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姿花传》（修改版）》漪露心

42、四十二

　　六月中旬，朝廷出了一件大事。
　　起因是黄河和洛河的水患。大约一个月前，洛水暴涨，淹没了一千余家，河源道经略大使和州检校营田大使等官员见灾情不重，便选择隐瞒不报。不料十日之后，黄河又下起暴雨，数万顷良田被毁，流离失所的百姓不可胜数。水草丰美的福地一时变成人间地狱，下面的官员再也不敢隐瞒了，灾情被一级一级呈上来，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河源道经略大使崔远和州检校营田大使王文孝。
　　崔远是武将出身，怕皇帝怪罪，连夜带了三千名士兵逃亡甘肃，投降了突厥。
　　王文孝被崔远的叛逃吓慌了，立刻赶来京城求好友武佑裳搭救自己。
　　事实证明，“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从来就不是胡说八道。
　　王文孝春风得意的时候，武佑裳的确是个知己；可是失意的时候，武佑裳就是个跟他无关的人。
　　这本来是人之常情，王文孝却偏偏看不破。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待遇可想而知。
　　他给武府的看门侍卫塞了几百两银子，才终于得以踏进大门。在院子里晒了半天太阳之后，一个小丫鬟过来说，武大人进宫看望淑妃娘娘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丫鬟眉毛挑得很高，表情有几分不屑，似乎在说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识趣。
　　感觉受了莫大侮辱的王文孝冷笑两声，很爽快地走了。出门又拐，过了三条街，来到御史大夫项御寇的府邸前，向侍卫报上名号，说要弹劾几位品行不端的官员。
　　排名第一的自然是武佑裳。
　　武佑裳出身世家，通过科举考试做了个小小的翰林，然后升迁到浙西副节度使，不出一年，就被擢升为正二品的门下省侍中，这么耀眼的仕途历程，自然不缺前来巴结讨好的人。官场能有多大？更何况一个个早炼成火眼金睛，谁进了谁的门，谁与谁彻夜喝酒长谈，都算不上秘密。
　　项御寇对武佑裳的所作所为亦有所耳闻，但他还没打算动这个人。而且他相信，皇帝比他还不愿意动这个小舅子。
　　他如果以御史大夫的身份向皇帝进言，就必须召集御史台下属三院共议此事，再转由中书省将意见呈递给皇帝，如此一来，就会搞得天下皆知，逼得皇帝不得不杀武佑裳。
　　杀个武佑裳，后患何其多。
　　再说，昏官比贪官还要可恶。武佑裳就算收受了贿赂，好歹也能做些实事，比这个昏庸到完全置百姓于不顾的王文孝强多了去。
　　小音带着一个丫鬟来奉茶。王文孝见她衣着华丽，人长得又美，以为是项御寇的小妾，有心讨好，便起身说了一句：“多谢夫人赐茶。”
　　小音第一次听人这样称呼自己，不由喜上心头，笑道：“大人误会了，我不过是伺候项大人的侍女罢了。”
　　王文孝最善于揣摩女人的心思，一见她的神情，就猜到她跟项御寇之间必然有点什么，立刻道：“这可不能怪我，我怎么想得到，世上会有像您这样的侍女。”
　　小音朝项御寇看了一眼，见他眉头微皱，不敢再说话，对王文孝弯腰行了礼，带着丫鬟下去了。
　　项御寇又问了些其他官员贪污的事情。王文孝一一答了。
　　项御寇道：“多谢王大人。以后若有其他事情，我再相询于你。”
　　他话说得谦和，但始终没露出要召集三院共议此事的意思。王文孝心中焦急不已，但在他的盛名威慑之下，却也不敢放肆，又坐了一会，见他无意挽留，只好起身告辞。
　　走到第二重院子的时候，不期然遇到了小音。小音对他颇有好感，主动招呼了一声“王大人”。
　　王文孝垂头丧气地说：“今日我还是王大人，明日就成了刀下亡魂了。”
　　小音笑道：“大人如果只是想保命，其实也不难。”
　　王文孝忙问她有何妙计。
　　小音道：“要是您能把崔远崔大人抓回来……”
　　一个小丫鬟这时走过来，对小音说：“姐姐，大人唤您呢。”
　　小音“哟”了一声，撇下王文孝就走了。王文孝受到小音这句话的点拨，顿时茅塞顿开，也不想去弹劾武佑裳了，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回老家，打点了两千人马，朝甘肃狂追过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总算在边境追到了崔远。
　　如果把王文孝比作一条狗的话，崔远就是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崔远三言两语探出了他的来意，连威带吓地分析一番，得出“一个丫鬟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项大人先借她的口说出来，再借我的手置你于死地”的结论。
　　王文孝素来是个没主意的人，一下子被他唬住了，越想越觉得小音可疑，一时心中举棋不定，不知怎么办才好。
　　崔远道：“王老弟，何必这么苦恼呢？我们两人加在一起，一共有五千兵马，就算是突厥汗王，也不能小觑了咱们。回去一定是死，何必跟自己的命过不去。”
　　“好死不如赖活。”这就是王文孝那一瞬间萌发出来的念头。
　　崔远怕王文孝改变主意，干脆拉着他在边境大肆抢劫了汉人百姓一把，然后又一把火烧了县衙，连县里的大印也一并捎走了。
　　本朝自高祖以来，还从未发生这么丢脸的事情。
　　消息传回京城，已是六月底。
　　几个月前受项御寇的举荐而进入朝廷最高权力中心的刘秀辅第一个反应过来。
　　刘秀辅最大的优点是能忍，能在窘境中收起锋芒，否则项御寇也不会把他推荐给皇帝。
　　项御寇求才若渴，所以忘记了一点：能忍的人必然也能露。
　　刘秀辅迅速联络上户、工、兵三部尚书，以舍我其谁的气概说服他们进宫面圣。奏折是他亲自写的，用了很多笔墨描述黎民身陷水深火热之中的惨状，最后轻描淡写地提了提崔远和王文孝叛国的始末缘由。
　　心高气傲的皇帝当即大怒。
　　怒归怒，牵扯到御史府，禺疆心里还是很清醒的。
　　他克制住心头的怒火，告诉站在下面的四个人，把重点放在救灾上，其余的暂且搁下。
　　皇帝既然发话了，四个人也算识趣，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之后，就一一退下了。
　　走到紫宸殿前的广场中央，看着皇帝长大的兵部尚书闵中行突然很感叹地说了一句话：“好大一场洪水。”
　　户部尚书申敏宗点头不语。
　　虽然皇帝看上去很平静，可是以他的敏感，也察觉到，这场洪水，大概要淹死很多人才能平息。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实际上就是前面的第四十章，我昨天晕头了，漏掉了中间的一章。看过的请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