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海王攻捡走后》ES贰拾

7、第七章

　　走到跟前，听见那军官满嘴法语的时候，程枫差点笑出声。
　　是他多虑了。

　　“对不起，我有点看不清……不过，13区离这里太远了，走不到的。你要坐地铁，坐RER，或者坐计程车去。”军官耐心而认真地说。
　　“骚，骚瑞……”黎岛一脸懵逼地指指自己，“Chinese. ”接着重新鼓起勇气似的，问：“English？Please？”
　　军官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然后坚持法语指路：“了解。我推荐地铁，很方便。不过想坐计程车也很简单……”

　　　程枫适时清清嗓子看着黎岛：“需要我给你翻译一下吗？”
　　黎岛转身就走。

　　程枫追上去：“喂小黄鹂？”
　　“不需要。”

　　“你换个迷彩服他也还只跟你说法语，你信不信？”程枫笑着问，又说，“看见说英语的外国人他们就不爽。他们跟隔壁英国不对付，觉得全世界人都应该学法语，在他们的地盘上更得说法语，你明白吧？法国佬很傲慢的。”
　　“……”

　　黎岛不明白。法国人跟英国人较劲凭什么遭殃他一个问路的中国人？

　　“小黄鹂，你想去哪，有时间的话我带你去。”程枫又说。
　　“……用不着。”黎岛咬牙，但明显是动摇了。

　　程枫拖长音“哦”了一声。
　　“那行。那我先带你参观吧。”他说着抓住了黎岛的手腕，“人多跟紧，别走散了。”
　　话说得轻巧，但手上的力气却是不由分说的。黎岛皱了皱眉，只好随他去。

　　虽然来的路上程枫的导游讲稿已经对凡尔赛宫做了很全面的介绍，但亲眼看到宫殿内的富丽堂皇的时候，黎岛熬了一宿、靠浓缩咖啡驱动的心脏猛然收紧了。
　　巨幅的画作，造作的吊灯，矫柔的鎏金雕饰……这大概就是程枫说的“巴洛克和洛可可风”。
　　他看不太懂，但也被惊艳到，不禁举起手机乱拍了几张。

　　“我们马上要到镜厅了，好多人都冲着这个来的。”程枫说，仍然抓着黎岛的腕子，“我给你拍照吧。”
　　“……不用。”黎岛说。
　　程枫伸手抻走他的手机：“我构图很好的。”

　　-

　　回程的大巴车上，黎岛捧着手机左滑右滑看了一路。

　　程枫真的很会照，张张都把他照得有一米八那么高。好多他忸怩没看镜头的瞬间，在程枫的镜头里也很好看。看完程枫给他照的几张，他臊着脸想把自己拍的照片全删了。

　　程枫预告完接下来的行程，坐到了黎岛旁边：“刚才吃饱了吗？”
　　“嗯。”

　　黎岛把屏幕往自己那边斜了下，但程枫还是从明亮的屏幕上看到他在朋友圈发九宫格。照片大概是从自己给他照的那些里精选出来的。

　　程枫笑笑：“怎么样，我说我构图不错，没骗你吧？”
　　黎岛警惕地瞥他一眼：“嗯。”

　　“喂什么眼神？我是好人！”
　　“但我喜欢的是女人。”
　　“那很好。”

　　黎岛被程枫搅乱了思路，低头对着文字输入的光标愣了好几秒，憋出两个字：好累。
　　点击发送。

　　孩子气的小虚荣，但真挺凡尔赛的。

　　-

　　下午参观卢浮宫。
　　大巴车停到卢浮宫跟前，仍然是黎岛第一个跳下车。

　　远远地，门洞里的玻璃金字塔在阳光下泛着光，把游客们的目光都拢了去。
　　穿过厚重的门洞来到开阔的广场，小程导游在玻璃金字塔旁站定，开始给众人介绍设计金字塔的著名华人建筑师，贝聿铭。

