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杀》龙五爷

42、暗流（八）

　　坐在副驾驶上的季笙秋，觉得自己似乎出现了幻觉。

　　——在今天之前，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坐在一辆由在押犯罪嫌疑人驾驶的私家车上，而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开车的人还是个极其危险的连环杀手。

　　一个小时前，她、白崇简、钟鸣带着李清麟走出N市警署的羁押室之时，这个面容苍白的俊美男人提出了一个相当过分的要求：

　　“解开。”他把双手伸到白崇简面前，手铐发出哗啦一声轻响：“这是我配合你们的条件。”

　　“姓李的，只给你戴手铐已经够宽宏大量了，你特么蹬鼻子上脸是不是！”钟鸣愤怒地冲着他吼道：“还想再重演一次越狱？我告诉你，除非先把你两条腿打折，否则休想……！”

　　“好。”却没想到，下一秒季笙秋就已经掏出钥匙解开了他的手铐。李清麟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冲她微微一笑：“谢了。”

　　季笙秋也冲他嫣然一笑：“不客气。”

　　季笙秋说出“不客气”这三个字的时候，她还是很有耐心和涵养的；然而等车开出三公里时，李清麟的要求就让她有些坐不住了。

　　“换车。”

　　“敢情警察局你家开的是吧？”钟鸣立起眼睛刚想发火，就被季笙秋制止了：“确实得先换车，否则会被目标发现。”她强调了一句：“按他说的去做，”

　　钟鸣没办法反驳领导，只得照做。待从租车行租来一辆黑色轿车后，李清麟又道：“我来开车。”

　　“李清麟，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这回，白崇简也没法忍下去了，冷着脸开口：“你只需老老实实坐在后面，随时回答我们的问题就行。”

　　“哦？”李清麟轻笑一声，用一种相当欠揍的散漫语气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带我出来？不如现在就送我回去，还能来得及睡个好觉。”

　　季笙秋强压着心中的不安，语气尽量平和：“李清麟，我们需要你给出一个‘非你开车不可’的合适理由。说说看，说不定我会同意的。”

　　李清麟这次终于正眼看向她，语气温和：“因为我能保证跟踪不被发现，你们不能。这理由够充分吗？”

　　钟鸣想反驳，可他最终还是选择闭嘴。白崇简脸色更难看了——上次他就是因为跟踪时被目标车辆发现，才会失去胡蝶行踪的。李清麟这句话，让他感觉自己脸上瞬间挨了狠狠一记耳光！

　　二十七分钟后，他们来到胡蝶家楼下；又等了不到十分钟，两个壮硕的男人从楼梯口走了出来——季笙秋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车就已经开了出去。

　　“你干什么？！”

　　季笙秋莫名其妙地抱怨了句：“不是说在这儿等胡蝶吗，这又是要去哪儿？”

　　“真是幸运。”

　　李清麟看都不看她一眼，直视前方，车子开得平稳而缓慢。他的声音罕见地透露出些许兴奋之情，浓长的睫毛因某种强烈情绪而轻轻战栗着：“季小姐，你该感谢自己的正确选择。”

　　季笙秋还想问些什么，后视镜里就出现了另一辆轿车的影子。那辆车超过之时，她清楚地看清了主驾驶位上司机的脸：

　　正是从胡蝶小区里走出来的两个男人之一。

　　所以，他的目的是……

　　“不要直视前面那辆车。”耳边是李清麟温柔低沉的嗓音。季笙秋反应奇快地偏头看向窗外，闷闷道：“不看前面看哪儿啊？”

　　“闭上眼睛，装睡。”

　　“……”

　　从会所到住处也就不到六七公里的路程，他已经走了上千遍，可今天却似乎有些不同。主驾驶位上的阿绝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向后望去，眉头紧锁，好像看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一样。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夏公子刚想问，阿绝自己就先开了口：“有人跟踪我们。”

