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姿花传》（修改版）》漪露心

41、四十一

　　开阳怀孕初期害喜十分严重，浑身懒洋洋的，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禺疆在燕兰宫留宿的时候，也尽量遵照太医的嘱咐不去碰她。他年纪轻，血气旺，有时克制不住冲动，便召其他后妃前来侍寝。
　　在开阳怀孕五个多月的时候，宫中又传出淑妃和李充媛怀孕的喜讯。
　　承云怕开阳伤心，命众人都瞒着她。直到六月初一去给皇后请安，开阳才知道。
　　虽然她早已想过会有这种事情，也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可是真正听到了，心里仍不免有些异样。
　　那天她正好坐在淑妃和李充容的对面，两人的背后，是没有一缕微云的深蓝色天空，夏天光线太强烈，看久了，只觉各人面庞渐呈朦胧，唯独院间冷冷浮着的石榴的红色花影清晰异常。
　　人生就是一场受苦的过程。
　　譬如这满屋子的人，站着的也好，坐着的也罢，从高贵的皇后到卑微的太监，哪个敢说自己是过得舒心的？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唯有忍着罢了。
　　开始当然会锥着心，刺着骨，痛不可当，慢慢总会习惯的。等到习惯之后，就算别人拿着刀戳你的心，也不觉得有什么。
　　开阳就是怀着这样消沉的心情，看着窗外那刺目的花影。
　　荣姑姑叫两个宫女捧了一幅据说是很好的绣图给大家欣赏。轮到她时，特意问她对这幅图有什么高见。
　　若是往日，开阳即使不喜欢，也不会说什么。但是今天见那绣图花团锦簇，色彩浓艳到离谱，忽起一种强烈的厌恶之心，淡淡地说：“前面半截还好，后面针脚有些密，颜色太艳丽。可见心用的过了，对大局却未必好。”
　　荣姑姑道：“依娘娘看，什么样的才算好？”
　　开阳道：“不强求，顺其自然，该是怎样就是怎样，即使表面上看起来不够好看，可是自有一番风骨，这就算好。”
　　荣姑姑笑道：“娘娘好见解。下次卢家二小姐再来，奴婢就把娘娘的这番话转告给她，好让她改进改进。”
　　开阳一怔，“哪位卢家二小姐？”
　　“咦，娘娘难道还没见过她？”荣姑姑笑眯眯地说：“卢小姐和烈大人的好日子都定下来了，就在八月初八。昨日烈大人带她进宫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请安，这幅绣图就是她送给皇后娘娘的见面礼。”
　　皇后道：“你把这个拿出来做什么，还不快收起来？”又对开阳道：“卢小姐昨日本来是要去看你的，但是你身上有喜，怕冲撞了，所以才没去。”
　　开阳道：“幸好卢小姐没有来，我最近样子难看的很，哪里见得了人？”
　　荣姑姑道：“娘娘太谦虚了，皇上还不是日日去燕兰宫看望您？”
　　皇后不悦道：“你进去歇歇吧，说这么多也不嫌累。”
　　淑妃用手帕掩住嘴，朝旁边飞了一个眼神。
　　开阳笑了笑，道：“荣姑姑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我还受得住。她要是走了，反倒不热闹了。”
　　荣姑姑听她这样说，脸上不禁有些讪讪的。
　　李充媛道：“宫里规定，身孕满六个月就要置办产房，娘娘是打算在燕兰宫办，还是要另外寻地方？”
　　开阳答道：“一切听林太医的安排。”
　　淑妃笑道：“林太医虽然只是个副院判，医术却比院判大人还要高明。妹妹有他悉心照料，最是妥当不过。我们就没这个福分了。”
　　开阳不愿与她谈论这个问题，便把话题扯到卢小姐身上，问皇后她相貌性情如何。
　　皇后想了想，道：“论相貌，自然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性情嘛，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总归不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种。”
　　荣姑姑插了一句：“眼珠子竟然还是蓝色的呢。”
　　开阳惊异地问：“蓝色？”
　　“据说有胡人的血统。”荣姑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民间都说她不是大夫人亲生的，那双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不过也奇怪，卢家三位小姐，倒数她最得宠。听说她还有个称号，叫陇右明珠。”
　　淑妃“呀”了一声，道：“那必然是有过人之处了。”
　　开阳想到以烈毅心气之高，能倾心于此女，也觉得淑妃说得很有道理，同时也很替烈毅高兴。
