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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见薛烬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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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
最后一桶水浇下,白雾升腾,赤色的焰火终归于湮灭,“滋滋”的声音此起彼伏。
刚才奢靡精美的木雕大床,此时一片狼藉焦黑。无论是刚才趾高气扬的太监们还是一身血腥气的士兵,衣着脏污,头发凌乱,看起来极为狼狈。
“守恩公公,奴才们可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好好儿守着这位大周公主,全不敢有半点儿懈怠啊。”
为首的太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诉得声泪俱下
“谁料,谁料这刘威虎非但不听奴才好意劝告,连守恩公公您的意思也全然不顾,那大刀一抡,奴才们拼死也拦不住!!!”
“刚才......奴才的干儿子想要拦,却被他砍了手,这时候人都没了,求守恩公公做主,做主......”
周幼清站在后面冷眼旁观。那个叫守恩的太监,看起来地位很高。
周幼清在皇宫长大,自然知道一般太监的身份大多和年龄挂钩,而对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倒把一群三四十的太监们吓得惊惶。大抵是攀附了什么人,才会提拔得如此之快。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心底对那紫衣少年的身份有了大致猜测。只是刚才那人口中的干爹,少年心口微紧。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那很可能是那个人。
此刻,跪在地上的大太监哭得很惨,额头都磕紫了
但到底是混迹宫廷多年,他不过三言两语就把刘威虎推到了悬崖边儿上。
“你这阉......休,休得胡言!”
刘威虎听得满头大汗,可他终究是个粗人,怎么都说不过。气急之下,一脚把地上的大太监踢开好几米远。这一下立刻引得许多太监们一阵惊呼。
赵守恩漫不经心地听着,眼皮都没抬一下,倒是有心情泡茶。
周幼清把不住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只是敛着眸子,轻轻拍了拍身后吓坏的晨露。殿内逐渐多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可气氛倒是更压抑了。
刘威虎此刻一身狼狈,刚才的嚣张气焰倒是跟那大火似的,现在灭得干干净净。
他后悔了。
当初夸下海口之际,不知刺伤弟弟的是大周公主,刚才率兵冲入寝殿又是被怒火冲昏了头。男人面色发青,指着那地上告状的太监,想要分辨。
“前日千岁下令攻城,我胞弟浴血奋战,为大齐流尽血泪,却被人戳瞎了眼......”
他抬手行礼,咬牙,还是微微屈身,向赵守恩解释
“今日我前来,不过讨一个公道!”
“公道?”
赵守恩一顿,终于抬起头,像是突然多了几分兴味。
“那刘将军,这公道.......”
“——怎么个讨法儿?”
他的嗓音不似别的太监那样尖细,反而又低又哑。
周幼清眉头轻蹙,这声音他感觉有些熟悉,但还没等小皇子多想,刘威虎就继续道。
“既然这大周公主是您的人,她戳瞎了我胞弟的眼睛,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便只讨她侍女的一条命!”
周幼清骤然攥紧了拳,可还没等他开口,便听见赵守恩嗤笑一声,
“说来也巧,咱家今日也有个公道要讨。”
刘威虎一愣,额头冒汗,
“不知公公,要讨何公道?”
“咱家记得,尚未进入周国之前,圣上就下过旨意,第一,不得杀害稚童老叟,第二,不得有辱文人大家,第三,不得奸/□□子。”
“违者,当斩!”
刹那间,殿内一片死寂。
周幼清倏然怔住,所有人都说北齐军队残忍暴虐,天子更是被奸宦所挟持,能下此令,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这下不仅仅是刘威虎,甚至于后面站着的士兵们都惨白了脸色。
古往今来,攻下城池之后,军队士兵在城内烧杀奸掠三天,已然成为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更别提这被攻下的还是大周皇城。
不说金银财宝堆积如山,养着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千金贵女,便是连宫女,都有三分姿色。
周幼清抿唇,眼神复杂,他知道历史上曾经也有将军下达过不得奸/淫的命令,几十万的军队,到底还是有那么些人管不住裤/裆。
而这些人大多都有战功,后面或许还有家族利益牵扯,也大多都不了了之。
然而——
此刻赵守恩一扫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面色骤然冰冷
“现今我奉千岁之令,肃清我军之浊气,重扬大齐之正风。”
他盯着刘威虎,嘴角笑意渐冷。
“刘威虎,一只眼睛算什么,千岁要的,是你们的脑袋!”
