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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敛尽春,意轻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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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亮,沈即月起不来,上了几日的药,身上的疼也没减轻多少,浑身上下就没处好地儿,连腿侧都是牙印。但今日得去晋州府,他闭着眼坐起身,瞌着眸还是不想睁,索性蒙了被子又倒了下去。半晌又梦游般坐了起来,抓扯着长发,瞌着眼恹恹下榻趿屐。
丹实听着动静轻轻把门吱开条缝,小声说:“公子,车辇准备好了。”
“嗯。”沈即月眼都没睁,游魂般飘去洗脸,直接把整张脸埋进了铜盆里。
丹实看他这副没睡够的样子,说:“公子,要不我们改日再去?”
“拖了好几日,不能再耽搁了。”沈即月抬首,甩了甩头,湿发贴着脸颊,水珠顺着发丝滑进领口,隐了踪迹,睫上还挂着水雾,睁眼时,眼里未睡醒的朦胧还荡着波儿。丹实心头一紧,蹦了个词儿哽在喉头没敢说!
妖孽!
顾乔野离开北境交战地后,北虞蛰伏了几日,又重新部署了新一轮突袭,他们想在秋天来临之前拿下北一营的草野。魏平简死了,北一营还没有新将领,整个北境全靠魏暮白一人独撑。顾乔野抽响马鞭,在沙野里狂奔。
天际露出一丝娇红火光,那是北一营的燎原战火,号角与战鼓之声捅破了那一方宁静。顾乔野没着甲,马蹄踏破叠加的敌影,直驱撞进厮杀之中,长刀出鞘之声伴随着血浆迸溅。
魏暮白甩掉刀面上的血珠,露出一口森白的狼牙,在战火里大喊:“你哥刀都砍豁了,你怎才来!”
几把弯刀齐齐钩来,顾乔野抬臂架住弯刀,猛的用力,力道带翻了对面几人,他翻身提刀照着那贼子脑袋砍了下去,血迸溅在他脸上,他侧头唾了一口,恶狠狠的说:“陷在温柔乡里,”顾乔野单手握刀,抡着刀锋,将突来的弯刀砸飞出去,说:“姐夫也忍心看我孤枕寂榻一辈子?”长刀狠狠没入贼子胸口,顾乔野凶狠抽刀,剑眉入鬓,清眸中带着狼王般的狠戾。
魏暮白的长刀与弯刀硬碰在一起,当声响彻,直取对方咽喉,血水沿着手臂下滑,染红了半件战甲,他嘴角微扬,顶着炮火声,在刀光与血雾中侧头说:“待开了春,带来北境,让如滢也高兴高兴。”
两人在占火连天的轰击中居然轻松拉起了家常。
北虞的突袭在第四日天至黄昏时,渐渐弱了下去,游猎队伍经不起长久战,他们是为东南部的草野而来,却被顾乔野带兵驱逐到了东北角落。
副将葛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一把夺过小旗吃力架着的旗杆,让北境战旗顿时高扬在余晖里,猛的挥下,喊道:“前突——!”
魏暮白在后方布兵严防北虞迂回偷袭,遥遥见马蹄之声扬尘而来。
铁骑回营,顾乔野散落的碎发被风拂动,他手上带了点伤,却仍握紧了刀柄,在经过望楼时勒马,雪翼飞霜仰蹄嘶鸣,他高举长刀大喊:“大捷!”
“大捷——!”
“大捷——!”
这两个字荡回风中,顾如滢把手中的刺绣轻轻放回桌上,提着裙摆奔了出来,沿着辽阔的长原,往迎面而来的单骑狂奔了过去,两人深深拥抱。魏暮白搂着她,顺势把她扬了起来,裙摆跟着划出一圈又一圈柔美的弧度。顾如滢喘着气轻声说:“大捷!”
顾乔野立在雪翼飞霜上,遥遥调转马头,他还欠庄州三千边兵,若是再拖沿,错过秋收,庄州的事宜怕又得再拖上一年,中都等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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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华随着流民入了晋州,晋州繁盛,除了临近京都的寅州,晋州是中都唯一没有遭北虞长刀血洗的州府,就算是庄州,近远郊也是没有逃脱被血洗的厄运。
晋州最大的粮米倒卖商姓简,中都战乱多年,他的粮米生意倒是越做越红火,但晋州的粮米价格也是高得离谱。
素华只是来听记,但晋州的粮米价格虚高,百姓却毫无怨言,连晋州府也没有任何打压措施,倒是勾起了他一丝疑惑。
黑夜瞬降时,街道两旁都挂起了灯笼,素华着了身夜行衣轻巧翻入简府,隐在夜色下急行,暗道:“好好的私宅,如此多暗哨,若是心中没鬼,那是防什么?”
