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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雪飞无迹谁加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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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十九年三月初八,旨令各部,查皇五子‘误食’一案。初,各部推诿,久查未果。帝怒,于养心殿杖责数人,严令彻查。各部皆恐,遂尽心查办。三月二十,刑部、内务府、宗正寺三部回禀:“贱婢王氏,乃皇五子乳母。居心不正,欲害皇裔于襁褓。且犯此重罪,仍不知悔改,企图诬陷皇后、如妃于不义。其心可诛,罪不可赦!”帝大怒,旨令左右,即擒王氏就地正法,以警效尤。
《内注—嘉庆十九年》
随后,又另有一谕旨送入储秀宫中,御前大太监张公公亲自跪拜了皇后却并未宣旨,左右却得见皇后之笑容。几日之后,谕旨方才传出。大意是说皇后宅心仁厚,朕不信皇后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来云云。故此解除了皇后的禁足令。
事情到此,已无其他可诉,一场风波似将平息过去,可多少让人觉得有些欲盖弥彰。宫中众人对此看法却颇为一致,皇后要害宠妃的阿哥。这种事情在后宫中早已是司空见惯。一时之间,后宫众人心中各揣想法,回廊墙角,檐下小径,皆充满了流言蜚语。而处在最中心的两座宫殿,储秀宫及承乾宫,却是出奇的安静。皇后与諴妃,俱选择了沉默,但却又好似在空气中压抑了什么。
储秀宫阶下铺了如云砌的太湖石,一层又一层繁复而上,显了母仪天下的至尊。东边暖阁落了碧纱,蒙蒙似有声音传出。一句一字,皆低沉而深寒。禁足令一解,皇后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可忆起满月宴上的种种,皇后又惊又气,紧了刺金如意云纹晕银朱色的袖口,暗恨一声道:“倒真是好一招将错就错!”
下首的位置放了一把紫檀雕花高阔背椅,两旁并了小几,一方放了高足细颈白瓷瓶,另一方搁了一盏明黄底青花瓷纹的杯盏。礼部尚书恭阿拉突闻皇后那一句,急忙放了茶道:“娘娘,小心隔墙有耳!”
皇后神色稍缓,极力压下怒气道:“阿玛,这口气本宫实在咽不下!”
“娘娘您进宫数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您不也都平安过来了?要论手段,这后宫之中谁能出您之右?老臣不明,娘娘这次怎么这般沉不住气?”恭阿拉扶须道,转头看向皇后。
皇后只觉心头怒气一起,不觉提高声调道:“这諴妃刚刚诞下五阿哥,气焰十分嚣张。皇上如今专宠她一人,事事护着她。若是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这后位要换了她来坐!”
语毕,只见恭阿拉即刻惊恐而起,跪下磕头道:“娘娘,这话可说不得!”
皇后也似一怔,方觉失了仪态,咽下了嘴边的话语,却是重重一拍桌子,气得咬面色铁青。
恭阿拉等了一阵,才是小心翼翼道:“娘娘,老臣怎么从没听过那刘福明有这么个厉害的女儿?”
皇后沉声道:“本宫自是不信,但那老狐狸做得天衣无缝,本宫也无从下手。”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娘娘就没试探过?”恭阿拉低声道。
“自然是试探过,但她没露破绽!”皇后只觉心头又似燃了怒火道。
恭阿拉闻言,默然良久,终是一扶胡须道:“罢了,罢了!既已入了宫来那便罢了。这后宫中谁在乎家世?最重要的是看皇帝向着谁!”
皇后丹寇色的指尖按住了鬓角狂跳的血脉,侧首道:“本宫自然明白。但要对付她确实得花些时日。”
恭阿拉见此,宽慰道:“諴妃是要对付,可来日方长。咱们定然有办法叫她失宠!一顿,肃然了神情又道:“可现在有件更棘手的事情要办。”
“何事?”皇后皱紧了眉道。
“今日早朝,皇上不知何故,竟钦点了御前侍卫孔武接替禁卫营守将一职。老夫苦劝良久,却是徒劳。”恭阿拉道,眼中沉了薄怒。
皇后也是讶然道:“皇上何故如此?这禁军乃是皇城护军,皇上竟将这般重要的职位交予一个外人?!”转念一想却惊道:“莫不是,是那老狐狸的诡计?!”
“老臣不知。虽然孔武也算作諴妃那处的人,但不论是按理还是按亲,这守将应是给刘福明的门生晏平才对。据此来讲,諴妃也应该是举荐晏平。”恭阿拉沉思着道。
“阿玛的意思是,他们内讧?”皇后一句问道。
“也不像。”恭阿拉道,转而又低声道:“老臣是怕有人想来个鱼翁得利。”
皇后一惊,道:“阿玛可有把握,如是如此,阿玛认为那个人会是,谁?”
恭阿拉微微眯起双眼咬着字句道:“老夫现下还不知,不过这个人一定掩藏得极深。明面上有刘福明做挡箭牌,宫里还有諴妃做内应。哼!这个人,不简单!”
皇后闻言已是焦急,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一着不慎,有可能便是满盘皆输,故而不禁道:“阿玛可叫人查清楚了?”
恭阿拉俯身跪拜,安抚道:“娘娘放心,老臣自有法子对付。娘娘只要适时添把火就行了。”
皇后见他如此镇定,也不便再说什么,稍稍放宽了心。恭阿拉起身告退,临去之时,到底是万分不屑心中暗道:“想要控制禁军?还得先问问老夫答不答应!”
