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41、暗流（七）

　　简单地用过午餐后，就是新一轮的审讯。然而这次，面前的刑警却换了人：

　　确切的说，是两个刑警全都换了。

　　主要负责审讯的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警式大檐帽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精致的下半张脸以及轮廓优美的下颌——这大概是相比帽子而言，他的脸实在太小的缘故。

　　他旁边负责记录的女警同样也是个高个子，看上去却颇为健康丰满，莹润的肤色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是个熟透了的水蜜桃。

　　不知什么原因，面对眼前这个陌生的男警察，蒋丽竟有一种奇怪的心悸之感——又或者说，是一种无由来的恐惧，让她莫名地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相比旁边那位面容清秀、长相讨喜、让人望之如沐春风的女警察，他似乎天生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看似和气放松、实则如野兽般蓄势待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给敌人以致命一击一般，以至于即便确实穿着警服，竟也无法让人把他和“警察”这种职业联系在一起……

　　如果说他旁边的女警察像是一只慵懒温顺的家猫，那么他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匹野性难驯的孤狼。

　　“别紧张。”这匹俊美无俦的“狼”态度温和地开了口：“喝杯咖啡，我们继续聊。”

　　蒋丽条件反射式地看向男人，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纱布，心中略有些疑惑。女警察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在她面前，大大咧咧地笑了笑：“请用茶！哦不，咖啡。”

　　蒋丽讷讷地应了声，握着递过来的纸杯喝了一小口，态度却是跟之前截然相反的拘谨和小心翼翼。男人凝视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哪怕些微细节都不愿放过似的——然后，仿佛很心不在焉地说了句：“怕什么？咖啡里没下毒。”

　　“我，我没有。”蒋丽咽了口口水：“警察同志，我该讲的都讲了，您还要审什么呀。”

　　“既然有人教了你如何伪造现场，那么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气体爆炸和粉尘爆炸是有本质区别的？”

　　蒋丽的手一抖，纸杯险些被撞洒。男人啧了一声，又笑：“你的演技还需磨炼。告诉我，蒋峰现在在哪儿？”

　　“我……我还想问你们这些警察，我儿子丢了，他到底去了哪里？！”蒋丽的情绪忽然有些失控，甚至试图站起来，可惜最终被审讯椅的隔板给拦住了。男人冷漠地看着她，居然一点制止的意思都没有，很突兀地把话题又拽了回去：“我来告诉你，你之前的口供到底有多么漏洞百出——”

　　“你的领导告诉警方，你讨要生活费的日期是每个月三十号，并且你本人也会在每月这天请假前往紫林路闫志国住处……你总会在十点准时出发，似有轻微的强迫症。鉴于你生活拮据，又无须赶时间，所以应是乘坐公交或地铁前往，而273路公交既经过你的公司、也经过你的住处，并且距离闫志国家最近。今年7月30日是双休日，你在家中，所以警方调取了273路公交上个月30日黄村站10:00-10:15的车载监控，最后确认你于当天10:03上车。”

　　他温声道：“所以，你从交待案情的第一句话开始，就在说谎。”

　　“我是，我那天是——”

　　蒋丽刚想反驳，男人就截口道：“而且，你和蒋峰的通讯记录非常不合常理，按你现在的供述，根本解释不通。虽然你事后专程找开锁公司做了补救、伪造蒋峰在家的事实，但8月2日案发前蒋峰乘坐273路公交车的监控，警方也已经调取到了——所以，他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因此，当天的真相应当是：上午9:45，你在工作期间忽然接到陌生人来电，告诉你蒋峰已经赶到闫志国家中，和闫志国起了冲突。你很恐惧，生怕儿子吃亏，所以假都没请就擅离工位打车去了紫林路。10:20，你走到闫志国家门口，接到蒋峰短信，要求你再等五分钟——那个时候，蒋峰已经杀害了闫志国一家三口，他需要时间处理现场痕迹。”

