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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了尘缘,清曲伴君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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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什么?”
“我问你,在齐府时你为何有意散出妖气?”
“可能是觉得与道长有缘,想成全你吧。”
见他不老实回答,苏阔又问道:“齐小姐究竟怎么得罪你了?”曲符离言语间对齐娆很是不客气,或许目的不止是为了报恩这么简单。
曲符离冷冷道:“她怎会得罪我?”
“那就是得罪了赵怀?”
“你还有多少问题?”
“不是说成全我么?”
曲符离眉梢一挑:“此刻我又不想了。”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苏阔说道:“只因赵怀对齐娆心生爱慕,与你渐行渐远。你附在她身上,目的就是将他们二人拆散,对不对?”
他一番信口开河纯属故意点火,因为他发现这个妖精就是喜欢和他唱反调。
果然,曲符离立刻怒道:“爱慕?她也配!不过是个浅薄的女子,美玉在侧,眼里却只有那些腌臢铜臭!还妄想求什么姻缘,我只叫她此生无缘!”
见火点着了,苏阔又添上一把柴:“你且珍重你心中的美玉,她自去求她眼中的铜臭,你又何必搅她的姻缘?”
曲符离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你懂什么?”
“赵怀在齐府寻了差事,我当然替他高兴。去齐府走一趟原本是想替他摸摸情况,没想到刚好听见齐娆母女的谈话。齐夫人觉得若是赵怀能做她家的女婿也不错,有学识,人品贵重,还能将女儿留在身边。你可知那齐娆怎么说?她说人品贵重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穷酸?入不了仕,要那么多学问做什么?还说叫弟弟可别沾了那一身穷酸晦气,将来做不成官,她可不认那样的兄弟。”
苏阔微微皱起眉。
“呵呵,她不是看不起赵公子么?我偏要她时刻不离赵怀左右。她想攀上贵人?那些来求亲的我都叫她亲口拒绝。”
他语气森然,听上去齐娆简直就是罪有应得。可苏阔却轻叹一声道:“倘若齐娆一口答应下来,你就不恨她了么?”
曲符离呼吸一滞,方才诡谲的笑容褪了个干净,只剩下惊讶混着不安凝在脸上。
好一会儿,他的胸口重重起伏了两下,硬声回道:“当然。”
“可你就不怕赵公子真的对齐娆动心?”
“不会!”曲符离对此倒甚为笃定:“赵怀亲口说过,齐家人对他很好,所以他只希望齐娆能早日安定下来,有一个好归宿。”
苏阔的目光立刻看了过去:“这是赵公子...对你说的?”
“当然。”
苏阔默默咽了后面的话,决定掀过这一页,便摆手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再问你,你怎么会被一个猎户抓住?
这妖精少说也修炼了几百年,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落得被捉进笼子的地步,除非那猎户非是凡人。
曲符离皱起眉:“你怎么还有问题?”
“觉得丢脸,不肯说么?”苏阔故技重施。
曲符离眼波一转,说道:“问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该拿出些诚意?”
“什么诚意?你要干什么?”
“你紧张什么?诚意么,你问一个,我也问你一个,如何?”
“好,那你便问来!”
“果然有诚意。我且问你,你究竟几岁?”
“......”
事到如今也不必隐瞒,他干脆道:“十八。”
曲符离连连摇头:“不得了,脸都不红一下。”
苏阔面无表情:“现在能说了?究竟怎样被抓的?那猎户是怎么回事?”
“我是被一个白衣人所伤,那个猎户么,刚巧碰上,索性就借他那处避一避。”
“什么白衣人?他与你有什么仇?”
曲符离摇摇头:“我根本不认识他。那人...说不好他究竟是不是人,没人味,也没鬼味,更不是妖。”
苏阔拧起眉,非人非鬼非妖...难道是仙?
“他为何要伤你?”
曲符离道:“他说要取我的法力和修为,运气好的话也许能留下一条命。”
“法力和修为?”苏阔更纳闷了。天神出手只会叫妖物灰飞烟灭,没听说只取法力和修为的。
“然后呢?”
“那人说完便凭空化出一条锁链。我先前也怀疑他是不是神仙,不过看到那锁链就知道不对。他本人虽说并无邪气,可那锁链却黑死之气极重,绝对不是神仙用的法器。”
“你就是被那东西伤的?”
