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岛》苏门小学士

41、双塔

　　山风乍起，乌云很快遮盖了阳光。
　　一阵平地而起的疾风扫过野草，卷起白色飞絮环绕在迟星周围。

　　刺痛感。
　　这该死的后颈的刺痛感。
　　迟星痛得紧咬着唇，嘴唇发白。
　　自前几日见过许教授之后，后颈就开始隐隐刺痛，只是因为近日发生了太多事，迟星无暇去顾及它。
　　而每每痛起来的时候，方泽几乎都在身边。
　　他总是会习惯性地、温柔地揉着迟星的后颈。
　　这种浅浅的触碰让迟星安心，也让痛感淡化、消失。
　　此刻，这刺痛感突然暴走，可方泽却不在身边。

　　迟星被飞絮迷了眼睛，隔着风问秦启：“什么罗圣殿？双塔里是什么？”
　　秦启此刻却已经惊呆了。

　　迟星的背后，一道诡异的红光正在升腾起来，那不是正常人身上会有的景象。
　　随着那光雾的萦绕升空，双塔里的东西再次发出一声长啸。
　　似被困的兽类听到了某种召唤。

　　秦启紧张地看了眼双塔方向，而后看向迟星。
　　他想起来了，中元节那晚，迟星第一次上岛，双塔里的东西就惊醒过一次。
　　那晚是少爷亲自出马才将它镇压了回去。

　　秦启虽不确定，但迟星的到来似乎真的惊动了沉睡多年的双塔。

　　中元节那一晚，湖底也出现过极不正常的躁动，半夜时山钟大作，秦启受急令匆忙从镜湖营地赶到孑岛，却见西边的三山岛顷刻间沉了两座。
　　滔天的湖水，骇人的响动，以及惊恐的飞鸟，有一种毁灭的既视感。

　　孑岛史册有记，双塔里镇的是一只千年凶兽，它的出现，曾让洪水泛滥、山河倾倒。
　　千年前那场大灾，山洪从四方涌来，镜河被倾倒的山体截断，堰塞成湖，琅城一夜之间沉入水底，昔日壮观雄伟的繁华都城，只剩下一座孑岛浮于世间。
　　双塔以阵法将凶兽镇于孑岛正中央的天坑，成了孑岛的定岛神塔。
　　一旦双塔倾倒，孑岛就会有覆灭的危险。
　　秦家人，世世代代都以守护双塔为职责。

　　秦启见过那凶兽的画像，漆黑而庞大的身躯，满身黑雾缠绕，一对虬枝般可怖的大角，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鬼怪。

　　自秦启记事以来，双塔就一直静立在天坑中，四周黑雾缠绕，八方老钟坐阵，塔里的东西也一直在沉睡。
　　孑岛已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很多年。

　　直到……直到一年前，罗圣殿的人私闯上岛，他们闯入天坑，岂图用一种特殊的蛊虫唤醒塔里的凶兽。
　　那次动静不小，凶兽短暂地清醒了几秒，很快又被压制了回去。
　　即便如此，也耗费了秦启不少力气。

　　没想到，一年之后，迟星的到来，再一次惊醒了双塔。
　　而且，很明显的是，这一次的动静比一年前大多了。

　　每年的中元节，都是少爷状态最弱的时候，所以，中元节那晚的双塔异动，秦启并未将原因往迟星身上想。
　　可是这一次……
　　秦启与迟星只不过是走到了天坑的边缘，双塔里的东西就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反应。

　　唤醒它们的绝对不是秦启。
　　这里除了迟星，别无他人。

　　秦启将这一切联系起来，警惕心便占了上风。
　　“迟星，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你身上是不是带什么？”

　　迟星不知道秦启此刻心中已翻江倒海。
　　他被后颈的疼痛折磨得几欲站不住。
　　他怔在原地，哑声道：“我——”

　　下一秒，一阵黑色旋风忽的从双塔顶端生起，就像有一只无形的野兽，穿过草海呼啸着直接奔向了迟星。

　　秦启心道不妙！
　　还未及反应，迟星像一朵轻巧的云，被高高抛了起来。

　　“操！”上一秒还在怀疑迟星的秦启，这一秒脑中已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迟星受了伤他大概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秦启冲过去，想要将迟星从旋风中救出来。
　　却只听“嗡”的一声，鼓膜炸响，秦启被黑色旋风的力量呼出了数十米。

　　秦启一个翻身，落在乱石丛中，好在身手矫健只擦破了点皮。
　　当他再次准备冲过去救迟星时，却见那原本气势汹汹的黑色旋风已经变得温顺起来。

　　它甚至，绕着迟星打着转，渐渐的，黑色逐渐淡化，逐渐澄净、透明，最后，凝集成一只几近透明的、乖巧的小鹿模样的小东西。
　　那小东西眨着澄澈的眼睛，亲昵地贴着迟星的大长腿，满足地磨蹭了几下，而后发出一声娇嗔似的鸣叫。
　　小东西：“呜——”

　　迟星：“……”
　　秦启：“……”

