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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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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年底某日。
位于上海霞飞路279号的中共地下情报站收到一条命令:
请重庆情报站协查以下人员详细资料,消息反馈给杜仲。尽速。
陆仁嘉军统第六处行政科中校现任驻上海白师陆军联络参谋
蝉蜕
上海地下情报站站长轻轻吐了口气,揉碎纸条点燃,对发报员发令:“一级密码,发报。”
电波伴随着“滴滴”声划破夜空的寂静,传向远方。
驻防上海的日子,不似缅甸鏖战的血火翻滚,不同驻守江防的相互炮战和躲避空袭,白玉堂日常除了偶尔去视察一下白师驻地的士兵训练情况,再不就是去军部开开会,听上面说些努力练兵加强战备、□□如何威胁党国稳定的咸淡话。
今天也同样,上面传达委员长的“机密甲9269手令”,号召各部努力裁减老弱,补充精壮,白玉堂听得无聊至极,连和他一起出席会议的廖达都看出来了。
“泽琰啊,开会的时候就算再无聊,表现得太明显总是不大好嘛。”从军部回来的车上,廖达劝白玉堂。来白师跟这群年轻人混了三个月,师长豪爽副官贴心小参谋也好耍,私底下早就不讲什么权位高低上下尊卑,“上峰还是很器重白师的,你看无论是换装备还是很快换发新装,白师都在第一批,表面文章么,听着也就是了。”
白玉堂哼了一声:“换装备、加紧练兵,什么我辈军人不得松懈的,明说备战就是了,副师长你不也明镜似的?”
“老弟啊,备战还是固防那是上峰该想的。”廖达拍拍白玉堂的肩膀,“伤脑筋费嘴皮子的事自有人负责,这个不是你我辈该考虑的问题。说起来,你也该好好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下了吧。”
白玉堂满脸戒备地看着廖达:“您老媒还没做够?又收了哪家金条了?”
“唉,老弟你别把我这老头子当成洪水猛兽好吧,”廖达笑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虽然你的确该成家了,我说的是,将来。”
“将来?”白玉堂有些不明所以。
“是啊,放开眼下的事情不说,谈谈以后,说说等到不打仗的时候,想过要做点别的什么事情么?”白玉堂呆了呆,这厢廖达已经自顾自地说开了,“我已经是个老头子了,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就打算混到退休拿上笔退休金,回老家乡下买块地,几间屋子一个院子,种上四季花草,养上几只鸡几只羊,哦对了,还要有条狗,出门送你进门迎你。每天有一群小孩子从门前走过去学堂上学,就这样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安安稳稳过一天……”
“没想到廖副师长这么有诗意。”听廖达描绘的退休生活,白玉堂笑了。
“呵呵,不是诗意,只是老头子对安稳余生的向往。”廖达笑道,“戎马一生,能安逸总归是福。泽琰啊,你还年轻,到我这年纪,差不多也得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说小时候还想过学徐霞客周游名山大川,这几年还真是想都顾不上想。”白玉堂笑着摇了摇头,廖达这么一说,他才发现,征战杀伐多年一直心无旁骛,从来没想过打仗之外的事情,自然也没法回答廖达的问题。
“那刚好趁现在想一想。”廖达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
两人回到师部,在门口碰上同样外出归来的陆仁嘉。
“副师座,”陆仁嘉把手里的一个包递给廖达,“这是圣马可医院威廉医生开的药,说是治您的旧伤很有疗效,他是创伤科的专家,您试试看管不管用。”
“多谢你费心了,小陆。”廖达接过纸包,“我也去那家医院看过,不过威廉医生不是已经回美国了吗?你怎么能找到他的?”
“我和威廉医生是旧识,”陆仁嘉笑着说,“上次听您夫人提起想找他给您看看,苦于人已回国,这次他回圣马可医院进行短期交流访问,我就去找他,刚好他也带了些特效药,这不,我打劫了。”
“呵呵,没想到你小子在上海人脉还挺广。”廖达笑着说,“今晚去我家吃顿便饭吧,我太太这几天又拿到了一批新照片,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呃……”陆仁嘉脸色变了变,“抱歉副师座,我今晚要去办事处例行汇报,您的美意心领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不等廖达再开口,几步窜上台阶一溜烟不见了。
“廖副师长,下次别再捉弄他了。”等陆仁嘉逃没影了,白玉堂说,“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这事真不是他自己能做得了主的——要做他家属,恐怕你得把人姑娘家祖上三代都查清楚不可,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纰漏可就……”
“可惜这么个好孩子了。”廖达叹了口气,“泽琰你说,把他调到白师来可能么?”
“副师长你是开我玩笑吧,他家当家的那尊大佛哪是我拜得起的,”白玉堂笑着摇头,“不是我们庙小供不起,他们那边如果真肯放,早好几年人就是我的了。虽然也是陆军编制,他们和我们这些行伍出身的不一样,家规严着呢,以前我还听人说过,他们是生在其中走,到死才能把尸体抬出去……”
廖达摩挲着纸包,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师长办公室。
白玉堂在展昭拿过来的文件上签字,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嗳我说,你想没想过,这仗打完了,你想去做什么?”
