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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57
七月食瓜,八月断壶,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农夫。
小时读诗三百,只觉得什么斯螽、莎鸡,蟋蟀,拗口又生僻;
现在想来,风调雨顺,瓜果葵菜可食,又有虫鸣在宇,约莫是人世烟火最大的浪漫之一。
时至七月,日渐车马盈市,罗绮满街;
货郎走街串巷叫卖摩合罗,果实花样、莲花花苞,各式新奇有趣的玩意儿一应俱全。
所谓星河耿耿正新秋,丝竹千家列彩楼。
小小的闹腾一番也是好的。
借着乞巧的名头,显贵人家得了雅兴,工匠得了赏钱,如此方是雅俗共赏。
府邸里也稍显热闹。
曾在薛夫人未出阁时照料的陶嬷嬷,因病痛在乡下将养故逃过一劫;念着旧主恩情,又听闻薛家变故,她千里迢迢赶回京城打探消息,恰好遇见正忙得焦头烂额的我们,便主动请缨留了下来。
这个陶嬷嬷原先在宫里任事,年纪大了被放出来后,就进了薛夫人的娘家林府,手脚麻利、眼神毒辣,算是个颇见过世面的老人——那些事务,有的我不太熟悉,经她提点两句,果真觉得清晰很多。
后又经她的挑选添了丫头、小厮、厨娘等数人,性子瞧来都很不错——伶俐活泼,机灵率直,便是憨厚得也十分有趣。不仅解了眼下拾掇的燃眉之急,也给院子里添了不少的人气。
待到七月七这日,天光大好,也没劳什子虚与委蛇的宫宴需要糊弄,所以晨起便是一派神清气爽。
“承虓去哪里了?刚起来时好像还在的……慌慌张张去哪里了?今日可不用上朝啊。”
我问陶嬷嬷。
“没去衙门,没去——侯爷……在院里呢。”
也不知她今日是哪里来的兴致,说早起想来有个发髻十分适合我,无论如何都要一展身手。
我停了停:
“练刀?”
她忙应了声:
“可不嘛?寒来暑往,一刻也懈怠不得。”
我将步摇递给她,她摇摇头;我又摸出朵小巧的绒花递过去,她还是摇摇头。
“是这个理,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托腮想了想,思绪飘到旧日的院子,忽然想到该补上什么花草,忍不住轻拍了下案:
“倒下的那些死树还是补作梅花吧?”
她忍俊不禁:
“自然是好的……说起来原先这院子里的白梅,还是打林家带来的。”
我点了点胭脂盒,笑道:
“白梅清丽,我是极爱的;不过我想的是红梅,添些颜色——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想来是好看的。”
陶嬷嬷笑笑:
“自然是极好的。”
铜镜里我看她妙手翩飞,十分精巧的发髻渐渐成型,不由得慨叹:
“从前乞巧,怕是嬷嬷年年都要拔得头筹吧?”
她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锦盒,拿出里面牙白玉簪替我戴上,笑道:
“哪里的话,您生得标致,老奴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我看了眼陌生的,整节白玉雕饰而成的兰花,刚想问什么。
却听她笑着望了望外面,点了点脸颊。
我方会意,不再追问。
我们这厢正说着话,却听见前院闹腾起来。
我疑惑起身而去,老远老远便听着阿元的声音:
“哥哥哥,长,足够长,实在太长了!”
这一大早说什么呢?
我推了门,见承虓站在石凳上,费力地扬着下巴举着手里的筷子,长长的面条颤巍巍地抖动着,阿元蹲在地上仰着脸,十分给面子地大声喝彩。
我挑了挑眉。
陶嬷嬷不禁掩脸。
他二人下意识望过来,好在眼疾手快,没有在手忙脚乱间让这面条当下命丧黄泉。
承虓大抵觉得有些丢脸,用手轻轻抵了抵鼻子,别过脸去,却不料手上有面粉,结结实实地被呛出了个喷嚏。
这下我便是想给面子也忍不住了。
陶嬷嬷见我笑得越来越停不住,承虓脸色越来越垮,赶紧赶着阿元先行一步。
“好了,不要笑了。”
他走过来,肩膀轻轻抵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努力地深呼一口气,还是噗嗤一声笑。
见他默默别过脸去,无言的委屈,我便明知故问道:
“这是什么呀?”
他还是不回头,说:
“一看不就知道了?”
语气平淡,但就是莫名听起来委屈巴拉的。
我故意轻轻撞他一下:
“太过博大精深,看不明白。”
他语波不惊,依旧懊恼:
“一碗面条而已,有什么博大精深的,不就是长了点……难吃了点嘛?”
语气越来越弱,越来越弱,莫名有自暴自弃的理直气壮。
“面条哪里能做得难吃?”
我理所当然地反诘,走过去拿起筷子,塞了一大口以表真心。
他这才跟过来,坐下来,凑过来,不说话,估计是害羞了,伸手推了下我的脑袋:
“……那我当你夸我咯?”
然后,他抬眼看了眼我白了一小块的鬓发和自己尚有面粉的手陷入了沉思。
我有些无奈地,摊了手:
“你啊,我还没有问这样好看不好看?”