　　“蒋峰的异常反应，让你意识到，整件事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你们之间也许有过短暂交谈，然而蒋峰终于说服了你……或许他会说，让你先去对面超市等着，他一会儿就到。三、四分钟后，你走到爱家超市，与此同时，对面的住宅楼爆炸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蒋丽的脸色愈发难看，白中开始泛青。

　　“还有后续呢。”男人云淡风轻地继续说了下去：“现场一片混乱，也许有人报了警，但消防部门与警方到场还需一段时间，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你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折返回去，试图寻找蒋峰。恭喜你，你看到了还活着的他，而他也给你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告诉你他很好，让你忘了此前发生的一切。”

　　“然而，你没有听他的劝告，而是选择重返现场，很刻意地留下指纹和毛发，同时伪造了一个非常理想化的粉尘爆炸现场。”男人一口气说完这些，才缓缓舒出一口气来：“有什么纰漏么？”

　　死一般的寂静。半晌，蒋丽才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强压不安：“你到底想干什么？莫名其妙，你说这些胡言乱语有证据吗？”

　　男人莞尔一笑：“没有。”

　　这两个字一出，不止蒋丽，旁边的女警察也呆住了。男人无视了女警察恨不得掐死他的眼神，悠然道：“现场被清理过，什么证据都没了。没人知道你哪天去要抚养费，那辆老旧的公交车上更不会有什么车载录像——从一开始，我就在骗你。”

　　见蒋丽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摄像头，男人补充了一句：“录像坏了。所以，刚才你就当听了个故事吧。”

　　蒋丽死死地瞪着他，仿佛他的头顶长了两只犄角。

　　男人继续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也无意拆穿。但我要告诉你，你的儿子不是真正的爆炸案凶手；如无意外，他现在正和真凶混迹一处，并且随时都有被灭口的危险。”

　　“你说什么？！”这回，蒋丽终于急了：“什么灭口危险，谁要害我的小峰？你，你到底知道多少！”

　　男人微笑：“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但若有你的配合，至少我还能救你儿子一命。”

　　“……”蒋丽咬着嘴唇不说话。过了大概两分钟，她才抬起双眼、直直地注视着他：“对不起，我觉得……我觉得你不是警察，对不对？”

　　“不错。”男人轻笑一声，居然就这么承认了：“警察怎么会放过真凶呢？好在我不像他们那般固执无趣，你该感到幸运。怎么样，为了蒋峰，考虑一下‘合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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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讯问室出来之后，季笙秋才举起手“啪”地又拍了一下他后背，低声质问：“你怎么把警方老底儿都揭穿了？这下再怎么审问，她有了心理准备之后也不会再露馅了啊。万一最后真被认定为爆炸案凶手……”

　　李清麟淡淡道：“只是权宜之计。而且一旦蒋丽被认定为真凶，蒋峰反而会更安全，这对查出案件真相有好处。”

　　季笙秋只愣了一下，最后居然很认同地点了点头：“有道理啊。哎对了，这么看蒋丽也不怎么聪明，哪儿有什么犯罪天赋？你这眼光也忒差了，嘁！”

　　李清麟不语反笑。倒是白崇简这时平平板板地插了一句：“季老师你看不出来，他刚才是故意诈我们的么？”

　　这是什么意思？

　　季笙秋先是怔了一怔，忽然醒悟过来。

　　“好哇！”她一把揪住李清麟的前襟，恨声道：“你小子可以，用这招儿诓我们？就为了过把穿警服的干瘾，你谎称这女人是个犯罪高手？！”

　　李清麟笑得十分俏皮：“手段无所谓，结果才重要。”

　　“你他妈这么干让我担了多大风险啊？万一被上头查出来我让个罪犯冒充警察审讯犯人，老子就死定了！”

　　“那是你的事。”

　　“我日*你大爷！”