烟雨濛濛,夜色沉沉,王府里依旧歌舞升平。
红牙檀板一开一合,契合着拍子击节出声,酒香淳淳,和着燕乐浸入人心。永璘举起夜光杯,对着廊外朦胧的夜色喃喃唱道:“且凭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一抬首将美酒饮下,醉意就顺着这口酒缓缓倒入心底。忽然烛光一动,寒气扑面而来。只闻永璘轻声一叹,无奈的挥了挥手将舞娘摒退。
眨眼间,莫邪已经立于身前。
“你如何总是踩到点子上?白白坏了这情境。” 永璘假怒道。
莫邪敛容一拜,漠然道:“王爷这儿声歌曼舞日夜不断,属下不知该挑什么时辰。”
永璘听完也不恼他,却是爽朗地笑了起来,许久,方才淡淡道:“说吧。”
“属下已照王爷吩咐部署好了。”莫邪神情严峻,发鬓竟还沾了霜露。
“好。”永璘笑道。糯软的嗓音和着美酒变作低沉的沙哑:“这一次,本王要连根拔起!”杀意瞬间在眼中腾起,沉沉地覆满了双眸。
莫邪稍稍抬头环顾了一下,似有些疑惑。
“先生做说客去了。”仿佛回应他的疑惑,永璘缓缓道,双眸渐渐合起,似慵懒而倦极。
莫邪神色一禀,道:“王爷,先生能成功吗?”
永璘睁开双眼,定定望了窗外,眸中凝起的杀意换做了深沉,道:“看来,孔武的守将是做不成了。”转而又换了一抹不明的暖意道:“不知咱们的諴妃会有多生气呢?呵呵。”说完竟低头浅笑。
礼部尚书府前。老者覆手上前,叩开大门,见着家丁便道:“老夫要见‘云破月来花弄影’尚书。”那家丁一愣,心中疑惑:这老者怎么会知道老爷的名号?老者见那童子神色,心中即冷哼一声。坊间流传,这恭阿拉虽是满人,可对诗词颇有研究,在众多诗词中又特别喜欢这句‘云破月来花弄影’,故自命‘弄影尚书’。老者这么说,自是想顺利得见恭阿拉。
家丁领老者候在门房,犹豫地去报了,不消一会儿便回来恭敬道:“老先生,请。”老者一笑,跟上前去。
引至中厅,就见恭阿拉端坐上首,神情轻松。见到老者,方才笑道:“老夫还以为是‘红杏枝头春意闹’郎中呢,原来是那陌上之人。不知先生找老夫有何事?”
老者朗声一笑,说道:“国丈大人客气了。”
恭阿拉微愣一刹,笑容却变得意味深长。也不追问,命人俸茶,请了老者坐下后才道:“既知老夫是国丈,又知老夫喜好。看来先生是找老夫做大事的。”音落端起一杯景泰蓝茶盏,悠悠揭了盖儿,却并不急着品鉴,像在等待老者的回应。
老者拱手笑道:“尚书大人目光如炬,老夫佩服!”
“老夫看就不要再说客套话了,先生到底找老夫做什么?!”恭阿拉耐心用尽,微微沉了声。
“很简单,老夫只想和尚书大人换样东西。”老者道。
恭阿拉闻言,颇感兴趣道:“什么东西?”
“我们拿统领禁军的将军,换您手中的兵部侍郎。”老者缓缓道。
恭阿拉心下一惊,脱口道:“是刘福明让你来的?”老者一笑,道:“是谁不重要,关键看尚书大人愿不愿意。”
恭阿拉闻言不答,心中沉思。这般交换倒算公平,兵部侍郎固然重要,但毕竟没有实际的兵权。相比之下,禁卫营付责皇宫乃至整个京城的安全。里边又都是精兵,这个交易倒可以考虑。但如此一来,岂不是让我们占了便宜?刘福明那老狐狸肯何时这般宽厚了?!反复斟酌良久,恭阿拉终于还是道:“好!老夫跟你换!”
老者俯身一拜,也不再多说,转身即离开。
恭阿拉看着老者的背影,有那么一瞬,蓦地觉得十分熟悉。心底暗笃自己一定见过,却始终想不起来。半晌,却又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暗惊道:呵!这兵部侍郎今年年仅四十有五,离告老还乡尚远,他们怎么夺来?
王府之内。莫邪不解道:“为什么要放弃禁卫营?”
永璘沉默许久,弃座而起,幽幽一句道:“因为皇上,要撤了这禁卫营。”
莫邪闻言更是大惊,竟不住反问道:“为什么?”
永璘自顾斟了一杯酒,望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不答。眸中寒色渐浓,念起昨夜皇帝的宣诏,对饮了一宿,皇帝只说了一句:‘这禁卫营朕要握在手中才能安心。’念及此,永璘忽地似叹息般开口道:“卧榻旁岂能容他人安睡?皇帝不笨。”
皇帝竟有如此心机?莫邪万没想到。可若皇帝一早打定主意取消禁卫营,那为何还要弄出这么多事情来?难道?莫邪心中一惊,皇帝是拿这个职位试探出朝中哪派在窥视这紫禁城!一念到此,不禁焦急道:“那諴妃不是很危险?!”
永璘牵起一笑,妖娆至极,缓缓道:原来是。现在,皇后最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