　　夏公子心里一沉。他做事向来严谨，每次出行时都只坐套/牌车——如此一来，一旦被警方盯上意图定位追踪，最后也会因车牌号不存在无功而返。前几日就有辆可疑的警车意图跟踪于他，也被阿绝巧妙甩掉……今儿怎么又来一个！

　　难道传闻中京城来的调查组真盯上自己了？

　　“你看看那司机是谁？是前几天开警车那小子吗？”

　　阿绝又瞄了眼后视镜：“不是他。”后面那辆车的主驾驶位子上，司机戴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并不能看清他的脸：“也不是调查组里的任何一个人。”

　　“是不是你猜错了？”夏公子总算松了口气：“别疑神疑鬼——开快些，甩掉它。”

　　与此同时，后面的那辆车里。季笙秋正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之际，忽然一个急刹车把她直接给晃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满地大声道：“怎么开车的？吓死爹了！”

　　“不是吧老大，这都能睡着？”后座的钟鸣啧啧称奇：“季老师你太牛逼了，这心得是有多宽！小的佩服！”

　　季笙秋不屑：“不懂了吧？这叫处变不惊，学着点儿！”

　　他俩搁这儿斗嘴，反而是白崇简时刻不忘正事：“为什么不继续跟着他们？”

　　“被发现了。”李清麟简单地回了他四个字，将车缓缓驶出主干道，挑了个相对不那么拥堵的分叉口继续往前开。季笙秋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那算了，先回去吧……”

　　“坐稳。”

　　“哎？……我操！”

　　季笙秋熟练的C语言刚一出口，车子就飞一般蹿了出去！她一边扶着门把手一边大骂：“你他妈忽然疯了吗？慢点儿！”

　　然而，身边那位忽然“发了疯”的“司机”完全把她这句话当成了放屁，就这么保持着八十迈的超高速七拐八拐开了足足十分钟，才将车速降至正常标准，若无其事地重新汇入车流之中。

　　直到这时，季笙秋才终于明白他刚才的用意。

　　她再一次看到了目标车辆的踪影。显然，刚才李清麟是故意绕了个相当长的弯路才重新找回来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保持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十分钟，已足够让目标车辆司机放松警惕了！

　　“……刚才至少转过十几个路口。”好半天，季笙秋才干巴巴地问道：“你怎会对N市道路交通如此熟悉？你以前来过这儿？”

　　毕竟，这辆车上并没有安装地图式导航仪。他是怎么做到的？

　　“羁押室对面墙上贴着一张本市地图。”李清麟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路灯昏黄的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将他的睫毛虚化成一道瑰丽阴影：“闲得无聊，就多看了几眼。”

　　听听，有这么装逼的吗？这凡尔赛程度真是太令人叹为观止了——多看几眼就把地图背下来、且能活学活用，这尼玛还是人类大脑吗？

　　季笙秋刚想感慨，却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你没戴眼镜，能看清前面的路？”

　　“我是近视，不是瞎子。”

　　“……哦。”

　　“书香世家”，N市最著名的富人区，就位于N市最大购物中心附近，同时毗邻“维也纳小镇”这一本市最著名的欧风旅游景点，堪称黄金地段。目标车辆开进书香世家住宅区后，李清麟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径直继续向前行驶。白崇简第二次发问道：“李清麟，现在可以解释今天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吗？”

　　回答他的不是李清麟，而是从飙车开始就一反常态陷入沉默的钟鸣：

　　“呕！”

　　“我去！别吐车上啊混蛋！”

　　“季老师你先冷静，呃……”

　　“不行，闻着这个味儿我也想吐了——呕！”

　　……

　　一夜无梦。

　　或许是这些天累得狠了，季笙秋一觉竟睡到了次日上午。她醒来时已过了吃早饭的时间，穿过办公区经过一群埋头工作的警署文职人员，她径自走向走廊尽头，打开了外面那扇门。

　　然后，险些被扑面而来的食物香气熏一个跟头。外头的沙发上坐着白崇简，却没见着钟鸣的影子。季笙秋这才记起昨晚回来时钟鸣那因晕车而吐到脸都绿了的惨状，于是关切问道：“老白，小钟他没事儿吧？”