　　千、千年凶兽？？？
　　山河倾倒？
　　孑岛覆灭？
　　秦启觉得自己被孑岛史册欺骗了。

　　迟星如被一朵云缠绕着，从惊吓到惊奇，他没有感觉到小东西的敌意，反而感觉到了它满满的亲近感。
　　这个小东西，似乎认得他。
　　迟星脚落了地，他蹲下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它的小脑袋。
　　虚无的幻影，没有实质，这不是小东西本身，只是它从塔里临时逃出来的幻影而已。
　　小东西用脸贴了贴迟星的手掌心，亲昵地、乖巧地蹭着他手心的温度，它享受地闭上了眼睛，鼻腔里发出“呜呜呜”的幽鸣声。
　　仿佛迷失的小东西终于找到了思念的主人。
　　迟星的心被牵扯着。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可是，这短暂的亲昵只维持了几秒钟。
　　很快，双塔顶端的星盘巨晷“铮铮”转动起来。
　　长风乍起。
　　双塔里传出一声响彻天空的凄厉的、痛苦的悲鸣声。
　　下一瞬，迟星手心里的小鹿，如轻烟一般被吸向双塔的方向，消散不见了。

　　迟星怔怔然看着空空的手心。
　　秦启怔怔然看着迟星。
　　双塔重归平静。

　　秦启终于清醒过来，他扑过去问迟星：“你有没有怎样？”
　　迟星仍在晃神中，他的声音很轻：“我没事。刚刚那个，是什么？”

　　后颈的痛感仍在加剧，迟星跪坐于地上，起不来身。
　　触摸过小东西的手，生出一种彻骨的寒冷，那寒冷从手心一直蔓延到全身。
　　迟星在寒冷与疼痛中瑟瑟发抖。
　　他垂着头，肩膀微颤着，汗湿的碎发贴在瘦削白净的侧脸，颈间已全是冒着寒气的冷汗。
　　他抬起沾着水珠的睫毛，再一次问道：“双塔里镇压的，是什么？”

　　秦启有点不知所措，他说道：“我也不确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唤醒它……迟星，你的脸色不太好，我先带你回去，迟星……迟星……”

　　乌云依然很重，太阳从缝隙中透出一缕光。
　　迟星眯着眼睛望了眼那缕光，脸色苍白得犹如冬天结冰的镜湖。
　　他嘴唇轻轻动了几下，说了句什么。
　　秦启没听清。
　　下一秒，迟星晕倒在野草浮动的山巅。

　　*
　　迟星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境中，他在一座开满紫色小花的山峦上奔跑，一只白色小鹿追着他，在他身后的草地里打滚。
　　迟星手里抓着一根线，线的一端是一只高高的风筝，他扯着那根线，向山那一头的红衣小姑娘喊道：“夏岁姐姐，快看，我飞得比你高。”
　　他开心地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
　　迟星从来没有像那样笑过。
　　他笑着笑着，撞进了一个墨色身影里。
　　那人居高临下，摸摸他的脑袋，而后牵起他的小手，温声说着：“天黑了，小殿下，我们该回家了。”
　　梦中岁月漫长，一梦经年，好像过去了几辈子那么久。
　　梦境中的地方，叫做秋濛山。

　　醒来时已是深夜。
　　迟星睁开眼便看到方泽的冰块脸。

　　“醒了？”语气中带着一丝寒意。
　　迟星正要说话，却听方泽说道：“你就是这样等我的？”
　　冒冒失跟着秦启跑去双塔，差点惊扰了凶兽，还将自己弄昏迷了，真有你的。

　　迟星本来还想将双塔的事刨根问底，看这情形时机不太对，一腔话直接堵在心口。
　　他心里一委屈，眼眶一红，蜷成了一团小雪球。
　　他声音低低的：“你白天又不在。”
　　谁让你白天不在。

　　方泽看着缩成一小团的人，本来还因为他的昏迷不醒而心焦，此刻却难再绷着脸。
　　他轻叹一声，将小雪球捞进怀里，而后点了点迟星的后颈，问道：“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方泽的力道很轻，迟星却还是眉头一皱，仿佛回忆起了之前后颈的疼痛感。

　　迟星：“疼。”
　　方泽：“为什么疼？”
　　迟星：“不知道。”
　　方泽：“疼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迟星：“没到那个地步。”
　　方泽：“什么地步才会和我说？”
　　迟星没再说话。

　　方泽修长的手指伸进迟星细密的头发间，他握住他的后脑勺，将他靠在心口的脸捞了起来。
　　少年的脸长得极好看，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皮肤薄薄的，五官精致得像个小王子，他眸中星光点点，呼吸轻轻浅浅，是鲜活的、清甜的少年的气息。
　　让人一看便很想欺负。
　　想据为已有。
　　不让任何人染指。

　　方泽不笑时面容冷峻，有点吓人。
　　“你的事，对我来说没有小事。”
　　“我希望，以后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我很愿意听。”

　　迟星嗯了一声。
　　方泽气笑了：“嗯是什么意思？”
　　迟星抬眸看他，不说话，眼中满是求饶。

　　方泽心头一软，轻唤道：“小哑巴。”
　　低头吻住了迟星。

　　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我还是视你如甘霖。
　　世间这么好的你，我怎会舍得割舍一分一毫。

　　方泽的吻一寸一寸销蚀着迟星。
　　迟星乱了呼吸，却在这神魂颠倒间，听到方泽在他耳边一字一字说着话，字字带着寒意。

　　“有人在你后颈植入了东西。”
　　“告诉我，是谁。”

作者有话说

　　我要他命。
——
太难了，跪着也要好好写完。
还有一天就放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