　　“不好意思，我没有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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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眼前又陷入幼稚争吵的两只小学鸡，白崇简面无表情地扶了扶额头，望向女人背影的眼神却不自觉地柔和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胡金水！开门！”

　　破旧的居民楼里，三楼走廊。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多，胡金水和他老婆张兰早就睡下了，可一听见门外的动静就像是兔子见了鹰、耗子见了猫，一个弹射起步就从床上蹦了下去。

　　门甫一打开，两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便进了屋子。其中矮一点儿的瞄了眼床上的张兰，淫/笑道：“呦！你老婆长得不错嘛，难怪女儿也这么水灵。”

　　“大哥，大哥！您瞧您这话说的，哈哈哈。”胡金水已吓出一身冷汗，抬手抹了把才道：“这么晚了您二位这是……”

　　“胡蝶呢，这都几天没来了？”另一个高个儿大汉开门见山地问他：“公子爷几天没见着她，心里头想念的紧呐。”

　　“啊？”却没想到，听他问话之后，胡金水反而先疑惑地歪了歪头，完全是一头雾水的模样：“那丫头不是被你们带走了吗？她不是在公子爷那儿伺候着呢吗……哎呦！”

　　下一秒，他的肚子就挨了一记窝心脚，疼得倒地不起嗷嗷直叫。高个子壮汉又踢了他一脚：“少尼玛装蒜！哥俩前两天亲自把她送回来的，你他娘瞪眼说瞎话？！”

　　胡金水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哎呦喂大哥，您可真冤枉死我了！我这都两天多没见着那丫头了，要是没在您那儿能在哪儿啊，难道长翅膀飞啦？……啊！”

　　半小时后，夜风会所。

　　身着白色西装的年轻男人摇着酒杯里的红酒，站在二十九层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夜幕下灯红酒绿、车辆川流不息的城市。屋子里并未开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于黑暗之中若即若离：“夏公子，那小娘们儿失踪了。”

　　闻言，白西装男人转过身来。月色如洗，洒在他身上却如同罩上一层薄薄的冰，衬得一张俊朗的脸平添了几分阴森。他的声音轻浮低哑：“失踪，好一个失踪。”

　　“刀尖和老鱼把胡金水给揍个半死，那怂货连个正经屁都没放。”另一个男人道：“应该不是说谎。”

　　“不说她了，扫兴。明天叫小南过来——噢，多叫几个，一起玩儿。”夏公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市局那边怎么样了？我听人说，警察逮着个女人？”

　　“是的，公子。那女人已经招供了，据说是为自己的儿子揽罪。”

　　夏公子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就说，市局里那帮老爷们还是很有分寸的，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动不得。过些天还有几个大客户要来，阿绝，还是老规矩，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了。”

　　“是，公子。”

　　“嗯……”夏公子喝了口红酒，若有所思地用脚尖有节奏的点着地板，漫不经心道：“真是有点意思啊？这么大的案子，说破就破——等等，你说什么？顶罪？”

　　“那个女人名叫蒋丽，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儿子蒋峰，十七岁，前些日子失踪了。警署里众人都传，她的口供存在很大问题，很多细节与卷宗都对不上……”

　　“不可能！”夏公子的情绪陡然激动了起来：“绝不可能！他妈的，姓王的老东西……拿了本公子的钱居然不办事儿？谁在侦办这个案子？”

　　“据说是从首都‘上头’来的。目前只知道负责人是个公职犯罪心理咨询师，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个警察，级别为一级警督，但身份不明。”

　　“真是难搞。”夏公子冷笑一声，抬手掐了掐眉心：“不行，不行不行……”他负着手反反复复在屋子里走动，然后果断地停下脚步，用手指着黑暗中的男人：“阿绝，你马上跟王局联系，一定要在所谓的‘上级’过度介入之前，找到蒋峰！”

　　“公子，找到之后怎么处理？”

　　夏公子狞笑着，死死地盯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

　　“做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