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姿花传》（修改版）》漪露心

69、六十九

　　八月初一这天，禺疆如在京城一样，率文武百官去距离洛阳行宫三十里外的天坛祭天。回到行宫已是中午。沐浴更衣的时候，李充媛来了，说有要事求见。禺疆换好衣服，命人请她去万春殿说话。
　　李充媛先问了圣安，又把二皇子绵泰写的几篇功课拿给皇帝看。绵泰写的是《论语》中的句子，虽然说不上好，但是就他这个年纪，也算是难得。禺疆认真看完了，温言赞勉李充媛几句。李充媛从来没有跟皇帝说这么多话，心里紧张，嘴上也期期艾艾，一句话要分成好几句才说得清。
　　禺疆渐渐不耐烦起来，又不好直接叫她走，于是让鞠蒯去丹凤宫请开阳过来。鞠蒯连忙去了，大殿上只剩下两个挥扇子的宫女。
　　李充媛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道：“皇上，臣妾有件要紧事要向您禀报。”
　　“讲。”
　　“这件事关系重大，臣妾也是无意中听到的，不知道有没有听错……”李充媛结结巴巴地说：“万一是臣妾听错了，还请皇上恕罪。”
　　禺疆瞧她这欲言又止的神情，十之八九与开阳有关，便叫扇扇子的宫女出去，道：“你但说无妨。”
　　“是。臣妾今早去丹凤宫看望贤妃，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有人说话。臣妾正打算出声招呼，忽然听到那人叫贤妃偷一件物事……”她心中害怕，忍不住朝皇帝看了一眼。禺疆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淡淡道：“嗯，那人是男是女，叫贤妃偷……”说到这个难堪可耻的字眼，不由顿了一顿，道：“叫她拿什么物事？”
　　“与贤妃说话的是个女人。如果臣妾没有听错，她是叫贤妃偷……呃，不是，叫贤妃打探出鸣威虎符的下落，然后把它设法拿出来，交给一位项大人。”
　　鸣威虎符就是当年从卫王手上得到的那块虎符。
　　皇帝一共有五块虎符，数这一块能调遣的兵力最多。
　　禺疆盯着自己的手，简直不敢相信项御寇竟然这样胆大妄为，竟敢派人入宫，让开阳为他偷虎符。他越想越气，额角青筋一根根暴凸出来，霍地站起来。李充媛心惊胆战，也连忙站起来，道：“皇上恕罪，我、我……”
　　皇帝却又缓缓坐下去了，平复了面色，道：“你还听到了什么？”
　　李充媛使劲咽了口唾沫，道：“臣妾、臣妾听到贤妃说、说她要考虑考虑……后来，她和那人都哭了起来。臣妾怕被人发现，不敢听下去，就悄悄地走了。”
　　禺疆之前还半信半疑，听到这里，已经相信开阳的确在跟项御寇的人暗中接触，互通消息。想到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自己，不由又恨又怒。
　　李充媛又道：“臣妾知道皇上对贤妃信任有加，所以担心万一……”她抬眼偷觑皇帝的脸色，后面的话只在舌尖打转。
　　禺疆道：“你去丹凤宫，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贤妃只带了两名宫女过来，其余的人都在东边的麟德殿伺候大皇子，所以臣妾并没有遇见任何人。”
　　禺疆点点头，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另外，关于这件事，朕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李充媛忙道：“臣妾明白，请皇上放心。”
　　禺疆没有再看她，只挥了挥手，道：“朕乏了，你且退下吧。”
　　他的脸色几乎变成了青黑色，仿佛不胜疲累的样子。李充媛不敢再逗留，弯腰行过告退礼，悄悄下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开阳来了。
　　今日天气又热起来了，她手上拿着一把很华丽的羽扇，绢丝扇上面用金线银线绣了几朵牡丹花，随着她的手飘来荡去，像一团金色的云。
　　看到她平静的面孔，禺疆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开阳看见他脸色如此难看，不由担心起来，伸手探了他额头的热度，感觉冰得不正常，怕他是在路上晒了太阳，中暑了，便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串消暑香珠拿下来，放在皇帝鼻尖帮他消暑。那珠子上带有她的体香，禺疆侧过头，道：“朕不耐烦闻这些东西，快拿开。”
　　开阳一怔，笑道：“这珠子是我制的，加了许多甘菊和香白芷，没有太医院那种连翘和黄连味儿，你只需闻上片刻，暑气就没了。”
　　禺疆一把推开她的手，怒道：“朕说过叫你拿开……”
　　串子从开阳手上飞出去，掉在一丈开外的地上，连接两头的铜扣被撞散了，珠子滚了一地。
　　满屋子的人，包括最懂皇帝心思的鞠蒯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能让皇帝这样生气。
　　正巧福海为皇帝传膳回来，带着四个小太监抬了膳桌在廊下等待传唤。鞠蒯忙寻了个出去查膳的借口，带着人出去了，只留下开阳和皇帝在大殿上。
　　开阳以为皇帝还在为那件事恼怒，顿时心灰意冷到极点。她蹲下身子，把珠子一颗一颗拣起来，用帕子包住，放在桌上，然后跪在皇帝面前，垂头不语。
　　看到她又用这温顺的外表来欺骗自己，禺疆真恨不得一把掐死她。
　　然一颗心左兜右转，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他到底心机深沉一些，立刻想出将计就计这一招，一来可以试探开阳的心，二来也可以把项御寇安排在宫里的内应揪出来。
　　他把开阳扶起来，微笑道：“朕果真是乏了，大概是这几天酒喝多了，脑子也有些不清醒。”
　　见开阳仍然垂着头，便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笑道：“你非要跟朕怄气么？”突然发现开阳的眼睛里有隐约可见的红丝，显然是来之前为项御寇哭过。可叹他心机之深，怒气当头之际，仍记得大局为重，于是强忍住内心的愤怒和憎恨，笑道：“你看你，朕不过声音大了点，你怎么就要哭了。要是白泽看到了，还以为是朕欺负你。”
　　开阳连忙抹了抹眼睛，低声道：“我没有要哭。”
　　禺疆心想：“你当然不会为朕哭，你只为他哭。”嘴上却笑道：“明明就哭了，还想骗朕。”
　　他很少用这种略带无赖的语气说话，所以一旦用了，开阳就无法抵抗。她认真想了一会，道：“皇上，从我们相识至今，除了一件事，我从未骗过你。”
　　禺疆心头一阵猛跳，道：“哪一件？”
　　“你最喜欢的那面莲花缠枝镜子，不是宫女不小心弄坏的，是我故意摔碎的。”开阳的眼泪涌上来了，她捂住眼睛，低声道：“我听说你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担心你会忘记我，所以故意把镜子摔破，借此引起你的注意。晚上你来燕兰宫，见到镜子破了，果然就对我好起来。”
　　禺疆默然半响，道：“除了这件事，你再没有骗过朕？”
　　开阳转过脸，轻声道：“凡是我说出来的，都是真话。比如，我爱你，爱白泽，在我的心中，没有人比你们更重要。”
　　这真的是实话。爱情终究不是生命的全部。项御寇与皇帝，她说不出哪一个更重要。但是谁都比不上白泽重要。没有她，皇帝和项御寇都可以活得很好，白泽却不行。
　　如果她这时看到了皇帝的表情，一定知道，皇帝已经不打算再信任她了。
　　可惜她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