“嗯。”曲符离点头道:“我没有兵器,只能靠法力抵挡,很快就撑不住了,被那东西缠在腿上。那白衣人也到了我身后,我想这次算是完了。”
他抽了抽鼻尖,像是有些心有余悸:“那人刚要出手,忽然抬头朝天上看了一眼,竟然又把那锁链收了。他说今天算我走运,不过他还会再来。我就这么捡了一条命。哼,还真是走运。”
苏阔不由自主也舒了口气,又问道:“那时天空有什么异像?”
曲符离摇了摇头:“我没见有什么特别。总之,他就这么消失了。”
此人确实诡异,他说还会再来,苏阔倒是想会他一会,至少要弄清楚他收集法力和修为是要做什么。于是他问道:“那个白衣人什么模样?”
曲符离却不吭声了。
“怎么了?”见他不答话,苏阔以为他还有些后怕。
“你一口气问了多少问题?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好吧。”
曲符离朝他身后瞄了一眼:“你这剑不错,哪来的?”
“师父传的。”
“他叫什么?多少岁了?”
“我师父他...咳咳,我师父就是我师父!你问这个做什么?”苏阔刚要报上师父的名号,猛然想起自己现在用的可不就是他老人家的名号?险些说走了嘴。
“那他有多少岁?”
“师傅他已是百岁高龄。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曲符离小声嘀咕了一句:“应该不是他。”随后又看向苏阔说道:“实不相瞒,这剑...我曾经见过。”
苏阔一愣,忙问道:“何时见过?”难道师父他老人家也遇到过这妖精?
“在我很小的时候,”曲符离答道,“那时我还没有灵力,只是普通的狐狸。”
那岂不是几百年前?那一定不是师父,难道是师祖??
“当时拿此剑的是什么人?可是像我一样的道人?”
曲符离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不是道士,不过...”他又审视地将苏阔打量了一番,“的确与你很有几分相似。”
“几百年前的事你还记得?”苏阔有些怀疑。
“当然。因为他救了我一命。”曲符离虚浮地看着抱月,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可很快又斜睨着苏阔道:“可如今这剑的主人却预备要我的命。真是沧海桑田啊。”
苏阔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也不打算探究几百年前的人物,此刻他唯一感兴趣的是那个白衣人。
“轮到我了?那白衣人后来又来过么?”
“废话,他要是又来过,我还能坐在这里么?”
“没来最好,我正想会会他。那人什么模样?”
曲符离立刻皱起眉:“你有把握能赢他?”
“不试试怎么知道?”
曲符离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试试?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输了怎么办?我不晓得你到底有多厉害,可你又知道那人的实力吗?什么都不知道就莽莽撞撞地冲上去,你都不知道害怕吗?”
苏阔知道他其实是好意,便嘻笑道:“当然怕啊。不过这山水有相逢,说不准哪天就碰上了。知道他是什么模样,也好有个防备不是?”
曲符离冷着脸又盯了他好一阵,才转开目光回忆道:“那人...一身白衣,行踪诡异。相貌么,他的帽子垂了一层白纱,看不真切。”
“嗯。”
“年纪么,就当时他那副皮相来看,肯定比你要长一些。
“哦。”
“身形么,比你魁伟些,大概跟我差不多。”
“......”
“身量比你高些,大约跟我相似。”
“喂!!你是故意的吧!”苏阔终于忍不住了。
曲符离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迷惑道:“什么意思?“
“你!”
他强压着火气:“什么叫比我魁伟些又比我高些?只说跟你差不多我听不懂吗?明摆着就是要消遣我!”
曲符离连连摇头,痛心疾首道:“你小小年纪,内心竟如此阴暗,我真是无话可说。难道你身形瘦削,身量不高倒是我的错?这都是事实吧,怎么偏我说出来,就成了消遣你?可知不是你自己过分敏感自卑?”
“什么??” 苏阔狠狠抓了抓头发,然后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行了。你可还有什么想问的?”
“有。”曲符离堪堪忍住笑意,然后酝酿了许久才开口问道:“赵怀...你告诉他我的身份,他是不是吓坏了,可曾说了些什么?”
苏阔瞥着他冷飕飕说道:“人家早就知道了。”
“什么?”曲符离猛地站起身,声音随着身体一起微微颤抖: “你...你说什么?”