　　黎岛视线在广场上兜一圈，欣慰地发现这边端枪的军官比凡尔赛宫那边还要多，可以换着多问几个。
　　但还没等他走到军官跟前就被一群高大的黑人兄弟团团围住了。

　　他们围上来，手里拿着的东西叮叮当当地响着，嘴里吐沫横飞地说着，跑调的“你好”混杂着能听懂个别单词的英文和一点也听不懂的法文，像地下饶舌。

　　黎岛惊得有点喘不上气，往后倒了两步，想走，却被一个头型很像赤木队长的黑人兄弟拉住了。对方非常激动，一手晃着叮叮当当的小玩意，一手竖起3根手指。黑皮肤把他的眼白和牙齿衬托得非常明亮，非常……凶，凶神恶煞。
　　黎岛对着他们连个“no”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眩晕。

　　慌乱中，身形高大的男人把他拉到了怀里，淡淡的香水味挡开了横飞的唾液和拽他的手。

　　他听见程枫的声音，听见他用法语和一圈黑人飞快地交谈，然后，人群散开了，空气通畅了，阳光回来了。
　　“好了，好了。”他听见程枫在他耳边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想就这么赖在那个芳香的怀抱里不起来。
　　一秒，两秒，三秒，程枫也并没有催他，一只手轻抚他的背，不停地跟他说：“好了，没事了。”

　　黎岛抬起头：“嗯。”

　　刺眼的阳光从程枫耳侧漏过来，他身后撒欢乱跑的孩子吹出了好大一串彩虹光泽的泡泡，颤颤巍巍地往天上飘。
　　程枫在他面前摊开掌心，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巧的古铜色埃菲尔铁塔钥匙扣。
　　黎岛眯了眯眼睛。

　　“没事了，啊。我说护着你就肯定会护着你。”程枫叹了口气，轻轻撩起他的衣服下摆，圈着他鼓弄两下，把钥匙扣挂到了他裤腰上，提起来给他看，“这个给你当证物，我说话算话。”

　　许是因为逆光，黎岛看不真切程枫的表情。而视觉模糊的时候，身体的感知就无限被放大。他突然发现好像自己从没被谁这样抱过，男人、女人，都没有。
　　明明程枫是和张叔，和乾哥一样的人，但他这次没闻到那种鱼腥，没发抖作呕，只觉得莫名的温暖和安全，被保护的感觉。

　　而被黎岛这么乖顺地依偎着，程枫一时间也搞不清自己这会儿到底是过分入戏的套路，还是因为昨天黎岛的一顿猛哭给他哭得良心发现了。
　　“别害怕。那些人只是想高价多卖你几个钥匙扣，情绪比较激动。”他说，对自己真实意图感到茫然。

　　“谁怕了！”黎岛蹭地直起身来推开他，“我没害怕！只是，只是……”

　　“害怕”似乎是一个魔法开关，一戳，这只小黄鹂就开始吱哇地嚷，一副自尊心深受伤害的样子。
　　程枫笑笑：“你只是想找那边儿端枪的问路去，是吧？还去吗？需要我跟你一起么？”

　　“不需要。”黎岛说，在程枫纹丝不动的笑容里又补上一句，“没想去问。”

　　程枫拖长音“哦”了一声。
　　“那行，那就跟我走，看卢浮宫。”说着再次抓住了黎岛的手腕。

　　话说得仍然轻巧，手上的力气仍然是不由分说的。黎岛张了张嘴，问题到了嘴边——
　　你为什么保护我对我好呢？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当然没有。保护你是因为你是我的顾客，我是导游，这是我的义务。

　　脑子里自动过了一遍这样的对话，黎岛闭上了嘴。

　　-

　　卢浮宫里有很多出现在美术课本或者电视或者网路上，以二维形式存在于黎岛记忆里的东西，比如断臂的维纳斯，比如带翅膀的胜利女神，比如微笑的蒙娜丽莎。当然，蒙娜丽莎还是二维的，只有画框变三维了。