　　“上吐下泻了一晚上，请假休息去了。”白崇简把桌面上包装精美的食盒递给她：“这个是给你的。”

　　季笙秋接过来凑近嗅了嗅，哎~真香：“一大早上就有这等福利，警署给发的？”

　　白崇简板着一张老实古板的脸，扬起下巴指了指羁押室里面：“外面那些女人送的——托他的福，午饭都解决了。”

　　季笙秋瞠目结舌地又看了一眼地面上堆着的一大堆食盒、零食，半晌才感慨了一声：“人和人真是不能比，唉。这要是……”

　　白崇简显然预料到了她又要说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他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往她眼前一推，直入主题：“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季笙秋捧着食盒一边吃一边盯着屏幕：“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关子了？先说坏的。”

　　“蒋丽被转移到看守所了，再想讯问她，恐怕会很麻烦。”

　　怎么会这样？季笙秋心里一紧，忙问：“我们之前不是已经打好招呼说等两天后再移交看守所吗，这二十四小时没到，人就给送走了？什么时候的事，谁指使的？”

　　“就在我们昨天外出期间，N市警署王局长打来电话，要求尽快移交。”白崇简也皱了皱眉：“我们几个都出去了，自然没人拦着。”

　　“太诡异了。”季笙秋问：“好消息呢？”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电脑屏幕上的EXCEL表格：“难道是查出昨天我们跟踪的那个人是谁了？”

　　白崇简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多少有些赞许之意：“是的，查到了。此人是耀辉集团董事长夏群的独生子，夏之江。”

　　耀辉集团的大名，季笙秋是如雷贯耳。这家起家于N市、现已全联邦知名的、主打房地产开发的公司堪称资本界的庞然大物，作为董事长的夏群也频频出现于主流媒体镜头前面，大部分时间都在“传经布道”宣称其公司是如何的有社会责任感、如何地热心慈善事业……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作秀。

　　“等等，”季笙秋猛然意识到了盲点所在：“你是怎么查到的？”她没记错的话，昨晚她在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已经在飙车的路上，最后目送目标车辆进小区后径直开回了警署……

　　也就是说，他们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仅仅是：目标人物是“书香世家”的住户。该小区占地面积不小，整体属于洋房式建筑，即便楼层不高、前后左右间距大，至少也得有个四千户，按一家三口人换算就是一万二千人——一个晚上就从这一万来号人里找出目标人物了？扯呢？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问他。”白崇简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交到她手上：“直接用人脸识别系统比对出来的，和夏之江相似度为97%。”

　　季笙秋低头一看，然后愣住：

　　这是一张栩栩如生的人物速写，精细得连头发丝都分辨个一清二楚，说是黑白照片都不为过。画上的人五官端正，鼻梁高挺，国字脸棱角分明，虽算不上多英俊却也绝对是普通人里能拿得出手的长相；唯独一双狭长的单眼皮眼睛目露凶光，神情阴鸷狠毒，让人无法心生好感。

　　这画工堪称一绝，连眼神和表情都能描摹得如此生动形象！季笙秋拿着画像坐在羁押室门前的椅子上：“真是你画的？很好，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要爱上你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擅长的？”

　　李清麟悠然地翻阅着卷宗，并不抬眼看她：“众所周知，不懂绘画的医学生不是合格的医学生。”

　　“哦呀~”季笙秋夸张地把嘴张成一个O形：“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也如此凡尔赛？哎，你能把N市交通路线烂熟于心，是不是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季小姐是来与我闲聊的吗？”李清麟合上卷宗，顺着栏杆缝隙还给她：“我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

　　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脸，看向她身后脸色微有不虞的白崇简，颇有深意地微笑道：“白科长似乎等的有些急了。”

