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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谈论 ...

  •   在起身去洗手间的间隙,赵明绅故意把洗手后没有擦干的胳膊搭住,拍着胡会芝的肩膀道:“这位路尚先生可真是厉害,她一来,梁主任光顾着和她聊天,都快忘了正事,真是美色如乱花,不由迷人眼啊。”

      赵明绅向来轻佻促狭,往日胡会芝无论听见什么,都是陪笑应声的那个。只是今天听见这位前辈的玩笑话,胡会芝却立刻针扎了似的觉得难受,不好与他翻脸,只好说:“是路尚先生学识渊博,腹有诗书,才让梁主任起了惜才的想法。”

      “惜才?哈哈,小胡,你这人的书生脾气,要在接人待物上可是吃大亏的。我就问你,梁主任要是真的惜才,干嘛放着不管骂战,让孙残声和《红书月刊》的人得意了那么久?”赵明绅一边望着外头,偷看着言语里讨论的女子细瘦的脚踝。暗自可惜这些学了美国做派的小姐就是离经叛道,又瘦又平的和什么似的,走起来窈窕玲珑的是好看了,就是少了风情。没有肉的样子像一根干巴巴的芦苇心,嚼弄起来哪有珠圆玉润的女人们好下嘴的。

      胡会芝讷讷不能言。初出茅庐的他,已经懂得了这是文学和商业之间的取舍和交换。而且这些作为,并不能算的是罪恶的。但道德上,着实是阴诡小人。说句难听的,梁主任默许的作为,真计较起来,又和总部赵老板暗地请新庄居士的行为,有什么区别呢?

      赵明绅因此更加放肆了,干脆借着机会,在门口盆栽的掩护下,大大方方的用手指指着路尚先生说:“咱们再说说梁主任现在为什么好说话了。还不是因为这位女先生从谈吐到穿衣打扮上,都能看出不好惹,有家世背景。你看看她这身衣服,哪里是普通人家买的起,就算买的起,又能有眼光往身上穿的,穿起来,嘿,还真有点外国女人的味道在里头的,更少见了。”

      赵明绅觉得是前辈了,要指点后辈,怎么去看女人。首先要教会束手束脚的胡会芝别那么小心。路尚先生吗,终归是个女的,有点墨水和出身也越不过男人去。

      “但别管女人穿了什么衣服,受的什么教育啊。要看清楚底细,还得从手到脚看起。伯乐有《相马经》,这看女人啊,和看牲口差不多,也有一门《相女经》。比如大脚大手的,多是干农活的乡下丫头,村气的连走路都淌着泥巴似的。别说听她们张嘴说话,就是近看了也污糟眼睛,当个下人使唤就得了。小手小脚的是旧式三寸金莲的小姐。那一个个嗓子,见了男人面都能变成个哑巴,出去带着见人都不好意思,就适合放在乡下老家侍奉老人、照看孩子。”他先回忆了一下自己经常看过的几类女子,然后统共给女人们分起类来。

      “路尚先生这脚也大了些,不过想来是外国的运动课跑大的,该绑起来再穿双小鞋收一收,不过大脚穿高跟鞋,也算遮丑的好法子了。手指头戴着手套瞧不清,不过要我说,女作家们常常写字指头生茧,想来就算照看的再精细,仔细看起来也不大好看。脸吗,倒是生的漂亮,只是涂了粉也不知道黑不黑。最要命的,还是女人不该多嘴的问题,喏,她一个女人,读这么多书做什么。白白养出个心高气傲,看不起男人的坏脾气。我可瞧见了,这位路尚先生和男子说话的样子,说好听是不卑不亢,难听就是不知礼数,一看就不好相与。”赵明绅摇头晃脑的品鉴着,好像能从这种肆无忌惮的评价里,得到男性的地位高贵,全然没有看见身边小胡编辑冷冷的脸。

      胡会芝嘴抿成一条线,心中默念长辈教自己寡言的道理,也清楚口舌之快伤不了赵明绅。他没有多去理会,撞开这位传授“相女经”的前辈。当他愣头青,不解风情的赵明绅恼怒的“嘿,你!”一声,头也不回,脚步急急的径直往座位去了。

      他回去时,路尚先生刚和梁主任谈到孙残声带起的骂战的问题:“……如信中所说,事实上投稿给贵刊时,我就已经想过要遭遇的非议,只是没想到贵刊暗弱到如此地步。”

      满腹都是憋闷的胡会芝听见这话也一顿,接着惊心里暗自想道:路尚先生如此聪敏,家中富贵,能看穿此局也是应当。只是梁主任这里虽然说过没有义务的话,但一位如此强势的作家明着说出手段,表达不满,看来事情要麻烦了。

      梁惠民其实在知道面前这位富家女郎,居然是路尚先生时,已经后悔过同意那份协议了。

      是因为,当时无论是他还是总部,都认为,一个为了高额稿酬应约的作家,文章写的再好,也终究是囊中羞涩,或者有可以拿捏的软处。要谈下来,顶多在稿酬方面的条件要仔细些,就能谈妥。《侦探半月谈》官方坐看其被孙残声一派攻讦的事情,遮遮掩掩的就能过去了。