　　最让人惊讶的也是蒙娜丽莎那副画，远远挂在红墙上，巴掌大小，一屋子黄毛儿红毛儿黑毛儿杂毛儿挤在黑灰色的隔离带后面，怼自己脸拍、怼蒙娜丽莎脸拍、怼出各种搞怪动作拍。

　　黎岛受周围各色毛儿们的影响，下意识地伸长着胳膊举起手机。想双手辅助让镜头稳些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腕还被程枫抓着，气恼地转了转腕子。
　　挣脱不成，他瞪了程枫一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喜欢达·芬奇，但事实上程枫讲的那些关于画家的背景知识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今天我为各位重点介绍的内容到这里就结束了。各位可随意浏览其他展厅，也可以到户外咖啡厅休息，2个小时候后我们在贝聿铭先生设计的玻璃金字塔旁集合，我会在那里等待大家。遇到感兴趣的藏品可以扫码收听电子导览。”

　　“电子导览哪有小程导游讲得好哇，差远啦。”一位阿姨说。
　　“咱们小程导游累坏了，讲一天了。还帮着解决突发情况。”另一位阿姨说着看了黎岛一眼，略有不满，“快让孩子歇歇吧。”
　　然后阿姨们哎呀哎呀地给他鼓鼓掌，便就地解散了。

　　程枫回过头看黎岛：“走。”
　　然后手猛地攥紧，拽着黎岛往蒙娜丽莎面前钻。
　　钻到跟前，拿过黎岛手机，迅速而准确地将他和名画框到了一起来了个三连拍。然后把他拖出了人群，端着手机给他展示拍照成果。

　　“小黄鹂还满意吗？”
　　确实挑不出毛病。黎岛点点头。

　　程枫笑笑：“还有什么想看的，我带你逛。”
　　黎岛想了几秒，谨慎作答：“……看女人。”言外之意大概是“对我好也没结果，我只是现在跑不了而已”。
　　程枫却好像满不在乎，仍然笑眯眯的：“安排。我知道一幅特别够劲，这边。”

　　两人走了一阵，最后在布歇的那幅《宫女莫菲》前驻足。

　　画上的黑发宫女趴卧在褶皱松软的白色蓝色的布料上，回头朝画外人微笑着。身上的衣服凌乱地遮住腰肢，阻隔了背部和臀|部的流畅线条。偏偏画家将高光打在半露的肩部和完全|裸|露的丰润圆|臀。再加上女仆本身的姿势，尽是挑逗撩拨。

　　黎岛飞快地看了眼四周和程枫，然后垂下眼睛，脸红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外国的大雅之堂里净是些光屁股的玩意儿。

　　程枫一手托着下巴，落落大方：“和我们刚才看的安格尔那幅新古典主义的《土耳其浴女》很不一样吧？”
　　看了吗？哪一幅？黎岛已经忘了。

　　“……布歇是典型的洛可可风，偏爱细小零碎的曲线。他笔下女人小脸小脚酥软玲珑。这幅画送给路易十五，立马宫女变情人。你看她的臀腿，嫩的，白里透粉，太勾人了……哎小黄鹂，你有没有在看？”

　　黎岛不看画看程枫：“你，你不是喜欢男人吗？怎么会觉得勾人？”
　　程枫勾勾嘴角：“你不是喜欢女人吗？怎么没被勾去，看都不好好看？”

　　“我看了！我觉得很好看。”黎岛说着脸更红了，红着脸努力模仿小洪哥那些人看KTV里那些女孩的表情，欲|望里带着轻蔑，“女人嘛……”

　　程枫笑笑：“嗯，你喜欢洛可可，我再带你去看看弗拉戈纳德的那幅《秋千》。”

　　-

　　这一天两个宫殿逛下来，在酒店附近的中餐厅吃晚饭时，黎岛觉得自己脚都快折了。

　　程枫给他讲了很多很多幅画，很多很多件雕塑，还在一间摆满银器的华丽展厅给他拍照。
　　他丝毫没听出程枫讲解里关于性取向启蒙的弦外之音，只是觉得他的讲解里有见解，不是单纯从网络或者什么书上死记硬背下来的文字，触类旁通，是真的很厉害。

　　很厉害，还对他挺好的。就算他反复说自己喜欢女人，也没有恼怒。除了怕他跑掉一直拽着他的腕子，没有其他小动作。还帮他解围，还送了他一个钥匙扣，并且他身上……香香的。
　　和他之前接触到的那些“社会人”很不一样。