　　歇中觉的时候，皇帝来了。开阳听到宫女们迎驾的声音，但她心中有气，不想跟他说话，便装作仍在熟睡。禺疆俯身查看，发觉她睫毛在轻轻颤抖，知道她没睡着，却不说破，而是耐着性子坐在一旁，看她能装到几时。
　　装睡觉其实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加上她又怀着孕，一会就撑不下去了，只好打个呵欠，睁开眼睛。
　　禺疆笑道：“终于舍得醒了？”
　　开阳“嗯”了一声，道：“您怎么来了？”又责怪站在门口的承云：“皇上来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承云不敢说话，只是笑。
　　开阳掀开薄被，准备起床。禺疆按住她的肩膀，似乎是想抱住她，可是不知为什么又没有这样做，手在她肩上停了好一会，突然说了一句话：“开阳，我们生分了，对吧。”
　　开阳一呆，直觉想撒谎说没有，可是说不出口。
　　怎么会没有生分呢？
　　那件事情过后，两个人表面上虽然像是和好如初，可是双方都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们慢慢开始对对方隐瞒自己的真实感受。
　　恩爱是装出来的。
　　温驯也是装出来的。
　　因为破裂了的感情就像摔碎了的镜子，再巧的手也修补不了上面的裂痕。
　　开阳把头侧向一边，默然不语。
　　禺疆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站起来，走了。
　　他离开的步子很重，开阳猜到他很久都不会再来，心中微微有些彷徨。
　　不管她对皇帝到底是怎样的心思，都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何况此刻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如果得不到父亲的疼爱，这个孩子根本无法在宫里生存下去！
　　想到这里，她非常悲伤，感觉一切都在幻灭，生活毫无希望。
　　在这样伤心的境况里，晚上做了个可怕的梦。
　　脖子仿佛被什么缠住了，呼吸困难，心口也很痛。想叫，发不出声音；想动，连手都抬不起。就在难受到以为马上要死去的时候，一双坚强有力的手臂抱住她，用很怜惜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不要怕，万事有我。”
　　那人的声音温柔醇厚，他的脸虽然隐在一片浓雾里，但是开阳知道他是谁。
　　就在她鼓起勇气，准备把这个藏在心底的名字喊出来的时候，梦忽然醒了。
　　皇帝正抱着她，用手掌替她抹额头上的冷汗。
　　开阳看着眼前的人，好像被雷劈中，脑子里一团糨糊，好半天才恢复过来神智。
　　没错，在现实世界里，让她依傍、使她免受噩梦纠缠的人，的的确确是皇帝。
　　这个事实像一根鞭子，狠狠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都感觉到了痛。
　　一瞬间，往日相爱的美好时光全部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哭了。
　　禺疆低声道：“是不是身上痛？”
　　开阳先点头，立刻又摇头，紧紧抱住禺疆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前，眼泪滴在他的衣服上。
　　禺疆喃喃地说：“都要做娘了，还这么爱哭……唉，衣服都被打湿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种不常见的温柔。浓密的眉毛在灯光映照之下，像是被青缕墨着了色一样，衬着那黑沉沉的眼睛，显出尊贵稳重的气象。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从青葱少年向成熟男子的蜕变。
　　开阳抬头望着他，他也望着开阳。两个人的眼睛里装满了真诚的歉意和温情。隔阂、冷漠、算计、怨恨，那些困扰他们很久的阴霾，像是被大风吹到了九天之上，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刹那，两人仿佛知道了永远和心灵的所在。
　　很久很久以后，禺疆才发现，这个夜晚萌发出来的纯洁忘我的心境，他永生也没有体会过第二次。

作者有话说

　　唉唉，我晕了，昨天发漏了一章。按照正常顺序，这一章才是第四十章。只好把昨天发的那一章锁掉，当作第四十二章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