苏阔冷笑道:“赵怀早就知道你就是他救下的那只狐狸,你当他傻么?还觉得自己很聪明么?”
“这...这怎么可能?”曲符离大睁着双眼,眼底一片茫然无措。
“那他为何...为何不...”
“为何不向你求证?为何不戳穿你?为何明知你是妖还同你守在一起?为何明明那假的齐小姐纠缠不休,却还...”
“你住口!!”曲符离大喝一声。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随后就像被抽去灵魂一般,重重跌入椅中。
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揉了揉微红的眼角:“你动手吧,我只求速死。”
苏阔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踱着步子悠悠地道:“我可以成全你,不过赵公子有些话托我转告,不知你还有没有兴趣听?”
曲符离沉默不语,只是身形微动,不知不觉间微微侧首。
“赵公子说,虽然你不该来到人间,但毕竟并未作恶,所以希望贫道只废去你的修为,留你性命。他还说叫你认真修行,修正道,将来早日升仙。”
曲符离刚刚侧过来的脸又转了回去:“这是赵怀说的?那他有没有说,道长是修行之人,也要修正道,不要总是胡言乱语,信口开河?”
“哈哈哈!恰恰相反,赵公子觉得贫道字字箴言,所以叫你一定要听我的。”
曲符离肩头微微一抖,缓缓转过头。苏阔冲他咧嘴一笑。
他负起手,又转回到曲符离身前:“你若死了,不知赵公子会是什么心情。每每想到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你就不会落到这个结果,你觉得他将如何自处?”
见曲符离眉头越皱越紧,苏阔继续说道:“不过这都好说,我担心的却是,你此刻执念怨念交织不休,死后铁定会成为怨灵。你活着倒还能掌控心绪,可一旦成了怨灵,只能由着那执念和怨念带着你去了结前世之念。到时候赵公子怕是就凶多吉少了,不被你缠死也得被....”
“好了!别说了!”曲符离悲愤交加,咬牙切齿道:“你...你可真是...”
苏阔歪着头嘻嘻一笑:“我什么?善解人意是吧?”
曲符离转回身不再看他:“既然要废我修为就快些动手。我没功夫陪你闲扯,还要回去认真修炼呢。”
一瞬间,苏阔觉得那个阴阳怪气的妖精又回来了,即刻正色道:“好!那便如你所愿!”
说罢从袖中摸出一张赤红的符篆。
想到此一招下去,这妖精数百年的修为便化为乌有,苏阔手上略有迟滞。不过既然那白衣人正是冲着他的修为而来,此番将它化去,也算能帮他摆脱麻烦。又想起那根竹签,觉得这一路辗转曲折,最后也算得上是柳暗花明。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有所动作,曲符离斜过眼神:“道长可是舍不得我?”
苏阔脸一寒,立刻扬起手中的符篆。
“等等!还有最后一句。”
苏阔停了手。
“那个法号实在不适合你,换一个吧。”
“......”
掌下生风,苏阔默念法诀,符篆结结实实贴在了曲符离背上。
“嘭”的一声,又是一片白气升腾。
苏阔立刻转回来,挥了挥袖子,那个灰蓬蓬的轮廓逐渐清晰。他微笑着凑到近前:“换个法号是么?”又扯了扯狐狸的耳尖,轻飘飘说道:“不如你说个适合我的,嗯?”
狐狸甩了甩头,跳下椅子朝窗边走去。
这狐狸现在法术全无,眼见着天光渐亮,叫它这么大摇大摆走回逍遥山,实在不妥。想到这苏阔抢步上前将它拦住:“等等,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那狐狸翻了翻眼珠,然后隆起脊背,在他面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最后一躬身,轻飘飘跃上窗台,再一纵身,棉花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街面上。三纵两纵,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苏阔的指尖狠狠地扣住窗棂:“真是岂有此理。”
关了窗,他立刻扑上了床榻。这软床暖榻自己可是花了钱的,却只剩几个时辰可以消受了。索性他也倦了,才辗转了两下,便沉沉入眠。
忽然一阵叩门声响起,苏阔猛地起身。
“老钟道长?道长可起身了吗?”