嗡——!
男人像是被人在后脑狠狠打了一记闷棍,当即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然而还未等他求饶,便听那可怕的声音再次响起——
“来人,都给我压下去,立刻在宣武门问斩,以儆效尤。”
语毕,外面便有另一队黑衣士兵涌入,将刘威虎及其手下全部押解带走。
周幼清注意到了这对黑衣士兵的不同,他们未曾穿着北齐军队的着装,身材各个也不似那些悍兵一般壮,反倒显得清瘦。
最重要的,这些士兵中,没有一个面带胡须,连一点青色的胡茬都没有。
许是见少年盯得久了,赵守恩忽然开口问:
“怎么,公主殿下对那些人感兴趣?”
周幼清自然收回视线,却也没给他半分余光。
“素来听闻北齐宦官当政,今日一见,此传闻倒是不虚。”
少女微微扬着下巴,嗓音清冷好听,但讥讽之意倒是毫不掩饰——
“守恩公公当真好威风,几十个人头,说斩就斩。”
周幼清第一次拿出了此等傲气的姿态,毕竟他如今是昭宁公主,谁都知道那位嚣张跋扈,他现在假借了身份,总得做做样子。
赵守恩倒不觉得是讥讽,反而有些惊喜。
“嗯?你觉得我威风?”
还未等周幼清答复,他又自顾自点点头,灿烂地笑起来,像是得了夸奖的小男孩
“这么一想,方才倒是真颇有些干爹的风采。”
周幼清:“...........”
赵守恩这么三两句话,方才紧张的气氛骤然一扫而空,不过还未等维持几秒,外面忽然匆匆跑进一个黑衣士兵。
周幼清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方才还展颜的紫衣小太监顿时面色阴冷下来。
“王福!”
“诶!”
为首的大太监顾不得疼痛,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把人给我看好了,若是再有半点差池,你的脑袋也别要了!”
他说完,未等回应,就匆匆往外走,身后的黑衣士兵赶紧跟上。
不过走到一半,赵守恩突然想起什么,他回头瞥了一眼焦黑的寝殿,又看了看站在原地的周幼清。面容姝丽的少女依旧神情冷淡,纤细的身躯看起来倒是有些不可思议的挺拔。
“换个地方给她住。”
“那,奴才斗胆问,换何处宫殿?”
赵守恩大步往外走,头也没回,
“——最好的那个。”
最好的?
周幼清没有想到,那个叫赵守恩的宦官一句话,他竟然就搬进了大周皇后才能居住的栖梧宫。
甚至于,他在此住了近乎半月,下面的人也都恭敬有加,每日的餐饭一律按照昭宁公主的规格,精细可口。同时,刘威虎那几十人的脑袋在宣武门一落,也无人再敢来打扰。
但既便如此,少年依旧忐忑。
外面守着几十太监,殿内还有十几位宫女,不过大抵是因为赵守恩的缘故,周幼清冷脸呵斥几句之后,能近他身的便只有晨露一人。
但男扮女装,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正当周幼清沉思之际,他的余光不经意扫过旁边欲言又止的晨露。
“何事?”
“小,小殿下......我......”
她双手背在身后,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周幼清眉头一皱,语气紧了些,
“怎么了?”
“奴......奴婢逾矩了!”
说完,她就跪在地上。
周幼清一愣,便见她双手奉着一块精绣之物。待少年定睛一看,瞬间红了耳根子。
——那是女子贴身穿的抹胸。
“晨露,你......这......”
当初女扮男装实在是形势迫人,穿女装也实属无奈之举,可这贴身之物......
“殿下,女子及笄后,便逐渐会有婀娜之姿。”
晨露咬了咬牙,
“奴婢思来想去,殿下即便身陷囹圄,也不得作贱自身。此物乃上好的贡锦,勉强配得上殿下。”
“........”
这当然不是配不配的问题,只是隔墙有耳,晨露只能这么说。毕竟男女有别,那昭宁公主还未及笄之时便有了身段,及笄后更是凹凸有致。可她的小殿下,自幼病弱,又是男子,虽有几分纤弱之感,可胸前......