　　因此，餐后程枫说自己吃多了想去塞纳河边吹风，并邀请他同去的时候，他不顾脚的强烈抗议，点头答应了。在满是人、酒瓶和垃圾的河边，他犹豫再三，掏出了皱巴巴的纸片给程枫看：“呃，你知道这个地方怎么去吗？”

　　其实这个纸片程枫早在第一天刚上车那会儿就看过了，虽然被水糊了，但对于熟悉法语的人来说，猜出来很容易。
　　不过他还是假装认真地看了几秒，笑着问：“Le Chili？小辣椒中餐？方便说下为什么要去这儿吗？”

　　“呃……”黎岛一时间没想好怎么编。

　　程枫又笑：“别告诉我是什么网红餐厅打卡啊。”
　　本来是随口一句调侃，谁知道黎岛连忙顺杆爬：“呃，对。朋友推荐的……”

　　“哦，这样。”程枫点点头，“这个地方离我们第一天用餐的中餐馆不远，就，发生枪击那个，你记得吧？”
　　枪击！黎岛不自觉绷直了身子。

　　“你一定要去，我明天可以带你去。”
　　“呃，你告诉我怎么去就行……谢谢。”
　　“我告诉你怎么坐地铁，你能听懂报站吗？我告诉你坐计程车，你会打电话约车吗？再说坐公车，你分得清那些硬币零钱是多少吗？”

　　黎岛不说话了。

　　一个酒瓶盖飞了过来，吓得黎岛一缩脖子，而程枫一手拽他到自己肩头，一手举起来，稳稳当当地把瓶盖拦在掌心。
　　旁边的外国人又叫又笑又鼓掌的，不远处的“肇事者”站起来竖起了拇指，连说了几个对不起。

　　程枫翻过腕子看了眼时间：“行了，我们回吧。这帮人开始嗨了。”

　　沉默着走到酒店门口，看着脚下淡淡的长长的影子第n次缩成两个浓黑的侏儒，黎岛终于开口：“谢谢。”
　　程枫站定：“谢什么？接住了瓶盖吗？”
　　“谢你白天帮我，给我拍了很多照，讲了很多，还送我钥匙扣……”黎岛顿了顿，“还说要带我去那个……网红餐厅，谢谢。”
　　“客气。”程枫笑笑，绅士地拉开酒店厚重的玻璃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进门，黎岛愣了。第一眼落在空无一人的前台上，第二眼落在空座位上似乎写着值班时间8：00am~8：00pm的牌子上，第三眼落在墙上样式复古的圆形挂钟上——八点十五。

　　他要是早点回来，就能赶上前台老爷爷，就能另开一间房。偏偏程枫叫他去吹风，偏偏吹到八点以后，再结合程枫翻腕子看手表的动作……

　　套路。都是套路。白天那些什么拍照讲解钥匙扣，统统都是套路！

　　他回头，对程枫怒目而视。像笼中鸟看见猎人，又委屈又愤恨，眼里瞬间噙满了泪：“你故意的吗？？？”

　　猎人很淡定：“怎么了？哦，今天床给你睡，好吧？”
　　小鸟儿吼：“我不睡！你听到了吗？！我！不！睡！”

　　照顾了一整天的鸟刚还有了点儿归顺的意思，这会儿该睡觉了又开始疯狂扑棱膀子撞笼。
　　自己忙前忙后一天，一点用都没有么？

　　深柜可以理解，但白眼狼不行。
　　程枫沉了脸，不由分说地拽着黎岛出了酒店。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黎岛大叫，害怕自己会流落街头，也害怕被拉到墙角一顿揍。他想起白天的黑人，想起一窍不懂的外语，还有程枫拽着他手腕的力度，他甚至开始为自己刚才的冲动感到后悔。

　　“不是不睡么。”程枫拽着他，边大步流星地走着边摸口袋里的车钥匙。叮叮当当地拿出来，回头朝黎岛一笑：“不睡的话，带你出去玩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