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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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度魔界的条件很恶劣。
谢明霜从高处砸了个倒栽葱，结结实实地撞在深厚的冰层上，尾巴都被震得发麻，差点没呕出一口老血。
敞开的圆领里塞满了雪，她连骂系统的空当儿都没有，一边缩着脖子咳嗽，一边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等她能勉强支撑起上半身时，蛇尾已经被越堆越高的雪埋压，几乎要看不见了。
清姬的尾巴又粗又滑，穿行在山林间，较寻常人快上数倍；但她在这冰冷的、苍白一片的大地上，还不如十岁的孩童腿脚利索。
……更别提蛇还有冬眠的习惯。
谢明霜眼皮发沉，试图寻找能定位的东西，但目之所及处，怪山嶙峋，风冷霜重，高天苍茫。
就这一会儿扫视的功夫，发间的牡丹花蕊已经堆满了冰雪，嫩黄的花柱欲坠不坠地摇起来。
不行。
为了避免变成硬邦邦的冰雕，她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苍白大地上，蛇腹摩擦出的蜿蜒痕迹并不明显，片刻就被纷扬的雪花遮盖。
鸦鬓红衣的碧蛇，消失在满天风雪中。
……
等谢明霜蹿入山洞，触摸到洞壁时，她才发现自己的体温竟然比岩石还要冷。
系统的RPG地图叮了一声，满地白烁烁中亮起一个绿点，上头标注着[山洞]二字；谢明霜无暇顾及，只慢慢呼出一口白雾，沿着山壁滑落下来。
花朵的色彩仍然艳丽，却以无比萎靡的姿态定格，连发丝都凌乱地掺着冰晶。她随手抖了抖袖子，大小不一的冰雹便扑簌簌地翻下来。
……如果不是行路的途中下起了雪冰雹，还不见得这么狼狈。
一回生二回熟，摸索了一会儿，这具身体的妖力运转就逐渐变得流畅。谢明霜一面轻车熟路地除掉冰雪，一面甩了甩蛇尾，往洞内挪了挪。
主要是冰碴打在尾巴上有点儿痛。
山洞口较为狭小，洞内黑幽幽的看不清深度。她探头看了一眼，思索片刻就取出了细长的烟管。
“嗤。”
黑暗瞬间退得很远，高高地蛰伏在了洞顶，无声地注视着一小束火光。
烟管口的火焰只有寸高，依旧将洞内结构映照得一览无余。
很普通的山洞，毫无人迹可寻，连烟火燎烧的痕迹都没有。尽头只有一池结冰的潭水，一块青黑的巨石，岩缝泥土充斥着草土的奇妙腥味。
手中的火光明灭了一瞬。
谢明霜的尾巴也稍微晃了晃。
也许是受清姬的蛇性影响，那块普通的大石头，在她眼中已经慢慢失去了石头的形状。边缘很好看，粗糙度也够，一看就特别适合当缠着尾巴睡觉的床铺……
她晃晃脑袋，努力从低温的困倦中挣扎出来，默念着任务要紧，先打开任务栏看了一眼。
【攻略任务「异度魔界??红梅遗梦」已开启。】
【任务对象：暂未检测到任务对象。】
【任务列表（0/2）：暂未开启。】
……好吧，字依旧少得可怜，她就不该指望系统良心发作。
它甚至都不愿意把任务列表完整地拉出来给她看看。
谢明霜兴致缺缺地放弃了研究。
火焰还在跳动，但她的右手依然冰冷僵硬。焚身之火无法温暖清姬的身心，想要保持清醒，她只能像个普通人类一样点火取暖。
但这附近的资源太过匮乏了，她一路上连活物也没看到几个，更别提有足够的木材，支撑她度过整个冬天。
还是冬眠算了。
……是因为形式比人强才这么做的，绝对不是因为她困了。
谢明霜轻易地说服了自己，爬到巨石上，蛇尾随意一卷便紧紧缠住了这块石头。柔软的袍袖枕在身下，脸颊贴着光滑的绸缎，随之而来的困意几乎能将整个人淹没。
没有热源，身体的温度不断流失，谢明霜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弱，尾巴尖最终停在一个向下的弧度，僵硬着不动了。
洞外天地寂静，落雪无声。
……一般来说，蛇类冬眠的时间大概是四到六个月，妖怪的时间还要更短些。
但谢明霜降落在异度魔界最末端的朝露之城，一年到头冰雪覆盖，她的冬眠期便延得很长，如果不是洞穴的上一个主人发现了闯入者，可能要睡到地老天荒。
