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加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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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惠民闻言，沉吟片刻说：“鄙人忝居主编主任一职，来此与先生会面，说的话在报刊内部还是有些分量的。先生所要的尊重，臂如稿酬待遇一类自然不用您多说，刊物出头澄清也是鄙刊早就该做的分内之事，除此之外先生的一应要求，鄙刊也会尽量满足。”
气势如男子般锐利的路尚先生还是只支着下巴看着梁惠民，并不开口搭腔。
“如果您需要名望，鄙刊人脉也是足以在洗刷您遭受的污名后，能稳压孙残声一头的。”梁惠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下一期的样刊，打开其中一页，放在桌子上。
胡会芝站的近，看见那一页的标题，白纸黑字的标题平平无奇的写着《关于近日论战之我见》，下一列作者署名那一栏却让人肃然起敬——杜听涛。
数赵明绅最殷勤油滑，胡会芝这边刚看清，他就硬生生从后面把后辈别过去，凑到桌边，把那张样刊拿着竖起来给女郎看。还趁着背对梁惠民，余下二人看不见的地方，对显然要得大好处、前程可期的女作家，来了一招他自认最擅长勾人的笑容。
路临真正从下往上看，漆黑的睫毛和长眉原本是优雅曼妙的代名词，但下面两颗琥珀色的瞳孔像两颗霜天寒星般寒光烁烁，带出一阵逼人躲闪的英气。让对面的梁、胡二人以为她还是对报酬不满，不免感慨这些富家小姐眼高于顶，胃口太大。唯有直直面对她，被视线钉了个正着的赵明绅，感觉身上多了两个窟窿似的，由内到外的穿着股冷风，把他那张油光水滑的笑脸都冻僵了。不由讪笑的缩了缩，把样刊放下，站回到梁惠民一侧。
窗明几净、复古高雅的西式咖啡厅楼上本就因为是工作日来客稀少。现在他们四人中，三个年纪打扮完全不同的男人，都站着瞧唯一坐着的女人反应如何。几人谁也不说话。更别说那位独特的女子气质冷凝，犹如晨曦冰河上，阳光照耀下一片晶莹的冷雾，端坐着似笑非笑，看着三个站着的男子形色各异的模样，智珠在握。
楼梯底下探头偷看的服务员怎么看怎么别扭，半天不敢上去打扰，想着这情景哪里奇怪。被领班抓住叫下去教训才想通——那个女人要是变成一个男人，或者女人身边坐着一个男人，这样位置和环境看起来才是往日见过的正常模样呢。刚才那样子，让人想起牝鸡司晨一类的事情了。嗨，眼下这世道，真是越来越稀奇了。
被当做奇景看的路临真面对三人虽然不搭腔，好像不满意的刁难着人，心里的计较却清楚地很：
公认的侦探小说第一人的杜听涛，不仅是《侦探半月谈》的创办者之一，在文坛翻译界这种名士文豪如云，堪称文坛食物链顶端的地方成名已久，是中外报刊上都有一席之地的大人物。也正是他，将孙残声一手提拔，一手力捧，才成就孙残声今日的名望。在这场连绵了几个月的骂战当中，杜听涛一直作壁上观，孙残声的拥护者们一开始在孙残声被打时，也公开或者私下写信发文求过他发声，都被杜听涛的编辑代为发言婉转拒绝了。后面孙残声的拥趸们，倒是想要靠着“路尚心怀不轨，冒犯杜听涛先生提拔的孙先生”的歪理拉杜听涛下水，还差点成功靠着这个论点洗脑部分读者时，乔家明带着他新庄居士的大牌子从天而降，一通话先把杜听涛捧的高高的，再把孙，路两家一起踩进泥巴里，二人平等的被他当做烂泥，成功带跑了话题。如今《侦探半月谈》居然开出了这样的砝码，请出了这样的大能。不说对被杜听涛提拔，有半师之谊的孙残声一派的打击，对新人路尚是明显是要力捧为新的第一人的态度了。
可见了她面对如此卑辞厚币还是不搭腔，餐桌边的空气明显冷凝了，原本诚恳谦卑的梁惠民也变了脸色，他的严肃对待一半也是做出尊重的样子，但路临真真让他干站着这么久，刁难和恃才傲物的意思太明显了。
女儿都有面前女作家这么大的编辑主任，喉咙上下吞咽几下，脸皮上的不快昭然若揭。但想到自己这一派无礼在先，阴谋诡计也是缺少德行的作为，路尚先生这种有才有家世的大小姐最是心高气傲，看了几个月报刊上的文人骂战都不动声色，保不齐所图甚大，背后有什么报刊担待不起的后手。便沉下心，又去翻包内的文件，拿出一封空荡无物，但署名为英文的信封出来。
