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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18.武成 ...

  •   兄弟三人一路无话,直至行宫深处,天子安歇之所,但见数百名禁卫重重把守,剑戟林立,照面之人面色无不肃然。
      段韶与斛律光立在宫室之外,见他三人同至,段韶才道:“孝琬,随我入内。”
      孝瑜不敢忘赵王的叮嘱,将弟弟护在身后,与段老将军商榷:“平原王,可否容侄儿一同入内?”
      段韶摇头,毫无回旋的余地。
      孝瑜解下腰间的玉石,恭敬地奉至他面前,再次恳求:“平原王,劳烦您替侄儿,将此物转呈天子。”
      他见过这个玉佩,似乎皇帝平素也带着个一模一样的……段韶对这叔侄二人的事略有耳闻,大约有天保皇帝在前,他对于皇族内部的奇闻艳事,容忍度高得自己也觉得离谱。段韶无奈,接过:“尔等稍候。”
      片刻之后,段韶从宫室内走出,与孝瑜吩咐道:“去吧。”示意他一人入内即可。

      门缝里投下一道苍黄的残阳,一个灰黑的高挑的剪影逆着光线,朝他走来。
      皇帝躺在榻上,室内极暖,气味也是炭火烧灼和着药炉蒸腾的味道,但他还是盖着厚实的被褥,三五成群的医官们围着皇帝问脉,观望气色,记录着天子的情况。
      随着来者的走近,皇帝摇头,让他们先行退下。
      “过来,坐到我身边来。”高湛对他说。
      他总是这样颐指气使,喜欢用命令的口吻,从来如此。
      孝瑜想着,坐到榻边。
      皇帝又说:“扶我坐起来。”
      于是高孝瑜默默把他扶起,靠着厚实绵软的垫子,二人两两相望。
      孝瑜先开口道:“说吧,这次喝了多少。”
      高湛有些委屈,埋怨地盯着他:“谁让你不在我身边!小疯子,你不在,没人给我挡酒,没人替我敬酒……从前这些都是你做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发疯,不发疯,哪里有这些事情……”
      孝瑜笑得扶额,仰头间,不知怎么就眼眶滚烫,抑制不住地流着泪,不知道过了多久,静得能听见二人的心跳渐渐融合成一个频率时,才听见他笑着说:“我不装疯,早就死了呀……”
      高湛被他气笑,伸手去戳他的额头:“又说疯话。”
      孝瑜一掌拍开他的手,对他说:“高湛我没疯,从来没有疯。接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你如果还不信,我现在就离开。”
      病中的青年似乎害怕他当真丢下自己,点头道:“我相信,世上大约只有你不会骗我,你说。”
      这个故事很长,要从兰陵王遇刺说起,说到他被外放,说到李祖娥的遭遇,还有河清新政,高睿的挑拨,太子大婚,士开从中作梗,直到婚宴上的三十七杯烈酒,和娄子彦盛上的一瓶毒药,最后是一汪令人窒息的沟渠。
      高湛听着皱眉,又见他神情那么真切,听到他说李祖娥时,不由打断道:“那个女人……我明明帮过她,她却不向高洋提起……后头高洋竟还因为这个女人对我下死手!”
      孝瑜停下来,问他:“怎么说?”
      高湛抱怨着:“大哥对她出手那日,我提醒过她,让她去向家家问安,是她自己惧怕,不肯,结果被大哥得手了……后来高洋总放不下,以为我们兄弟几人袖手旁观……”
      孝瑜却只能叹气:“那不是理由。”李皇后实在可怜。
      高湛只得继续听他说下去,听到最后,他自己也说:“是呀,这的确像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情。”
      他问孝瑜:“所以,你想杀高睿,想杀和士开,还想……”
      孝瑜两颊的泪水早已冰凉,他情绪稳定许多,提袖擦去眼泪,淡然道:“和士开已死。”
      高湛默默良久。
      孝瑜反问:“陛下伤心了?”
      皇帝没说话,王爷便也冷笑:“他的尸首还在宫中,陛下若想替他报仇,现在下旨降罪,还不算晚。”
      谁知皇帝半晌难再开口,郁结许久,猛地推开他,朝着内里咳得剧烈。
      枕头上溅开一片腥甜!
      高孝瑜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有些不忍,那句陛下对和士开当真情深义重如何也说不出口,如鲠在喉。
      皇帝仰面,深深地吐纳,恢复平稳后,才笑出声:“我很久之前就说过,那是个奴才啊……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孝瑜愣住。
      高湛又说:“高睿呢,也被你一刀宰了?”
      大侄子直摇头:“想杀,被孝琬拦下了。”
      高湛舒着气,与他道:“还好,总算因果报应。南下前,高睿冒死进言,劝朕效法延陵季子故事。”
      他瞧着侄子彻底傻掉的神情,又觉得可笑可怜:“想不到吧,高睿对我说,若此行遭遇不测,齐祚十五年,献与西羌宇文氏,毋宁传位河间,以保高氏山东膏腴之地。”
      皇帝气息逐渐衰微:“我很矛盾,辗转反侧,一会儿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一会儿又想着凭什么呢,高孝琬何德何能,就能轻易得到这一切。他不费一兵一卒,什么辛苦也没有的,就要把我拥有的一切全都抢过去……凭什么!”
      高孝瑜抬手,想给他换掉染血的靠枕。
      但他忽地扯着面前孝瑜的腕子,忿忿道:“凭什么,都是他的!就因为你们是兄弟,就因为他是你嫡出的弟弟么,所以你就能无条件地为他筹谋算计,为他付出一切么……与你一同长大的是我,小鱼……”
      孝瑜叹着气,挨着他仰靠下来,唤道:“九郎,他是我弟弟啊。”
      高九依旧难平,这个解释,他听过许多次,现在终于可以不用强作大度地瞪着他,追问:“那我呢,我算什么!”
      孝瑜也转过身,二人面对面地躺着,他说:“你是阿湛啊。”
      气息纠缠间,孝瑜柔声道,他在世上有五个弟弟,但只有一个阿湛。