到底平了些。
周幼清沉默半响,才再次把目光挪回那物上。这一次,少年看出了里面的玄机,胸口处有很厚重的刺绣,刚好支出一个微凸的圆盘形,而刺绣的里面,似乎还塞了些东西。
“.......”
小皇子看着自己的贴身宫女,眼神复杂。好半天,他才叹了口气。
“先放着吧。”
晨露还想再劝,她想周幼清最好是现在就穿上。可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人还不少。周幼清一惊,以为宫中又出了什么变故,然而急促的脚步声最终停在了门口。
顿了顿,外面才传来王福尖细的声音,
“公主殿下,守恩公公那边来了话,今日千岁回宫,希望您沐浴更衣,好好打扮一番。奴才还专程调了几个手脚干净麻利的小宫女来,伺候您梳妆打扮,您看可好?”
这话里话外都透着恭敬谄媚之意,可周幼清听了个开头便只觉心底一凉。
——到底还是来了。
第一次见赵守恩那次,他便对那人留下自己的目的有了猜测。
但那仅仅只是猜测,可今晚,他就真的要被送与那位守恩公公的干爹。
......薛烬生。
大周不乏关于那位奸宦的传闻,说他最喜生啖稚子血肉,在床榻间虐玩女子,性情阴暗暴戾,犹如恶鬼。挟持北齐天子,秽乱齐帝后宫,边关活埋周军二十万,一夜血洗皇城,皆是那薛宦所为。
如此种种,怕是连恶鬼都难以形容。
这个名字在周幼清的舌尖转了几圈,最后被咬住。
“不必!”
少年冷声回绝,
“本宫只需晨露一人服侍便好。”
“这可不行啊殿下,守恩公公吩咐奴才了,定要奴才好好服侍,要是出了半点茬子,奴才的小命不保啊殿下!”
王福真的急了,可几番争论后,双方迟迟僵持不下,他只好心一横,
“殿下,奴才得罪了!”
下一秒,大门被外面撞开,一群粉衣宫女鱼贯而入。
精美璀璨的华服珠宝,还有奇香艳丽的香粉胭脂也如同流水一般被送进来。
前几个小宫女低低说了句望公主恕罪,便上手直接把她拉去沐浴。而旁边焦急的晨露早就被死死按住。
周幼清开始有点慌了。
这要是真被拉去,衣服一脱,别说刺杀薛烬生和其同归于尽,不到一刻钟他就会暴露,然后关进大牢,甚至连晨露大抵也会被折磨致死。
眼看就要被拉入浴堂,周幼清心一横,突然爆发出一股大力挣脱宫女的桎梏,然后死死抱住了旁边漆红的柱子。
“本,本宫乃大周公主,甚......甚至今晚一过,就是千岁的女人了,尔等.......尔等贱婢怎配碰我!”
“........”
在这些齐人眼中,已经亡国大周公主便是阶下囚,哪怕贵为公主,也已经不足以保护他了,少年只得搬出更让他们畏惧的人来。
赵守恩不够,再往上,只能是那个操纵北齐,覆灭大周的奸宦,
薛烬生。
——他的血仇。
当着北齐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又做出这样抱柱子的无赖行为,几乎快击碎了小皇子所有的自尊。
即便生在冷宫,不受圣宠,可到底,周幼清是一位皇子,他的父亲是大周的天子。他现在代表的是周朝皇室。而如今,他却在敌国的奴才们面前,说出此等自贱屈膝之言,实在是奇耻大辱。
少年眼眶通红,指甲死死嵌进掌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红宝石的坠子在侧脸摇曳,犹如一滴凄美的血泪,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沾染着星星点点的泪意,哪怕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宫女,也都看呆了神。
然而,纵使此刻周朝的小公主哭得梨花带雨,清丽绝美,然而所有人的面色却在刹那间惨白。
直到,一柄雪色折扇轻挑起周幼清的下巴,明明是很轻的力道,却迫使他不得不回头。
刺目的红骤然撞进眼底,艳靡至极。
那人红衣似血,面若桃花,让少年想起了志怪小说中,那些化了形的千年妖孽。
——周幼清头一次因他人的容貌而失了神。
可紧接着,对方的折扇便轻佻地划过他的下颚,点在咽喉。
“原来,公主殿下竟垂爱至此,”
少年听见眼前的红衣妖孽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让咱家受宠......若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