书房中有轻微谈话声传出,素华避开巡逻卫谨慎靠了过去,手指沾了水,在窗纸上轻戳了个洞,就着房中昏暗的烛光看进去,简东南正对着他立于书架旁,背对着他的是一个稍矮的男人,看穿着,居然像个孩子,他缓慢踱步间能听见细小的叮铃声。
简东南俯身与男人说了句什么,两人相视一笑,即而在旁侧按动了一间密室石门,两人前后都闪入其中。素华没敢贸然跟进去,匆匆离了简府找了间客栈给沈即月去了信。一是说明附近听记所得,二是细说了这简府之事。
*
车辇在路上颠簸了四日,晋州城门总算遥遥映入眼帘。沈即月在路上起了热,入了城也没急着进晋州府,先寻了间客栈,丹实请了大夫来问诊。
切脉时,丹实才发现沈即月小臂上的青紫。大夫走后,他吩咐了人去抓药,蹲在榻侧沉思了半晌,见沈即月没睡熟,他忍不住开口问:“公子,你身上为何有伤?”
沈即月淡淡回应:“摔了。”
丹实不放心,凝了眉,扯开腰侧的刀,他大着胆子挽起沈即月另一边袖口,直挽到了肩膀。青紫中的牙印消散不少,已看不出形状,但渗着红的青紫刺得丹实眼睛疼。
他狠狠咬牙说:“公子身上如此多伤,为何不说?”
沈即月烧得迷糊,没睁眼,小声说:“别吵,让我睡会。”
丹实没再吭声,帮他拉上薄褥,轻手轻脚的退到了门边,双臂抱着刀就着门框守着。素华去晋州后不知所踪,春漠又被公子派出去了,现在公子身边就只有他,他不能再让公子受伤。
沈即月这一觉便睡到了子时方醒,桌上的小铜炉上温着药,苦涩的药味飘了满屋,他不禁皱了眉。丹实在侧旁的矮榻上闭眸休息,他是担心他家公子,没敢出屋。沈即月起身轻轻趿了屐,丹实听到声响揉了揉眼坐了起来,闷闷说:“公子醒了,得把药喝了。”
沈即月说:“嗯,你睡,我自己来。”
丹实扭动了一下脖颈,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小跑到桌边说:“公子,我来,小心烫!”他边说边小心的提了铜炉上的药罐,把汤药倒进碗里,捧给沈即月,又叮嘱了一遍:“小心,烫。”
沈即月捧着碗,皱眉看了半晌,又低头嗅了嗅,嫌弃的轻轻侧了下头,他转头看丹实,见他正抱着双臂一瞬不瞬监督着他,沈即月一本正经的说:“丹实,去开开窗,有些闷。”
丹实抱着刀没动,他可再不会上当,以前在伴山寺,沈即月每每生病喝药,就会想方设法把人支开,然后趁其不备把药倒掉。这法子,在丹实眼里简直太幼稚了,他沉着脸说:“公子,你先喝药,喝完,我再去开窗。”
沈即月难得露出小孩脾性,皱着鼻子再嗅了嗅,问:“有梅子吗?”
丹实哄道:“公子乖,先喝了,天亮我便去买。”
沈即月端着碗沉默了须臾,才不情不愿的浅浅抿了一口,又搁了碗,见丹实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又鼓足了勇气般端起了碗,捏着鼻子喝了几口,药下去了一半,他眉头拧成了结,说:“不喝了,明日有了梅子再喝,太苦。”
丹实说:“公子,这不喝完没效果。”
沈即月没理他,有些负气的瞪了他一眼,急急缩回榻上,一撩被子,把整个人都捂了进去,倒头又睡。
“公子,”丹实无言:“……”
临近八月,晋州城里格外热闹,听闻是中都特有的节日,“闹秋”,以前中都各州每到七月下旬都会有半月的“闹秋日”,但十七年前谢重英败逃后,郸闻双州遭北虞血洗,这“闹秋”两字便很少在中都被人提起。
沈即月还有些低热,每日的药他都没喝足量,以至于这发热拖了几日也没见好全。以前在伴山寺,还有方丈监督,方丈那脸一沉,他便得捏着鼻子乖乖喝。现今出来了,丹实监督,他就耍赖,不时还得冲他发阵小脾气。
*
晋州刺史府刺史周正祥今日着了身大斜领青色常袍,和蔼的站在府门街边看舞龙队舞着长龙戏珠,铁花在白日里也能展出怒放的花火。
大街两侧,人山人海。
沈即月没坐车辇,与丹实两人随着街上的人群往刺史府走,微微讶异,这中都的“闹秋”还真是热闹非凡呢。
“请问可是庄南王?”侍卫很有眼力,一眼便认出了他,说:“今日正逢‘闹秋’,刺史大人便派小人前来寻接一番,怕百姓太多,冲撞了王爷。”
沈即月说:“周大人有心了。”
侍卫恭身说:“王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