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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尾声·浮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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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几人都看着这位老公公,孝琬让他起身:“中贵人且说无妨。”
老黄门再拜新帝,才说:“宫中有一份假死秘方,是天保年间留下的,服下之后可使人龟息不动数日,不若……再如此这般……”
兄弟几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住地齐齐跟着点头,纷纷赞叹。
末了,大哥一锤定音:“中贵人所言甚是。”
不出几日,废太子高纬因其父早亡,忧思过渡,暴毙于邺都宫中,新帝感其孝义,敕令葬在永平陵北。
当夜,高孝瑜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晃晃悠悠地飘入一个盛夏的明月夜中,深宫内,一身大红华服的高湛正在与那位老黄门商议着什么似的,呼唤了几声九郎,也没人理他。
孝瑜便径直走到他们跟前,听见高湛问那个老宫人:“当真么?”
老黄门跪地叩首道:“老奴所言,句句属实,从前孝昭帝便是想用此药给废帝高殷,以假死逃脱出邺城,再无后顾之忧。奈何,高殷惧怕不已,先行服毒早亡,天意弄人!”
高湛来回踱步,还在犹豫什么:“可是,谁能保证,服药之后还能不能醒过来,会不会留下什么毛病呢,不妥,不妥!”
那宫人又道:“陛下,不如老奴先服下少量药剂,看看明日之前,老奴能否醒来,若醒不来,欺君之罪,老奴万死难辞其咎,合该一死。”
于是高湛传来娄子彦,令他亲自看着老者服药,又细细吩咐了诸多……
他惊醒,一身冷汗,外头天还没亮,鸦青色的天,暗紫色的薄云冗长,堆砌在天边,近前是墨影纷纷的枯枝树影,冷涩的雪光从檐角筛下,铺开凄清的尸白。
他便久久地呆坐在死寂的雪光中,深深地喘着气,愈发失魂落魄。
直到天明,二弟就不见他来正殿议事,极不放心,赶来找他。
“大哥?”孝珩坐到他身前,唤道。
孝瑜这才回过神,与他道:“帮我告假吧,孝珩……我实在没有心思……”
孝珩抿唇,但还是对他说:“大哥,今日商议的,乃是先帝百日祭礼啊,你当真不参与么。”
兄长看着他,眸中没了神采,也还是与他点头道:“好吧,可我没有力气,阿珩,扶我一把。”
于是孝珩体贴地取来衣袍,帮着兄长穿戴好,又拿来佩剑——孝琬登基后,为彰显对几位兄弟的重视,特赐他们佩剑上殿的殊荣。
正在他给大哥整理腰带的时候,孝瑜对他道:“这把剑,还是你出生那年,阿爷特命宫中的巧匠,给我铸造的,你可知为何。”
他没接话,只想赶紧把腰带和剑鞘安好。
“后来阿爷告诉我,既做了哥哥,以后还会有很多弟弟妹妹,要尽到一个兄长职责,保护好家小,树立起标杆,让后头的弟弟有样学样。如此,齐王一脉的儿郎,就都能长成文武兼备,风骨不灭的男子汉。”
孝珩给他穿戴好,又把人摁在镜子前,梳理发髻,见大哥越说越起劲,不由停下。
他想告诉大哥,不过一夜,他的头发白了大半。
孝瑜依旧絮絮不停:“为了阿爷的一句话,这把剑就成了我的宝贝,我的性命,就连高湛想要,来硬抢,我都不肯让给他。他是被神武宠大的,也是我一直让着他,见我第一次这么执着不肯由着他,气得和我从屋里打到院子里……之后几天都不理我,我去主动求和,还被他诓着去抄书……”
孝珩在他身后梳理好发髻,他的手艺不如大哥,梳得有些松垮,像是被人故意揉乱了一般,松松地带好发冠,他才对兄长道:“哥,我们出发吧。”
他们相互扶持着,朝外头走去,孝瑜对着他轻笑着叹气:“真是麻烦,阿珩,作老大真是麻烦……”
孝珩对他承诺道:“哥,下辈子,下辈子如果咱们还是兄弟,我先落地,给你当哥哥。”
百日将至,先帝梓棺也将移至永平陵下葬,诸王各归其职。
河南王自请为督工,跟随梓宫一路护送至永平陵,迟迟不见归来。
天子将赴晋阳,无暇他顾,令广宁王策马寻至永平陵。孝珩令随从们在山门外等候,独自进入陵寝,举着火把四下寻找,找不见兄长的身影。
他轻声喊着:“大哥,大哥……”四面都是回音。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祭台上,楠木架端正地横着一柄长剑,熟悉得紧。
效法季子挂剑乎?高孝珩默默地退出了陵墓,宫中差人来问,可寻得河南王踪迹?
广宁答曰:未得,许是挂剑归去,隐逸山野,泛舟江海。
他们来晚了一步,高孝瑜没让工匠们锁棺,早早地算计好了一切,只等旁人退出陵寝后,他才缓缓回到地宫,推开棺盖。
那气味实在不好闻,是药草也难以掩盖的衰腐。
但仰赖于冰窖和这些浓重的药草,武成的面容未改,静静地睡着。
孝瑜小心地不敢压着他,吃力推上了棺盖,但他最后也没力气完全阖上,一线长明灯的幽光投在他的人中。
他懒得去计较这些,拉住高湛的手,合上眼。
但棺木之下似乎突然裂开一条大缝!武成顺着缝隙掉了下去,他拽着高湛的胳膊,不肯撒手,也跟着滚落下去。
那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手边的高湛不知何时消散了,但他还在下坠着,耳朵边冒出一丝丝云气。
眼前似乎出现了光亮,从灰蒙蒙的微光,转而变为深青,变成淡紫,变成一串明晃晃的霞光,隐约还能听见海鸟的声音。
穿过云层,是一片海,朝明在即的湛蓝大海。
他不明所以地,带着呼呼地风声落下,坠入到海边的一艘双层宝船之上,落到一个病瘦而温暖的怀抱中。
四目相对,海燕从天边飞来,落在桅杆上斜着脑袋看这对阔别已久的旅人,沙哑地鸣叫了几声。
高湛单膝跪地,用身躯支撑着他,问道:“小鱼,你怎么了?别吓唬我……”
孝瑜扶着脑袋,颤颤巍巍坐起来,只觉得脑海里涌入了许许多多的画面,信息量太大,需要消化一阵,便对他道:“没事,可能有些晕浪,阿湛,扶我进去吧。”
两人在颠簸的甲板上歪歪斜斜地走着。
孝瑜问:“咱们去哪来着?”
高九停顿了片刻,给他掐着人中,一边道:“怎么晕浪人都傻了,出东海,找蓬莱!”
孝瑜点头说好。
高九眯眼,问他:“真的没事?”
他忽地把头埋进高九怀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衣襟前是一阵阵温热的湿意,于是高湛抱着他,拍着头有些笨拙地安抚道:“风太大了,咱们不急,实在不舒服,等风平浪静了再出发,不着急……”
桅杆上的海燕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聒噪不停,忽而随一阵剧烈的风浪又散作一团,振翅向着岸边飞去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