“啊?”展昭一愣,他不明白白玉堂为什么忽然冒出这么个问题,“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今天回来的时候廖副师长问我来着,我实在想不出来,所以问问你。”
“真正消停下来再说吧,”展昭将签完的文件归类夹入文件夹,“真到那时候我想去上学。”
白玉堂扑哧乐出来:“你还去上学?就你这么大的,好多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谁规定年纪大不能上学了?”展昭继续头都不抬地整理文件,“再说师座大人您貌似离而立之年也没几个数了吧?看看其他师座大人家的孩子,打不了一瓶酱油,买盐巴还是可以的啊。”
“哎,我的副官大人,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好吗?”白玉堂挠额头,“否则让热心的廖副师长听到,又要推销他夫人手里的那些照片了……”
想到廖达的照片攻势展昭也心有余悸,“这是小白你挑起来的,怎么能怪我?”他顿了顿,解释道,“我们这些人,战场上滚是分所当为,下了战场哪里还会别的营生?真要太平了,岂不是连自食其力都做不到?我说想去上学,就是想再学个一技之长什么的好养家糊口不是?”
“那你想去学什么?”白玉堂用钢笔帽敲着桌面。
“嗯——还没想好,也许去学农,吃饭永远是民生头等大事;也许去学机械,国家要强大肯定要发展工业;”展昭笑了笑,“真的有那么一天,总能找到合适的。”他把文件交给勤务兵送出去,回头对白玉堂说,“晚上兆蕙请我们去咖啡馆叙叙旧,没事的话一起去吧?”
“改日我同你去探望一下丁老太太,那个尿床精我没兴趣。”白玉堂捏了捏眉心,“晚上209师鲍师长有个宴会,请我和廖副师长。唉,看来还是要把小陆拖上,否则那些太太们啊……”
“带他去分散火力的吧,”展昭咳嗽一声,“小陆是我们的兄弟,别人可不这么认为,你不怕鲍师长不高兴?”
“我当他兄弟就是兄弟,我管他什么师长高兴!”
展昭来到和丁兆蕙约好的咖啡厅,在侍应生的引导下来到了靠角落的桌子前。
“抱歉,有点儿事情,来晚了。”他坐下,丁兆蕙用手遮着咳嗽了两声。
“怎么,着凉了?”展昭摘下帽子,召唤侍应生上了杯饮料。
“嗯,嗓子有点不舒服,可能上火了。”丁兆蕙点头。
侍者端来饮料退去,展昭举着杯子轻轻摇晃,“去药店抓副清火药嘛,加上一味蝉蜕,什么火都降了。”
“我不知道雄飞你还精通医术,”丁兆蕙笑着,头凑上来压低声音,“重庆那边回信了——陆仁嘉,字江友。民国九年四月一日出生,祖籍浙江余姚,祖父一辈旅马,做橡胶生意;民国二十年他父亲在经商中出意外身亡,同年他随母亲回了余姚。民国二十五年留学德国,在慕尼黑军事学院主攻情报学,受过特工训练,精通英、法、德、日、意等多国语言。民国二十七年回国进入军统,担任过军统六处处长侍卫,后来因为军统跟CC间的冲突中误杀了CC的人,被他上司暂时免职扔去滇缅战场做随军参谋。”
“就这些?可靠吗?”展昭问。这和他所了解的没太大差别,陆仁嘉在身份公开之后从来没有刻意掩饰过他的履历。可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嗯,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是军统内部的同志传递出来的。”丁兆蕙说,“还有,之前你们在重庆时曾经出现在白家公馆的神秘人物,经核实,是戴笠。”
“他去做什么?”展昭疑窦更深。
“具体目的还待查明,那天他见了几个人,大多都是从抗日各战场回来的军统特工。”丁兆蕙说,“那个会见名单里也有陆仁嘉,他是最后一个在白家公馆见戴笠的,之后随戴笠去吃饭,不过这不能证明什么——戴笠一向喜欢用这种手段笼络人心。”
“嗯,代我向重庆的同志们致谢。”展昭点头,“你们也要小心,现在表面上说是要达成停战协定,要裁军,但军队内部却被要求裁汰老弱补充精壮,同时加紧了对新兵的训练,所谓的由军改师,由师改团只是把称呼变一下,人数不少反增。”
“明白了,杜仲让我告诉你,我们正努力在驻江浙沪的各部队中发展我们的人,不过敌人那边最近也活动频繁,你要格外小心。”
“我会的,回去给杜仲带好。”展昭将饮料一饮而尽,声音也放开了,“记得明天去药房抓药,否则丁家二少爷不能出声了,上海滩多少小姐要为之难过憔悴啊。”
丁兆蕙摸摸鼻子,“怎么你和我大哥口气一个样……对了,月华托我带话,问你这周六有没有时间,晚上到我们家来吃个饭,顺便带上那个鼻涕虫。”
“好,我尽量安排。”展昭起身把外套穿上,“你们两个啊,都这么大了还改不了小孩脾气。”
陆仁嘉窝在沙发里,看着手中的香烟在黑暗中亮起的一点红光。他极少抽烟,不过偶尔会在心情烦躁的时候点上一支放着。香烟燃尽,落了一地的烟灰。他把烟蒂按熄在茶几上的灰缸里,咬着手背陷入沉思。
他刚去了情报站,因为白天有人通知他反馈结果整理出来了。
在那里,翻完一摞厚厚的监听资料和各种行踪汇报,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都是些诸如军官贪污、挪用公款、走私军需品之类在他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摆摆手让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办事员退下去,将资料放回桌上,起身道:“刘站长,那我先回去了。”
“这么多资料没有一点有用的么?这些废物,办事不利!”对面的人开口骂道。
“不,您的手下很尽心,调查的内容也巨细无遗,的确是因为查出来的东西不是我需要的,不过这些资料对站长您很有用,”他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礼帽,“可能在这件事上,我的思路有问题,刘站长,如果还有什么事情,我再来打扰。”
1946年1月13日,根据国共双方达成的《停战协定》,军事调处执行部在北平正式成立,简称军调部。由国民党、中共、美国代表组成,下设执行小组,分别去往武汉、济南等冲突地点进行军事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