“米歇尔-奎德先生是本刊的编辑之一，他人虽然远在海外，但去信请他想方法帮您一壮声势，鄙刊还是有几分薄面的。”梁惠民的声音硬邦邦的，但短短几句的话语里，透露出的好东西，还是让旁听的年轻人中的胡会芝没有掩饰好，倒吸一口凉气。
赵明绅不顾刚才的冷钉子，重新热切的看向了女作家，脚步往她那碎步挪过去几寸。到底是怕她恼了，一步之外停住，再三描补鼓动她道：“路尚先生，您见多识广，恐怕不觉得米歇尔-奎德先生如何。但在咱们这，咱们中国这地界，不止外国人说话一向比中国人好用，外国人的杂志和也比咱们中国人高了去了。别说孙残声这个忘本的小人，就是杜听涛先生也得在奎德先生的名望前退上一步。您家里当然树大根深，鲲鹏不屑和小家雀计较。但您这小说才是第一部作品，就能拿到外国大师的青眼，那之后国内写侦探小说的，谁能在您面前吱声啊！”
路尚那张冷淡的脸色终于把持不住，她放下象征着估量和平静的双手，惊讶的看向这三个男人。梁惠民心中稍定，慢慢坐下来，认为这个条件背后展露的资源和前景，终于丰厚到骇住面前的大小姐，并且扳回一城了。
米歇尔-奎德，美国侦探小说作家，当世最有名的作家之一。他的出名不止来源于作品的精妙，更来源于他作品大量改编后被搬上荧幕后引发的滚雪球效应，还有他为人津津乐道的同好莱坞女明星们的香艳传闻。没有人说得清楚时至今日，奎德靠电影选女角色认识了多少女明星。也没有人知道每一次他和这些女明星分手后宣布发新书又带来多少人的围观。更说不清楚多少制片厂挥舞着钞票急不可待的要改编他的作品，或者另辟蹊径地，往他身边塞名下的女明星们。堪称最早玩弄IP概念的男人。
赵明绅用这信封敲边鼓的话，说的其实很“中肯”了。米歇尔-奎德在侦探小说界和外国文娱界，何等德高望重就不说了。他一番话带来的好处和影响有多大，就看看现在的北/洋/政/府治下，外国人不止说话和报刊比中国人好用高贵，外国人的租界、外国人的商品、外国人的电影、外国人的思想、外国人的文学……，只要沾了个“洋”字，就算是条狗，都比中国高贵的事实。
原本只是待价而沽，施加心理压力的路临真，没想到梁惠民会抛出这个条件，赵明绅又说出这番话来。更让一个现代灵魂不可思议的是，赵明绅这番荒唐话放在百年后，别说擅长说调皮反话的网友，就是某些居心叵测的造谣者都不会这么发言。但此刻不止狡猾谄媚如赵明绅，庄重古板如梁惠民，懵懂慎微如胡会芝，三者间，都没有一个人觉得这句话不对。
再细看对面几人神情，居然连同她含着一丝怒气的惊讶，都被当成被《侦探半月谈》实力雄厚，米歇尔-奎德大名如雷贯耳震慑的结果。
这个世道荒诞滑稽，种种怪事和封建思想对女性不利，哪怕赴约之前心思深沉如路临真，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最后还是在这类她常识下的小细节上，失算了一筹。
这并不是说她没有想到约谈的编辑，会带来怎么样的压力和逼诱。她的出身、她的性别、她的文章…都是不能给出真实的弱点。所以用尽浑身解数，从穿着打扮到言谈举止，拿出十二分的精力，用美丽、金钱、学识来伪装出自己的强大。
她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把所有人骗了过去。哪怕他们搬出米歇尔-奎德，这件事其实都是在意料之中。真正的失算和误差，是米歇尔-奎德在这个社会的地位。
现在这个积弱百年，病入膏肓的国家，别说外国人看不起，哪怕国人自己，如梁惠民这样对国家充满期许的文人，都觉得外国必然压在中国头顶。
种种迹象都在告诉路临真，它是名著纸上那个纪实到可怕的民国。《日出》剧本里那一轮太阳的升起，还有二十多载、一代人的光阴！
“我相信，哪怕是先生您，此刻也对此条件，再无异议了吧。”梁惠民成竹在胸了，见对面原本高傲聪慧的女郎，在对面桌子上垂下之前昂起的头，专注地看着那信封，有种柔顺温婉下来的感觉。
男人顿时有一种驯服顽劣鹰犬的成就感。他自觉料定了路尚先生纵使家世优渥，也没有再能伸到外国那地界的道理。这封只写了名字的信封里面，和下一期才登报的样刊完全不一样，它空空如也，一字未着。
就是因为它里面什么都没有，梁惠民才要把它拿出来。
因为这代表着它不仅可以塞进对路尚有益的美言，还能塞进让路尚一辈子都翻身不了的意见。如此，才在显得它如此诱惑巨大的同时，也如雪亮刀斧般立在桌面，让人投鼠忌器。这个手段和道理，不用多说，路尚这样聪明的女子，也是心知肚明的。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加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