      谁想到路尚先生不仅头脑聪敏,一眼就能看穿此局。加上家世优渥,明显不是胡乱搪塞,就能糊弄过去的普通新作家。

      他苦笑:梁惠民啊,梁惠民,你今日的难堪,果然是那一日心里起的歹念,做了龌蹉事的报应。

      他苦笑后悔,但仍旧想要挽回道:“先生慧眼,瞒不过您。本刊暗弱,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有错在先,才在口舌上占不得上风。不过先生放心,近日本刊已经恢复了些元气,不日就能替先生主动且服众的发声……”

      “不日发声?新庄居士不是已经在替贵刊发声了吗?梁主任真是记性不好啊。”女郎端坐着,笑容甜美机敏,口中道出寥寥几人才能知道的机密,却让在场几人都打了个突。

      特别是后面走来的赵明绅,见如此的机密都被看透,立马有些急眼的过来,不顾插话是否礼貌,就说:“路尚小姐您这话可不能乱说。新庄居士可是和咱们立场相反的,这样揣测,可真是以小……”

      赵明绅说话声越来越小,待后面细若蚊呐。女子手捧骨瓷茶杯气定神闲的微笑着,没有听见有他这么个人一样,甚至没有给多余的眼光。茶杯中微红的茶水倒映着她勾着些许眼线的眼眸,如猫似的敏慧不驯。

      那样子真叫赵明绅恼火又害怕——他的靠山,血缘上出了三代,但他仍然觍着脸叫一声伯父的赵老板,赵知节,在商场上就是这副笑面虎的样子。叫熟悉的人一看就背后发冷。如今一个女人也能有这种胸有成竹的气态,实在让男子气恼。但那种懒洋洋的不屑,一看就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消息来的地方有准确的渠道,手上又有足够的砝码,背景靠山硬的让人头皮发麻了,收拾个人,只要喝茶间隙抬抬小拇指头的功夫。

      “可真是以小见大。”梁主任把话圆了过去,起身抱拳:“您高瞻远瞩,有慧眼明心,鄙人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让您见笑了。”

      见她连新庄居士的这样的机密事情都知道,梁惠民已经不敢托大,打定主意把事情全数揽下了,只是路尚先生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的说:“您这是折煞人了。贵刊的确暗弱,当时不为在下出头也是情理之中。能暗地请动新庄居士的方法,也无形中为鄙人的作品增加了读者。让人想要夸一句贵刊的手段高超,不愧是赵知节先生作主编的刊物。被人说一两句欺世盗名、见钱眼开这些事情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可是梁主任,这些本都不是我今日来要跟你说的事情。”

      “我投稿时其实已经知道贵刊面临的处境,愿意将作品寄送,的确是因为稿费。因为高昂的稿费,看见贵刊求贤若渴的心。若不然,您想来也知道,我不缺那几章字数来到的钱,《宋慈洗冤录新编》也不是非贵刊不可的。说句自负的话,超越孙残声,拿到第一人对我来说从不是目标。一个时无英雄才成名的人能有今天,贵刊,着实有很大责任。”

      路尚先生慢慢的,轻飘飘的点评着自己的对手,自己投稿的刊物。甚至谈论起赵知节都是一张轻慢的态度。看的几个男子瞠目结舌之下,又不由得相信她的话。

      她莫名就是有这样的气魄。

      之前那个引经据典、和善文雅的大家小姐形象随着话语的推进被撕下来,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路尚先生变成了一位拿着枪,胜券在握的猎人——装扮是她盔甲,容貌是她的掩护,气质是她的匕首。面前每个人都被她无形的枪/口指着,命令着,吩咐着。

      胡会芝脑海里不合时宜的闪过刚才洗手间赵明绅点评的那一幕,下意识去看路尚先生的手脚。

      只见她裙子下的双腿,不知什么时候从紧并着并且小腿倾斜的优雅姿态,变成了,竖直轻松男性化的发力状态。

      放在膝盖上,优雅的白蕾丝点缀的双手,本该维持端着骨瓷杯中红茶微笑的淑女礼仪,也变成了,手肘压在桌子边缘,手臂竖直,让两只手掌在下巴边,松松搭在一块的压迫姿势。

      女郎体内的灵魂好像一瞬间,由一个优雅机敏的大家小姐,变成一个强势自信的男人。

      这样自然表达的高压姿态,言语里通透的意味,让两个年轻人被震慑,也让从没有见过这样女人的梁惠民,惊讶的下意识并起双腿,微低着头,像面对上层的老板主编一样,对她尊重起来,等待即将到来的切实开价。

      “我眼里没有这些无知非议的愚人,也没有名不副实的小人。我今日来此,真正要同贵刊讨要的,是我想要拿到的那份尊重。”

      对,尊重,尊重我,然后请给我更多的钱。

      务实且清高的路尚先生心中腹诽自己,暗自对过程如此顺畅感到不可思议:对面居然就这样招了?我本来只是诈一诈,还以为就算是真的,也要在让他们躺平的过程中,要好好花上些水磨功夫呢。这样就成了?民国文人真的这样脸皮薄吗?或者说,在一看就有靠山的富婆面前,膝盖软的快?

      她本来打算如果新庄居士的事情猜错了,就装作是被孙残声一派的人拱火了,要装作不信邪,然后以跳槽要挟,借机刁蛮抬价的大小姐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谈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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