他抬眼默默地不做声,我还以为是自己说得过了,真的引得他自责起来,方听他轻轻说:
“好看。”
说起来,我许久没怎么好好过过生辰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
承虓他坐在屋檐下,一手向后撑着,一手帮我研着墨,听着院子里的蝉鸣,抬眼看我:
“生辰正好是节日不是应该更加认真庆祝吗?”
我勾了今日发下的赏钱,盘算着城郊的几处庄子该何时打理,留几个人才好:
“宫宴也好,本家的乞巧宴也好,都是陪别人玩啊。”好不容易自由了一年,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吃什么玩什么,这便有了万事伊始。
我托了腮,傻不乐呵起来。
他却定定地看着我,忽然附耳过来:
“既然如此,”
他轻声说:
“那我们俩今晚便出门逛一逛。”
他露出点狡黠又顽皮的笑容,让我生出点恍如隔世的怀念。
天色渐晦,暑热消散。
正是这一天最热闹的时刻。
人头攒动,摩肩擦踵,莫过于此。
城楼方向火树银花,天穹之上星汉灿烂。
人实在有些多,我拿着白罗扇轻轻扣了扣鼻梁,兀地被承虓扣住手腕拉向他身侧。
“跟紧一点。”
周遭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其实不用跟这么紧的。
我心里默默念着。
感觉到他的手松开后,复不经意地碰了碰我的指尖,然后顺着手腕滑进手心,不由分说撑开微微攥起的手,直至十指交握。
我有些心不在焉,他也有些心不在焉,我们拖沓着步子在人潮里徜徉着,各自的心思不知道飘在哪里。
无边的喧嚣,与无边的寂静。
明明那么的吵闹,我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江湖艺人吹出条火蛇来,在温凉如水的夜色里带出滚滚热浪,应和着周遭人们的叫好,让我仿佛置身于浮沉的潮水之中,不知在天在水,只知如梦似幻。
“来,走过路过,看一看,瞧一瞧啊,地道的金陵手艺……”
承虓托着油纸包,我俩正认真讨论着哪个巧果最不合眼缘,打算从它吃起,却见那摊主笑容可掬地作揖道:
“这位小郎君不来试试吗?”
原来是类似投壶的游戏,中几发各有说法,从河灯到面具到绒花、钗环琳琅满目。不过当真冲物什来的倒没几个,不过是那些个姑娘借着考校心上人而大出风头而已。
我瞧着几个姑娘你来我往地领着同行的公子,绵里藏针、针锋相对,先后夺了彩头扬眉吐气,引得围观者阵阵艳羡。
承虓见我张望着,也顺着视线看了看,轻描淡写地摞起袖子道:
“……并不很难,你想要什么?”
我忍俊不禁地扬了扬眉:
“这么自信?”
他扯了扯嘴角:
“别的不说,这真不算什么,从前我在金吾卫的时候,燕儿楼投壶头筹便是我……兄弟拔得的。”
他语气减弱,话锋陡转,默默闭上了嘴巴,扭头望天。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行行,这位兄弟,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人家小本经营不容易,且放人一马吧!”
我摇了摇扇子,刘海飞上去,感觉有些滑稽:
“我只是在想,若是斗巧,她们自己上去一较高下更有意思些。”
巨大的烟花在天穹中炸裂开来。
地上人影摇曳,仿若日影下至水中,不知天上人间。
是夜,于院子里纳凉时,我忽然想到,也许从前囫囵而过的生辰大概冥冥之中也是有什么说法也说不定?
这胡思乱想一闪而过,我不仅摇头暗笑自己当真痴人。
发丝自肩滑下,我抬手摸了摸发髻,不禁笑道:
“你又拆我头发做什么?”
承虓低低轻笑,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见,只听得他说:
“拆便拆了,若是不高兴,我再替你挽便是了。”
我好笑道,真是好大的口气,陶嬷嬷的手艺我自己都不太梳得来。
不过许是夜色撩人,微凉的风拂面而过,仰目星汉灿烂,银河如缎,叫人懒洋洋得失了争辩的兴致,只由着他指尖卷着我的头发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可笑的浑话,从奇闻异事说到奇人异士,说到脖颈沾了落下的露水冷不丁起了片疙瘩,直到意识昏昏而去,任凭星河压清梦。
下意识还以为头发没拆,抬头胡乱摸去,却被扣住了手腕,听得人小声道:
“拆了拆了,睡吧睡吧。”
我哪里是要这个?
我摸不到我的簪子,总觉得半夜说不定就要压断了,挣扎着就要醒来。
凌空有些不稳,我听他捉了我的手,安抚道:
“拿下来了,睡吧睡吧。”
我这才迷迷蒙蒙地应了去。
嗅得卧室似有还无的淡淡熏香,我克制不住地将要陷入黑甜,隐隐约约感受到耳畔轻声低语间吐息交融:
“惟愿你啊,年年岁岁皆如今日,朝朝暮暮皆如此时。”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我要暂且告别去抓蟋蟀了~感谢茉茉给我的评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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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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