　　季笙秋一扭头，正对上白崇简不甚友善的神情，心知自己确实跑题跑得有些远，脸皮无意识地红了红。再回头时，她才发现李清麟竟没戴手铐——难道是白崇简替他解开的？

　　如此看来，老白还真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她果然没有看错。

　　季笙秋清了清嗓子，这才进入正题：“昨天我们跟踪的人到底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体谅体谅我这个伤号吧，季小姐。”李清麟抬手抚了抚脖子上的绷带：“自己看。”

　　卷宗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一行手写字：“李媛笔录、胡金水赌债，包养，夜风会所——胡蝶教唆杀人动机。”

　　季笙秋对着这张纸条思索了半分钟，方才缓缓开口：“我好像明白了。不如这样吧，我说，你听，有不对的地方请指正。”

　　她边思考边道：“那天我询问杨灿和李媛时，杨灿称胡蝶家境非常一般却出手阔绰，李媛则称胡蝶被人包养，这是能够对得上的：而据警方调查，胡蝶父亲胡金水、母亲张兰都是工薪阶层，胡金水甚至在外面欠了一屁股赌债，因此像胡蝶这种出身贫寒、容貌姣好的少女，只有得到某种外界‘资助’才可能活得像个富家小姐，因此被包养符合逻辑。老白前两天跟踪胡蝶跟到一半就丢失了她的踪迹，是因为有人发现了她鞋底上的追踪器，这说明包养她的人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平时应该没少干违反乱纪的事情才会如此谨小慎微。至于昨天晚上在胡金水家楼下出现的那两个男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包养胡蝶的那个人雇佣的打手吧？”

　　李清麟点了点头：“不错，继续。”

　　被他这么一鼓励，季笙秋的劲头也足了起来：“正因为他们是专业打手，具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那天老白开警车跟踪才会被发现；说不定也正是因为发现了老白跟踪他们的事实，胡蝶脚底的追踪器才会露馅儿……”她有些歉意地看了眼面无表情坐在一边的白崇简，继续道：“因此昨晚你执意要换成私家车，抢在打手之前先把车开出去、且不让我直视前方车辆，就是为了最大限度避免再被对方发现。”

　　“后来我们跟着这两个打手来到了夜风会所，等了几分钟我就困得睡着了……”季笙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那么姑且一猜，是不是我睡着之后那两个打手簇拥着大Boss出来了，所以——”

　　“那两名打手根本没再走出来过。”白崇简忽然插了一句：“但我们查了下会所门前的所有车辆车牌号，确定其中一辆正是□□——也就是后来的目标车辆。”

　　“□□？”季笙秋转头看他：“查这个做什么？”

　　白崇简：“我跟丢胡蝶的那天晚上，把胡蝶带走的那辆车就是套/牌车。”他又看了眼李清麟，径直问道：“所以昨晚你让我们查附近哪辆车用了假/车牌，用意也在于此？”

　　李清麟点头：“正是。”

　　季笙秋：“等一下！之前用假/车牌的只是小喽啰，你怎么能肯定大Boss也会使用假/车牌？”

　　李清麟笑了笑：“我在赌一个概率事件。”

　　无需多做解释了——任何一个团伙、组织，其行事风格必然受到领导者个人特质的强烈影响。换句话说，若上位者作风粗放，底下办事的人必然也是马马虎虎；反推之，若底下办事的人都谨小慎微到如此地步，其上位者只会变本加厉！

　　“也就是说，”季笙秋道：“现在老白查到的那个夏之江，就是包养胡蝶的人——你既然能画的如此精确，想必是亲眼所见喽？”

　　“夏之江出来时瞥见一眼，看不真切，”李清麟莞尔道：“还要感谢白科长拨冗润色——”

　　“不必刻意讨好我。”白崇简冷冷截口：“昨夜你严重超速行驶，我驾照分都扣光了。”复又看了眼季笙秋：“此事请务必按工作所需上报，我级别有限、薪资微薄，禁不起这般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