱了那股奇怪的感伤情绪，如鱼得水般的投入精神到比赛里去了。

　　欸，这种感觉……大概叫做参与感吧。就算季鲤心底深知自己的实力并不能有把握拿到冠军，但被寄予厚望的感觉，还是使得他戴上了名为“强者”的面具。

　　好吧，那就再一次扮演强者。

　　本次世锦赛田珠珠没有参加，据说是因为在观察腰伤的缘故。所以，方知桃也没来现场，这正合奥列格心意，他是总算注意到了，季鲤和方知桃大约有些什么不愉快的经历，所以也许方知桃的出现也许是件好事。

　　这句话他自然不可能说出口，毕竟季鲤不可能会承认这件事。

　　短节目正式开始前的六分钟热身开始，选手们从入口处鱼贯而入，季鲤跟在李诗涛身后，动作却不怎么着急，慢慢的调整一下呼吸，等播报完他自己的名字后，这才缓缓加快滑速，开始正式的热身。

　　这样的流程他已经熟稔于心，不过由于本次比赛受到的关注颇多，季鲤心底那种强烈的表现欲立刻被勾起来了。越过李诗涛和森川，季鲤飞快的滑过半个冰场，跳出了今日第一个跳跃：3A。

　　实际上他还有第二跳。只不过对于他而言，3A落冰有些勉强，第二跳只好被迫放弃。这次出师不利让他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了。他不愿意放弃那个可能会赢的编排。

　　因为想要赢。

　　第二次尝试3A3LO之前季鲤又一次定了定神，调整好呼吸，以免脑子里出现什么不合时宜的杂念。

　　练习中的成功率是有的，但是季鲤不敢保证它能万无一失。

　　这一次，季鲤的3A落冰很成功，来不及松一口气，他再次起跳，只听耳边一片惊叹，成了。

　　短短的六分钟已经快要结束，季鲤来不及回味太多，赶紧加快脚步滑向选手们之间的空隙，但是却心跳如鼓。

　　他只好拍着胸口略微滑几步，总算是撑到六练结束了。

　　像是赌博一般的跳跃。由于是短时间内出来的新连跳，季鲤的心情也不比初次跳4lo的时候要轻松，甚至更紧张。

　　短节目的配置并没有变，季鲤仍然能以稳定的4lz3t拿下难度优势，这也是他能够轻易冒险的最大底气。

　　啊呀……居然成功了。”季鲤一边拍胸口一边跟奥列格絮叨自己的感受。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奥列格也不能说什么，只简单提醒他先考虑短节目的事。

　　季鲤排在李诗涛之后出场，紧随其后的是森川。这次森川和李诗涛在赛场的存在感实在很弱，大概是一个夙愿得偿所以整个人气场都变柔和了起来，一个还不知道伤势如何，更是一声不吭，连六练的时候都非常的保守，除了一个3A以外甚至没有尝试任何跳跃。

　　森川六练之后最后一个退场，和前面的人之间拉开很大的一段距离。卢卡紧张的盯着他，生怕再出什么岔子。但是什么也没有，森川虽然滑得很慢，但倒是平稳而流畅。

　　不够如意的冬奥会让森川和卢卡同时提起了一口气，世锦赛更是他赛后首次露面的机会，那股谨慎的劲儿让人看了立刻就会察觉到不同寻常。

　　不过其他选手也没心情去注意森川师徒二人的表情。因为是冬奥会以后的一届世锦赛，按照惯例应当是竞争较小的一届，但谁知这几位都到场了，形势严峻，各位不得不努力为了自己的名次以及下一届世锦赛的参赛名额暗自较劲。

　　樊苏已经结束比赛，蹲在场边盯着冰场上的李诗涛看。李诗涛的短节目《出埃及记》音乐声响起，他定了定神，冰上那人举起一只手臂，相当激昂地向身侧展开，一瞬间冬奥会后消失的锐气又重新回来了。

　　即便音乐声壮阔雄浑，风声呼啸，但与此同时樊苏还是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果然是有意义的，就算是亲眼看到也好……

　　随着李诗涛的第一个跳跃3A成功落冰，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迎面向樊苏这边滑来，樊苏呆若木鸡的看着他，却不防那只是李诗涛在比赛中无数次表演过的动作而已。此时音乐渐缓，转体步法后李诗涛压低身子，伸手向前，短暂的挣扎后，蜷缩的上半身忽然完全松解开来，这段节奏回归正轨。

　　第二个跳跃4T3T也完美的落冰了，李诗涛额角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准备进入旋转部分。

　　樊苏换了一只手撑腮，仔细端详着李诗涛的Flying Spin，陷入沉思。

　　本身樊苏在之前的奥运会选拔赛就因为旋转失误一度落后于周答杉，所以从此以后樊苏简直对于旋转部分有了些心理阴影。

　　说实话，这一年多的空白对于樊苏的打击是巨大的，不管什么动作在他眼里都有种奇怪的陌生感，即便在受伤前他无数次的重复练习过这些动作。

　　在本次世锦赛的短节目中，樊苏后半段的4s并不完美，最后联合旋转里的蹲转失速少了一圈被裁判抓到了。

　　此时的他心情郁闷，李诗涛的旋转虽然不像其他顶尖选手一样花样繁多令人惊叹，但是到底还是稳定的。

　　再加上那引人眼球的表现力……

　　樊苏越看越憋屈，不过面上仍是狠狠的笑着，后来笑不出来了，就开始咬自己的下唇。

　　音乐却不停。李诗涛宏伟的《出埃及记》进行到了最后一个跳跃，他最重要的一个四周跳4S。

　　大一字变转三后接莫霍克，很标准的难度进入方式，樊苏很是艳羡他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失误的表现，甚至已经无视了音乐，满脑子都是李诗涛完全没有瑕疵的起跳。

　　原本他也是可以轻松跳出来的，但是恢复期确实过得十分艰难，目前为止短节目里咬牙跳出的4s基本都不算满意。樊苏看得有点绝望，干脆闭上了眼睛。

　　可是，没人注意到他的情绪。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随着冰场上的李诗涛起跳，收紧，然后在冰面上以最优雅的姿势落下——本来是有这种可能的。

　　但是樊苏听见周围静得可怕。于是睁开了眼睛。

　　李诗涛那个看似完美的起跳却没有迎来完美的落冰，反而是在落冰时稍微趔趄了一下，身体前倾得厉害。

　　短暂的寂静后，观众席传来一声很整齐的小声惊呼。

　　李诗涛本人自然反应很快，立刻调整好姿态，最后完成过渡的步法，进入最后的联合旋转。自然时他常规的燕式姿态进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失误的4s，樊苏恍惚间看到李诗涛的脸色在旋转中越来越红，最后进行到蹲转姿态的时候，他脸上的汗珠随着旋转被甩到冰面上都清晰可见。

　　很明显，他有些状态不佳。

　　“……”

　　樊苏心情微妙，但只是眯了眯眼睛。

　　按照别人对他的看法，樊苏这种阴暗*（划掉）这时候应该稍微有些幸灾乐祸之类的情绪，但是樊苏完全没有产生这种想法，反而有些能够共情起来。

　　毕竟，李诗涛这套节目的跳跃配置和他的很像，虽然樊苏做不到李诗涛这极致的pcs，但是未免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

　　李诗涛结束旋转，再一次做出那个展臂向前的ending pose，奔腾江潮般的音乐戛然而止，掌声和欢呼声却随之奔涌而来。樊苏这才反应过来：

　　他到底在莫名其妙的共情些什么人啊！奥运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