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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诤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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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好他个‘为苍生百姓请命’的韩照原,我大季百年的江山,就出了个你这么个忠臣!咱们倒成了奸佞了!哼!”“他把我朝说成是百姓疾苦、水生火热、民不聊生,分明是颠倒黑白,自圣祖高皇帝开国以来到我主爷坐江山无一不圣明至极、风调雨顺,他不过一个小小的言官,竟如此口出狂言、大逆不道,眼里可还有祖宗?可还有尊卑?可还有皇上?”“想他父亲在世时,鄙人还与他父亲同朝为官、同在户部行走,想当年先帝孝行皇帝对我等臣下是何等的宽仁体沐,天下臣民都感恩戴德、倾心归服,如今他还有脸说出这话,哎,数祖忘典、数祖忘典呐”......
韩照原在午朝门前端正的跪着,不发一言。下朝来熙熙攘攘的大臣们从奉天门鱼贯而出,你一言我一语,话语中夹杂着愤慨、震惊,但更多的是嘲讽和不屑——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有一场好戏要看。权贵老臣们的漫天指责向雪花一样充斥在午朝门前偌大的御道上,刚好配上深秋京城的萧瑟肃杀的气息,天是照例阴沉着的,冷的不像话,午门城楼两侧阙亭的重檐间栖巢的梁燕早已不知踪迹,空留着枯枝败叶做成的窝在那里,偶尔飞过一两只孤雁,发出哀鸣似的嚎叫。也好,此情此景也恰好只差一场雪了,韩照原心想,倒让冬天来的更早一些,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季朝的新帝登基不过一年有余,小皇帝年幼,尚在需要师傅辅导教习的年纪,由内阁的几个有身份有地位的老王和大臣呈上一份“百官请愿”的折子,说是皇上至纯至孝,先帝爷的忌辰将近,不如趁这个日子为先帝爷大修会陵,再于会陵旁增修一处行宫山庄方便子孙后代祭拜供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都是先皇在时陪着先帝长起来的家臣、或是历任几代的大员,早朝时跪在奉天殿内演的声泪俱下,眼泪唾沫都沾在了翘着的山羊胡子上,说国库银子不够咱们群臣就是掏家底捐银子也要为先帝爷修陵,一是为感念先帝爷的恩德,二也是为了皇上的口碑、要让天下人都知晓皇上您的孝心感天动地、日月可鉴。这群损老头子把小皇帝往明面上一摆,置于骑虎难下的境地,就是逼得皇帝不得不答应,一来拒绝就是落天下人口实、扣上了不孝的骂名,二来新皇刚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朝中各种局势交错,这就算是群臣明着要挟皇帝答应皇上也不得不答应,否则乱了人心容易生变。
修一座会陵,再外加一座行宫,工期可长可短,打着替皇帝尽孝的名义搜罗尽天下奢华的宝物和工料,国库的银子如流水一般的流出去,背后养肥了哪一批人可想而知,那些人早已为了利益结成了暂时的共同体,打着如意算盘要中饱私囊。可是国家经得起几次这样的折腾,朝中弊病横生,苦的是纳税的平民百姓,所以韩照原自早朝上书后便一直跪在这里。
如此巨大的利益集团面前,即使没有同流合污的人,也只能做到喑声罢了,所以韩照原的折子一递,朝堂之上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要求看起来未免过于幼稚,停止大兴土木修造会陵和行宫,有这个钱拿去修缮水利漕运、补贴西北的军饷,都是减轻黎民百姓的负担。
他自知自己一介言官人微言轻,言官,两字竟有千钧重量,但除了谏言竟也什么都做不了。已经跪到了申时,韩照原有些发昏,他微皱起眉头,手暗自攥着衣角,目光费力的穿过层层的宫门,死死的盯着尽头的那座大殿。他在较量,不光是他在较量,这是一群人的较量,他和群臣在较量,他和那头大殿里住着的人,也在较量,因为他这一跪,把皇帝陷进了更加为难的境地。如果说之前的情形皇帝还有一条路可以选的话,韩照原的这一举动无疑让皇帝无论如何选择都显得不义,不义于臣子、还是不义于天下人,他把包袱踢给了全天下最不应该得罪的人,他让皇帝无论如何都会落人话柄。
所以那些大臣们更加饶有趣味的看戏,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安他个胡言乱语、颠倒黑白的罪名然后问斩谢罪,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权贵们拿准了这一点,小皇帝可没有能力一窝端了他们,即使韩照原再怎么“忧国忧民”,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小言官罢了。君主专制嘛,君主有权才有的制。这个时辰的午朝门前早已空空荡荡,暗地里却也充斥着无数耳目,各路的眼睛都在盯着这个跪着的年轻削瘦的身形,盯着宫里头随时可能穿下来的旨意,翘首等待着事情的发展。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午朝门的城楼点起了宫灯,宫门前一块块地砖透出寒意,温度肉眼可见的下降,空气像结了冰一样冷。韩照原只身着一袭绯色的云雁补袍,只觉得骨头冻的生生发疼,不住的咳嗽起来,远远的望见一队仪仗点着灯从右边的门里进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