谢明霜在睡梦中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春日冰消雪融，万物萌发，蛇也会因为暖意而变得柔软，经过复苏期的调整后，从漫长的冬眠中醒来。
道理没错，就是这温度不太对劲。
……怎么只有尾巴尖是热的？
就好像尾巴被人点着了一样……靠！
温暖的美梦险些变成焦香的美梦，谢明霜猛地睁眼，脑子虽然还是混混沌沌，尾巴却已经本能地甩了出去。
“谁！？”
她从青石上翻起身来，因为太过用力，后脑勺一阵阵地钝疼，眼睛的视线有片刻难以聚焦。
……大抵所有起太猛的人都会这样。
刚解冻的蛇尾还不甚灵活，烧她尾巴的人悠悠然松开手，轻松躲过了她凌厉的袭击。
始作俑者熄灭指尖的火焰，蹲下到与谢明霜齐平的高度，饶有兴趣地盯着晕头转向的她看。
不知过了多久，谢明霜的视线才慢慢清晰。尾巴尖还刺痛着，她恼火地眨了眨眼睛，正好对上了一张很特别的脸庞。
首先注意到的是赤红如血的眼珠。
这眼珠的颜色十分红艳，浓郁，好像是往两个圆形容器里注入了永不褪色的鲜血一样，活生生地闪烁着明光，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与她目光相触时，置于那双眼上的眉毛挑高了一边，丰唇一扯，便露出两颗隐约发亮的尖牙，在黑暗里昭示着难以忽略的存在感。
对方的头发很长，又很卷，交织着浅松花色和墨绿色，茂密地垂落在胸前，几乎与青黑色的宽松衣袍融为一体。
……看上去就特别像一团成精的海藻。
谢明霜天马行空地盯着对方时，鸠槃神子也在观察这个女魔，打量着打量着，内心就莫名地生出一种诧异。
……倒也不是说她生得不好。
……就是这个长相，未免太像人了点。
人们说起心中的魔族，有可能是长着骨刺牛角的蓝皮壮汉，也有可能是没了头脸披着黑袍的骷髅，最有可能的是在奇怪的地方多生出一些器官来，比方说四个眼睛两张嘴之类的——
这或许是一种夸大的刻板印象，但要鸠槃神子来说，他也只会对夸大的一部分有些微词，而不会对刻板印象有什么反驳。
无他，因为就算差别再小，魔族和人族，也真的长得不一样。
……但是面前这只，单看脸确实和人族没什么差别。
她的脸很小，但这种小巧和年龄没什么关系；皮肤很白，眉毛虽然拧起来了，弧度还是很柔和，眼尾拉出一些狭长的可怜的弧度，此刻，朱红的嘴唇正紧紧地抿在一起。
苦境的人非常偏爱这种五官，这个鸠槃神子大概懂得。也就是说如果不用他的审美去评价，这个女魔在人族里可以称一句精致明艳。
……但是要他，一个自认为很有点眼光的魔族来看，这张脸就少了许多味道，人族的寡淡太重，魔族的深邃不足。
是一种鸠槃神子不太容易记住的长相。
不过她头发生得不错。
他的心里很突兀地转过这一个念头，当他看到那头长发紧密地盘在脑后、像一块平整的黑色山岩，而过长的部分又乖顺地从颊边垂下时。
在异度魔界，即便是高等的魔族，也很少有人花太大的心思去保养头发，他们更喜欢把精力放在变强上。
有些不修边幅的魔族，战斗完甚至不会去捯饬下白毛上干涸的灰尘血迹。
鸠槃神子暂时没有影射哪位主君的意思——当然他就算影射了也不会反思——他考虑的是，即便这个女魔长得不太行，但她有这种闲情逸致，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个神秘的，强大的苦境妖魔呢？
正当鸠槃神子这么想时，他所见到的，那两片又小又薄的嘴唇就气恼地张开了，声音在空空的山洞里回荡。
“你这人是谁啊！？没事闯进来打扰人睡觉干什么！”
谢明霜很是用力地在地上拍了两下尾巴，将高高的穹顶落下的，断续的水滴声盖了过去。
她的瞳孔变成了一条细细的黑线，非常容易给人以一种头皮发麻的压迫感。充盈的妖力运作在泛黑的鳞片上，尾巴尖已经在逐渐恢复成青碧的颜色。
对面的魔族突然露出一种跟噎住了似的神情，谢明霜怀疑地扫了他两眼，他才恢复正常。
“错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像是招猫逗狗似的摇了摇：“汝说反了。”
对方根本不在乎她的警惕，看似随意地撩起袍子往地上一坐。
……他有很注意，没让地上的泥泞沾到袖子半分，但是屁股都脏了还在乎袖子，这就让谢明霜不是很能理解。