他感觉自己才刚刚睡下,可朝窗外望了一眼,天早已大亮。他揉了揉眼睛应道:“起,起来了。”
方才就觉得那声音耳熟,开门一看果然是川儿。
见到苏阔,川儿立刻绽开比昨日更加灿烂的笑脸:“道长,哦不,仙长啊,您可叫小人好找!”
苏阔迷迷糊糊问道:“找我?找我何事?”
川儿没答话,只搓着手朝屋内望了一眼。苏阔立刻了然,一闪身,将他让进屋内。
进了屋,川儿便一揖到地:“老钟仙长,您简直是神仙下凡,法力无边!小的奉员外和夫人的命,特来感谢仙长!”说罢将身后的包袱摘下来,高高举到苏阔面前。
“这是夫人的一点心意。夫人知道仙长您品性高洁,一向不爱这黄白之物,可这次无论如何也请您收下,否则夫人难以安心啊。”
苏阔只听得云里雾里,怎么一夜之间自己就法力无边了?他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难道已经有人上门提亲了?”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川儿摇头晃脑地说道:“提亲算什么?我们小姐昨夜睡梦中通了神衹,那月老上仙,给我们小姐托梦啦!”
苏阔一惊,随即了然地按了按额角,假意惊讶道:“竟有此事,奇哉奇哉。那月老上仙可有何仙旨么?”
“有!有哇!”川儿眉飞色舞道:“听我们小姐说,昨夜月老显了真身入梦,降下仙旨:小姐福泽深厚,命定之人很快就会出现。不过还需谨记,其一,不可随意轻贱他人,尤其是有学识,有才情之人。不可因其清贫而看轻人家,更不可贬损欺凌,不然轻则损福气,重则折阳寿!”
苏阔的脸黑了一瞬,随即还是配合道:“齐小姐真是有福之人,这神仙入梦哪里是寻常人可求的?”
“仙长果然是字字箴言,小人佩服至极!”
“.....”
川儿又继续说道:“月老上仙还说了,现在我们员外家有一位贵人,就是那位赵先生。有他在,齐家便顺风顺水,人丁兴旺,所以一定要珍重善待于他。若有朝一日赵先生自己想要离开,那就是缘分已尽,切不可强留。”
苏阔微微别过脸去,狠狠地按了按眉心。如此古怪的仙旨他们竟也信了?这妖精胆子也忒大了!卖弄妖术,冒充神仙,假传仙旨,操纵人心...一旦被识破,任哪一条都够上个灰飞烟灭的罪过。
可川儿根本没看苏阔是什么表情,只自顾激动道:“我的仙长呀,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您可知他老人家最后还说了什么?”
“月老上仙说,今次他所以会显仙身,降神旨,就是因为老钟仙长您啊!”
苏阔脑袋嗡嗡直响,强作镇定问道:“怎,怎么说?”
“老钟仙长法力无边,手眼通天,上仙在天庭收到您的求告,这才在小姐梦中显圣!我们夫人说,您就是我们齐家的大恩人!所以这份心意,您一定要收下啊!”说完又把那包袱推了过来。
苏阔哭笑不得。手眼通天...这哪是他一个小道士担当得起的?此事一旦败露,不知倒霉的是他自己还是师傅。
可转念一想,那妖精离开时法力全无,托梦之事必是在他离开齐府之前。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入了他的眼,还特意在齐小姐梦中如此浮夸地为他邀功。
他看了一眼川儿推过来的包袱,沉甸甸的,正欲婉拒,忽然心里一动,便深沉地笑了笑说道:“好罢!既然是员外和夫人的心意,若一再推辞,川儿也不好交差,贫道便破例收下罢。”
川儿听了大喜,急忙将包袱放在桌上。又作了个揖:“多谢仙长成全!”
“嗯。” 苏阔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枚护身符:“这是此前答应赠与你家小姐的护身符,叫她随身佩戴,可保不受邪物所侵。另外替贫道谢过齐员外和夫人,只要他们按那...咳,月老上仙所言,多行善事,日后必有福报。”
川儿点头有如捣蒜,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苏阔来到桌旁展开包裹,果然里面白花花的全是银锭,粗粗算来少说也有二百两。
他揣了一颗在怀里,宽慰自己道:“且当是为齐府捉妖的报酬。”
收拾好东西,叫小二送来净面水。洗漱完毕,苏阔带上那一包银子离开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