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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第一百二十六 牢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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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天牢内,丝丝寒风从墙角的缝隙吹入,摇曳起幽绿的烛火,摩擦出阵阵呜咽。
这是仿佛已被世间遗忘的一隅,弥散着腐朽的味道,充斥着死亡的气息,与阳光明媚的墙外世界格格不入。
牢中烛火旁稍亮些的地方蜷缩着一人,他拉了拉赭色囚服,试图遮一遮已被冻僵的手脚,但他刚一动,手脚上的镣铐就“哐当”作响,在这幽寂的角落显得十分刺耳。
他抱着双膝,闭着双眼,一切又恢复了沉寂。
不多时,忽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行走之人步伐轻盈,不似这里的官兵,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正在向他走来,直到近在耳畔,脚步声才停了下来。
可能是这人正停在了风口,挡住了寒风,牢中人觉得暖和了许多。
“阿炫!”
牢中人睁开眼。
这声音温柔坚定,如黄莺吟鸣,泠泠珠玉,暖暖地流进他的心里,乍然盛开,好熟悉。
他抬眼望去,来的那人正看着他,或许是寒风太凛冽,吹红了那人的双眼。
他站起身,问:“阿誉,你怎么来了?”
权誉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牢中人。
年炫走到门口,盯着他红了一周的双眼正噙着泪,问:“阿誉,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
“你什么?”牢外人语话轻柔,太温柔,双眸噙着泪如琥珀晶莹剔透,仿佛被这风轻轻一吹就能吹化了。
“我……”牢内人低眸,他现在的情况确实什么也做不了,整个王府都被抄了,他也求不得别人帮权誉讨回公道了。
牢外人的双臂突然伸入牢中一把握住了他的双手,轻柔地攥着,一如握着那些个笔和小刀的宝贝般,轻声问:“冷吗?”他眸中那滴泪始终都未滴落,深情款款绵绵燕燕,若在平日,年炫一定忍不住多看两眼,可现下……
他没匆匆移开眼,而是望着眼前晶莹的眸子,从那温暖如春的玉指中拿出手来,在这微红的眼睑小心地触摸,问:“阿誉,你是怎么进来的?”
权誉将这才触到他眼睑的手又握住了,淡淡笑容,如淡化开的如水月色。
“阿炫,跟我走吧!”
空灵之声流泻三千里,顺水而下,隔绝万物,隐遁了黯淡,温柔着惨烈的岁月,荡漾出丝丝好看的波动。
“走?”宁如初看着他的眼,还是过分多看了,又伸手触摸,似乎只要经他触摸就能将含着红血丝之处抚平成原本白皙柔嫩的样子。
“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权誉这次没再握住向他触摸来的手,任由他摸着,被触到的地方立即舒展,奋力感受着这滋味。
年炫拿回双手,垂头:“阿誉,我都想明白了,其实死没什么可怕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好什么了?”权誉只觉内心深处在抽痛着,“准备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去赴死?”
年炫头垂得极致,没想着抬起,像是要越垂越低了。
“阿炫”,牢外人瘦削单薄的背此刻却是完全遮住了寒风,“蛟王是你父亲,他最疼爱你了不是吗?你与他解释清楚,让他相信你,再宽限几日,我们一起查明真相还你清白如何?”他在极力地恳求着对方能答应他。
沉默良久,年炫眼中已噙满了泪水,缓缓道:“阿誉,你还记得我用内丹救回来的那个商人吗?”
“记得,他叫楚奚,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权誉眼神不离他,看他揉碎的目光,用饱含深情的眸子拾起。
牢中人未眨眼,两颗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中部随着下眼睑稍稍收紧滑下脸颊,哽咽着说:“我在战场上遇见他了……”他眼中的泪止不住地流:“是他带着中厥士兵来攻打北冥的,半蛟人的一颗内丹在他们眼中可抵十座城池……”
年炫哭出声来:“阿誉,是我泄露了半蛟族的机密,都怪我,我是个罪人……”他已泣不成声。
权誉僵直的身子又立即软下,借着牢房的柱子才勉强站稳,温柔白皙的玉指残留着余温,此刻已掐出血来,覆盖上白皙,鲜红一片。
怎么会这样?
真相为什么会是如此?
他的少年真的背负上了泄密者的罪名!