“……什么反了？”
“自然是主客反了。”他的姿态很坦然：“地盘被擅自闯入，肇事者又如何都唤不醒，只好用点独特的法子。——该是吾率先发问才是。”
“你的地盘？”
谢明霜扫了一圈洞内，除了多个人，结的坚冰化了些许，感觉和她入睡前没什么区别，估摸着盗匪都嫌这里太穷。
她蹙起了眉头，对于来人的睁眼说瞎话感到十分的困惑，更有着十分的生气。
谢明霜掐着腰拉长了语调，俯低的身子几乎要贴在地上：“明明空无一物还非说是你的地盘，哪，怎么就是你的地盘了？”
“……”
发觉她脸上的不客气出自真心实意，鸠槃神子啧了一声。
“两道。”
他指了指堆满冰雪的洞口。
“一道。”
他又指了指谢明霜身下滑不溜秋的巨石。
“两道禁制，其一沿山壁而生，共长三十丈，为使人目生迷障不见洞穴所设；其二自洞口起，约二十步远，为使人目眩神昏不得其门而入所设。”
至于“这两道阵法听上去都不是致死的杀招，但结合起来就是”这种事，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
“洞内一道，为触之必发的剑阵，虽是吾经年所作，构筑百余道剑气摧山裂石，也还使得。”
魔人厚厚的头发丝儿从背后掉了些出来，虽然歪着脑袋，神情也懒洋洋的，但是看上去一点儿不可爱。
“——启阵之点，正正圈于尔身青石之下。”
“统共三道禁制，阁下却言说空无一物，看来是吾技艺不精入不得眼，想必阁下应是此道高才了？”
他语调和缓，红色的眼睛却慢慢眯起来，洞内的气氛也跟着一句句地凝固。
……谢明霜似乎没有被他话吓到。
她只是瞪大了眼睛，将叉腰的一只手伸了出来，颤抖着指向了鸠槃神子。这只手的指尖并不粉嫩青葱，反倒像是在毒液里浸泡了许久，泛着红黑的渐色。
“你这洞里分明什么也没有，”她忍不住道：“怎么还要搞点东西出来玉石俱焚！”
鸠槃神子想都没想就道：“吾乐意。”
……异度魔界的人是不是有病！
洞口狭窄，又几近暮色，天光只落了一道微弱的细柱进来，大半还都被漆黑吞没。
蛇尾的女魔在这样的黑暗里瞪着他，胸口快速起伏了好几下。
“总之，我看到了进来了睡下了，反正没有触发什么禁制。”
鸠槃神子很擅长观察他人的表情，比如说，他能看出来对方一开始是将信将疑的，虽然不太明显，但脸上的确挂着恼火和心虚。
很快，这两分心虚因为想起了什么东西而隐去，逐渐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女魔直起了上身抬高了下巴，如此反驳他。
谢明霜的声调比鸠槃神子高出许多，但听起来并不很聒噪，带点冷意地说：“即便这里真的是你的洞府，我真的是闯入者，你想要向暂憩一时的我讲原因要酬金，也不是不可以。总归不该来烧我的尾巴！”
对方气恼的姿态很奇怪，说出来的话更奇怪。鸠槃神子没有动怒，就那么坐在地上，摩挲了几下指腹，指尖上便突兀地升起了橘红的火焰。
暗色如潮水般褪去，惶惶地挣扎在方寸余地，残冰化作水汽洇湿了他竹青衣袍的一角。火光亮起来的时候，鸠槃神子也笑出声来，是那种沙哑的毫无缘由的笑，眼睛在炽盛火光的映衬下，比辉光熠熠的红宝石还要好看。
在这里谈酬金？在这里——谈冒犯者和主人家的和气？
“首先，此处并非吾之洞府，仅是曾经修炼的弃穴罢了。”鸠槃神子止住了笑，唇仍然锋利地开合着：“其次，在异度魔界谈道义，苦境的妖魔跟人族混得久了，竟也变得如此恇怯了？”
“哈……？”
谢明霜对上这个魔族的目光，专注的，无端让人背心发凉的目光，猛地绷紧了腹部和鳞片。
鸠槃神子对她的震惊嗤之以鼻。
“免紧张，这又不是什么很难猜的事情。”他把玩着指尖的火焰，看那一点又小又亮的火光扑腾着，懒洋洋地道。
“观汝神色，姿容，气息，都不似异度魔界的魔族。”谢明霜以蛇类敏锐的目光发誓，对方在说到姿容的时候绝对抽了下鼻子：“且汝不识吾。不识吾之名，不识吾之阵，而能自如进入被下了重重禁制的洞穴……”
“想必不藉吾而横穿界壁，亦非难事。”
鸠槃神子作为魔龙大地诞育的独特魔胎，是很有些不同于他人的惊才的。
而自他往上数的各族魔君贵胄，自他往下数的各种斗士武者，都能找出几个神异的来——事实上，鬼族主君这一胎的小崽子就听说很不错。