      一路上他总是不安定,风雪载途,未知的战况,邙山大捷,洛阳城头的三呼万岁,都像是在他动荡沸腾的心头烈火烹油一般。
      直到河阴郡,仿佛整片高台宴饮都在不可抑制地晃动,扭曲。
      终于,此时此刻,他彻底平和下来。
      高湛仿佛听见铃声,熟悉的铜铃碎响,他没有问孝瑜有没有听见那个声音,因为他渐渐察觉自己和周遭的一切渐渐隔绝开来,像是雾气,像是白纱帐,像是厚厚的棉花墙。
      他开口,朝着面前雾气森然之后那个熟悉的身影,喊道:“窗户下边,阁架上有个盒子,送给你的,快去打开看吧!”
      孝瑜见他好像突然好转了似的,声音饱满,也便起身,去拿那个锦盒,打开来只见里头端端正正是一道圣旨,险些跪下。
      他强作镇定地坐会床榻边,心悸不已,问道:“是什么呀……”
      高湛没有回答,乌黑的眼眸缓缓升腾起一层苍茫的雾气。
      他只能自行展开,一目三行地看下来,还没看完,恍惚听见一声“正德”,似乎隔着河湾,隔着迷茫的大雾,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夹杂着一阵清碎的铜铃,伶伶作响,莫名熟悉。
      稍纵即逝,铃声消散,与那句至疏至亲的呼唤。
      圣旨和锦盒落在地上,嗒地一声。
      他俯身,回应道:“我在呢。”
      寂静了片刻,孝瑜笑着问他:“你从前,没这样唤过我……多说几遍,可以么。”
      室内再没有人响应他,不远处,炉子上的药罐子煮开了,将顶上的盖子蒸腾地啪嗒啪嗒。

      外头夜色降临,星月交织,寒气四溢,几位重臣陪着河间王还在等待皇帝的诏令。
      终于,段韶有些不耐烦,这对叔侄还要絮叨叨多久呢,没完没了!
      他推门,轻咳了一声,见里头并无动静,只是烛火暗淡,将一个支离单薄的孤影拉得老长,开门时带进一阵风,几乎将那个影子揉碎。
      段韶便迈进去一脚,不卑不亢地询问道:“陛下,可要召见河间王?”

      河清三年,齐帝崩于洛阳,时年二十七。
      谥曰武成皇帝,庙号世祖。
      国赖长君,乃传位于世宗嫡子,河间王高孝琬。

      年幼的高俨与大人们一道前往邺城,失父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内心,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一路上在无人处便自言自语:“为什么要把那件怀刃借给堂哥呢,如果我按照约定,好好保管着,阿爷是不是就会没事了……”
      他蜷缩着,只等母后派人找到他,安抚着:“阿俨乖,要跟着母后,不要一人待着。”
      直到邺城皇宫,大臣们遵循先帝遗诏,将他过继给十叔任城王。武成皇后在恸哭中,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高俨抱走,无济于事。
      高俨却还沉浸在自己的疑问里,无法回应母亲哭天抢地的呼唤。小高俨还不知道,这个疑惑将伴随他的一生。
      武成庶长子高绰,也被过继给早亡无嗣的高王第十五子汉阳王高洽。
      还剩一个太子高纬,先帝没有处置。
      百官回望前头两个太子,高殷身死,高百年贬黜为庶人,旁人纷纷猜测,高纬会步谁的后尘,发展到后头,竟然开盘成了赌局。

      高孝琬也是头大,趁着守丧期间,几个兄弟都在邺城宫中,与大伙商量此事,圈禁邺城严加看管,还是贬为庶人一了百了。
      “不若贬为庶人,永绝后患。”右手边广宁王发话道。
      兰陵王有些不忍,摇着头,叹二哥过于绝情。
      孝珩又说:“长恭,且看高殷,起初也是圈禁看管,下场还不及百年!”
      四弟长恭叹息着:“只是……”这些年,武成帝确实器重他,也没有为难几位兄弟,如此,实在不近人情。
      孝琬知他要说什么,转而想问大哥的建议,却见大哥还是老样子,沉静着不说话。
      情理难舍之间,老黄门进殿,跪在新帝面前,恭恭敬敬道:“老奴倒有一法,可保陛下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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