救一人性命,却无意间道出了一个秘密引来百万宿敌,陷一族人于生死边缘,少年该有多自责多难过……
“不是你的错!”权誉什么也不想管,他只想着该如何安慰眼前人,什么善恶对错他通通不想去管,更何况眼前人本就是善的对的,他没有错,他救了人,他是对的。
权誉抚着年炫的脸颊,轻轻捧起,用柔嫩的玉指帮他拂去泪水,手上被掐出的血渍也沾了些在这人的脸颊,他柔声说:“阿炫,你只是想救人,你没有做错,错的是那细作,他恩将仇报丧尽天良,错的是那群利欲熏心唯利是图的中厥小人,他们暴戾恣睢丧心病狂,无半点人性。就算你未泄密,他们也会因为别的理由来攻打北冥的!阿炫,相信我,这不是你的错,你抬起头,看看我。”
牢中人不断啜泣着,听了牢外人的话,缓缓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你听我说,当前局势需要交出一人给百姓一个交代,蛟王下令当众处决你只是为了平息民愤,其实处决的是谁并不重要,只要与泄密一事有关联就足以安定人心。”
权誉双手渐渐下抚,顺着对方的侧脸抚在了他的脖颈,轻柔地抚摸着,将他生了凉的耳后捂得温暖。
“阿炫,你击退了敌人,你是北冥的功臣,你为北冥付出了太多,你是国之柱,所以要处决的那个人无论是谁也绝不能是你!你救人无数,是世上最善良的人,你应该好好活着!”
年炫低声啜泣,权誉又拂去他的泪水,将他的手捧进怀里,淡淡地笑着:“阿炫,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他柔情的双目看着年炫已垂下的眼帘,聚集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与温柔:“其实我就是小傻瓜,那只被你救下的鸟儿。”他平静地说着这准备许久的话。
年炫睁大已哭红了的双眼:“小傻瓜?怎么会……”
权誉扯开领口,露出那块印记。
印记暗褐色,上面刻着一个“奴”的字样和几条花纹,任谁一看便知,这是奴隶印记。
年炫看着这奴隶印记,伸手轻轻抚摸着,许久,哽咽道:“疼不疼啊?”
权誉轻攥着他的手,温婉地淡淡笑着,摇了摇头,说:“阿炫,我被巫师诅咒化成了一只鸟儿,在他们一次逃亡中被扔下了山崖,眼睛被强光刺伤,翅膀也摔折了,幸好遇到了你!”
幸好,遇到了他。
牢中人的双手又伸出,与牢外人同样的姿势抚摸着他的脸颊。
“小傻瓜,原来你一直都在!”他鲜红着的眼中始终噙着泪,却又在开心地笑着。
他找了这么多年,原来一直都在他身旁,他没有猜错,他一直觉得小傻瓜有着与别的鸟儿不同之处,太有灵性。
他也一直觉得权誉与旁人不同,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总想着亲近他,与他交好,见着他时什么烦恼都会消散。
他曾一度认为他与权誉之间一定有着某种联系,但又确实没见过,所以就想来一定是上辈子的缘分,是否有前生、是否前生认识他不知,但今生的联系是他在梦中也不敢幻想的亲密。
权誉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一并贴在自己的脸颊,充分吮吸着这份温暖的气息。
“阿炫,答应我,好好活着!”
“可是……”年炫的眼泪又不自觉流了下来,眼如雨打玻璃,在眼泪流下来的那一刻,变得清澈明晰。
“阿誉,确实是我的错,事情确实是因我而起,这场战乱,无辜的受害者……”涌出的晶莹的液体又盈满了他的眼眶,比清晨花瓣上的露珠更易碎。
“我罪不可恕,上万英灵、数不尽的无辜性命、流不尽的平民泪,对不起,我对不起他们……”
在战场上敌军字字诛心的言词响彻在他耳畔:“多亏有王子告知灵丹的存在,否则我们何曾想起过要来讨伐你们这小国!”
“小王子,据说你那内丹一颗价值千金,可抵上十座城池,你们那儿有三十多位公子,当真是富可敌国啊,若我们得来,来日踏平九州,定会扫你墓碑,拜上一拜的!”
这些话一颗一颗敲在他的心灵,无时无刻不再摧残着他的灵府,将他血肉一刀一刀地凌迟,震在他耳畔,震得他头脑发昏。
权誉颤抖的手擦去他的泪水,却在同时没能抑制住自己眼中的水露:“阿炫,求求你,不要留我一个人……”
年炫被他不断擦拭的眸子带着微笑渐渐被风干:“阿誉,此生有幸与你相识,我已经满足了!”
他为权誉合上领口,方才低哑的嗓音哽咽的口气此刻有力无比:“你要记得,这只是一块疤痕而已,除此之外它什么也不是,无论遇到什么,你就是你,和芸芸众生是等同的存在!”
牢外人已泪流满面。
“答应我,阿誉,一定要牢牢记住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