苦境比异度魔界混杂得多，大得多，他都能以独立魔身充当两界连接之通道了，怎么就不能有一个苦境的妖魔能无视各种防御壁垒，无视他的许可，自如穿梭在苦魔两界了？
……这种猜想只由一件事作为依据，称得上十分惊骇，甚至可以说太过抬举这个不知底细的女魔。
但是女魔的神情间接证实了他的猜想。这种佐证无疑是对他大胆敏思的一次肯定，于是鸠槃神子又露出了一点微笑。
“吾好似还未通报名姓。”
谢明霜的目光犹在他脸上巡视，还未作答，鸠槃神子就一抚掌，语气恍然大悟得像是刚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吾乃鸠槃，异度魔界之魔胎神子。”
鸠槃神子其实并没有凑近她，但那忽明忽暗的半张脸，让谢明霜无端生出一种被紧攥住胸口的错觉来。
“闯弃穴，鄙禁制，擅入魔界——
恶客何为？”
他的声音很突兀地冷了下来，强烈的魔气几乎是毫不掩饰地蔓延，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突然就被定性成恶客了。
鸠槃神子这一番话甩得太快了，谢明霜是真的没听懂他话里的缘由。但是此刻该有什么反应，她大抵是知道的。
“鸠槃？”
她收起震惊，一边默不作声地放出妖气对抗，一边敲了敲脑袋，似乎感觉到失算：“你的确就是异度魔界的那个鸠槃神子？”
换了他也觉得失算。鸠槃神子漫不经心地想，如果没有落在露城，没有碰上魔胎，偷渡客就能在异度魔界好好地藏起来，或许会变得和其他族类完全相同，届时无论是刺探消息还是暗埋诡计，都会简单得很。
因为谁也想不到有人能在魔胎看不到的地方，从其他界，悄悄来到完全独立的、飘荡在四境之外的异度魔界。
这好像变成了一种很有缘分的巧合，叫这两人在露城相遇了，但是谁也没有去注意。
妖魔们高傲得近乎骄矜，哪怕是看上去更像人的那一个，也在逼问下有了脾气。
“这不太好，”她说：“只谈我闯你洞府的事，却半点不提你欺我沉眠无力伤害我的事。好吧，即使你猜对了，我的确是不借助任何外力，自己来到异度魔界的——那又怎么样？”
她的眼睛冒出了火光，总归有了点妖魔的诡谲，大声道：“就算我真的要在异度魔界做什么事情，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
鸠槃神子似笑非笑地，比蛰伏的毒蛇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捕猎者，戏弄的姿态也如出一辙。“异度魔界子民之职责所在，岂能相信人心胜防。”
谢明霜冷冷地哼了一声：“那让你失望了，我从没思考过对付异度魔界的伎俩，也没有往这方面想的打算。”
鸠槃神子再度挑起了眉：“喔？那汝之目的为何？”
“无可奉告。”
他的声音缓慢得近乎嘲讽：“若真心坦荡，何事不可对人言？”
谢明霜露出一个“你不用来诳我傻”的表情：“……坦荡不是白痴，不用事事都要掏出来给别人听一遍。”
“哈哈哈哈哈！推脱之词，难以佐证！”
谢明霜不予理会：“我为蛇身，暂于风雪中借憩，风雪停了自会离去；我相信你的说法，是想退一步和你谈谈借宿报酬的事情。如果你不想谈，那就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鸠槃神子的表情没变，但惋惜的眼神显然表明了一件事——他觉得谢明霜没法沟通。
“汝擅入异度魔界一事，往大了说，吾不愿背上一个疏忽职守的罪名，往小了说，吾也得讨回些颜面。”
鸠槃神子熄灭指尖的火焰，翻身立起，洞穴一下暗了：“虽汝不曾报上姓名，但无碍……吾现下的确还有点空闲去得到答案。”
异度魔界有异度魔界解决问题的方式，他用一种很愉快的语调宣布。
“放心，吾会注意点分寸，不至于让汝直接死了。”
……等等，直接打死了的话，会不会省事儿一点？
鸠槃神子心中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飘到了脑后再没捡起来。因为他率先动了手，暴涨的魔气凝聚成让人窒息的厚雾，很快便要像以往那样，将身体与灵魂全力地投入战斗，至少在这样的时刻再想不起繁杂的念头——
全力以赴。
无论对手是良是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