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龙在野》渝辰

13、化形

　　苏谌早就察觉到这个祭坛中心的祭祀法阵不一般，却没有想到真正的法阵竟然隐藏在其中。布阵人只是在原有的阵法上又添画改动了几笔，就能让它发挥如此巨大的作用。
　　由此可见，姚时晴的“不世出”之名是绝对的当之无愧。
　　但秦樾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姚时晴是千年前身殒，这处祭祀法阵顶多只有百来年的历史，她又是怎么做到未卜先知的？”
　　“自然是有人仿的，”苏谌冲他狡黠一笑，眉眼之间有几分得意，“我只说有姚时晴的气息，可没说这个法阵就一定是姚时晴亲自布下的。”
　　他本想是趁此机会给秦樾一个下马威，让对方知道他龙栖滩不是好惹的。
　　然而，秦樾仍是面带微笑，甚至还伸手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那就麻烦这位狐仙大人不吝赐教了。”
　　苏谌：“……”
　　真不知是该夸他识时务还是贬他一句“油头滑脑”。
　　苏谌接连两次都栽在了秦樾手里，终于切身体会到铃伽之前的感受。而且他还不能就此一走了之，只能耐着性子给这两人解释：“这处阵法虽然设得巧妙，但比起姚时晴的镜花水月还是差了一点火候。若是姚时晴亲自布阵，这个祭坛应当也会被抹去，只留这处溶洞做标记。”
　　“而且，这法阵是吸收溶洞里的天然灵气维持运转的，好处是即便无人操纵，也能自行发动，但弊端也显而易见，那便是不受布阵人的控制，”苏谌道，“姚时晴本就灵力深厚，维持几个法阵的运作不成问题，但眼下采取这样的法子，看来这仿阵之人委实能力不济。”
　　他说得直白，只差没有将“东施效颦”这顶帽子直接扣在幕后黑手的头上了。
　　江北道：“既然找到了法阵，那是不是破坏阵眼就能出去了？”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能静下心来的人，如今又被迫和自己生平最厌恶的妖异朝夕相处、同舟共济，早就已经不耐烦了，当下只想着早些脱阵，离这些龙栖滩的越远越好。
　　同样的想法也出现在苏谌心里。别的不说，光秦樾这个人就足以令他敬而远之了。
　　于是，苏谌和江北开始绕着祭坛寻找有关阵眼的蛛丝马迹。
　　玄御和秦樾则留在原地，没有一点要参与进去的意思。
　　比起阵眼，秦樾更好奇的是玄御的态度，他问：“龙君认为阵眼会在哪呢？”
　　玄御像是没听见，坐在貂绒毯上，只顾着抚平臂弯处的褶皱。
　　秦樾见状，又换了个话题问：“龙君好像对这个姚时晴也很了解，你们是故交？”
　　“故交”这个词似是触动到玄御的内心，他放下手，对上秦樾的视线，一双金色竖瞳在黑夜里耀耀生辉。
　　玄御：“依你之见，什么是故交？”
　　秦樾想了想：“以前认识的，有过来往的人。”
　　玄御别有深意道：“那我与你，也算是故交了。”
　　秦樾：“……嗯？”
　　说完，趁秦樾还未反应过来，玄御广袖一拂，起身往祭坛走去。
　　秦樾独自待在火堆旁，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以前在哪见过玄御，最终只能化作一句呢喃：“总不能是上辈子见过吧，这也太玄乎了。”
　　苦思未果，秦樾摇了摇头，往火堆里扔了两段树枝，转身也加入到寻找阵眼的队伍中。
　　苏谌和江北几乎将整个祭坛都摸遍了，也没有察觉到有特别的地方，苏谌最后将目光移到顶上倒悬的钟乳石上。
　　若是普通的祭祀阵法，那这宝塔样的石头可能还真是阵眼，但这阵法与姚时晴有关，镜花水月的阵眼要这么好找，姚时晴也坐不上“督察司第一人”的位置。
　　不过，抱着“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想法，苏谌跃上洞顶，借力附在凹凸不平的壁上，伸手一探“宝塔”，脸上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
　　待他落地，江北便凑上来：“找到了吗？”
　　苏谌摇头：“这不是阵眼，是这里的人原本祭祀的东西。是……一条盘踞在石头上的蛇。”
　　江北愣了愣：“是真的蛇？”
　　“嗯，但不知道是怎么放上去的，”苏谌道，“可能是有人在上面涂了什么东西，再故意把蛇引上去，蛇挣脱不得，最后耗死上面了。”
　　“蛇绕宝塔，”秦樾道，“弄出这个的人是想做什么？”
　　苏谌和江北也不清楚，只有玄御道：“天生异象。”
　　两人一妖通通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玄御接着又说：“神明显灵并非每代信徒都有幸能见，在无病无灾的岁月里，神明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
　　“若是有一日突然有蛇缠宝塔的异象出现，人们是否会更加虔诚地供奉神灵呢？”
　　答案昭然若揭。
　　苏谌蓦地轻笑一声：“求着盼着让铃伽做守护神的是他们，到头来利用铃伽、故弄玄虚的也是他们。”
　　一位口不能言又初涉人世的神明，长存于世的理由便是为掌权者的统治镀上一层“神授”的金光。
　　世代轮替令亲眼见识过铃伽的“灵通”的人长眠九泉，后世的人想要让族人重拾信仰，继续供奉神明以及代行神职的巫祝与族长。
　　江北虽然看不上这些人的所作所为，但也不认为妖怪会心怀善意，当即说道：“这也有可能是她自己为了留住信徒做的假象，毕竟被人当神一样供着的滋味可和做妖不同。”
　　“做神如何，做妖又如何？”苏谌冷声道，“你不过一介凡夫俗子，凭这点灵力连入妖界的大门都不够格，是妖是神也是你能空口评说的？”
　　他这番话说得毫不留情，显然是动了真怒。若非有禁令在前，他必然要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好看。
　　“妖就是妖，神就是神，”江北也被激出了血性，“妖孽靠一身妖力在人间肆意横行，杀人食髓、诱吸精气，更有甚者，连还未出世的婴孩都不放过！这样秉性恶劣、作恶多端，怎么能与人、与神相提并论！”
　　苏谌道：“你只见祸妖，便以为世上全是迫害人类的妖孽。我且问你，山洪之时你我看得一清二楚，铃伽本可一走了之，为何冒险回到寨上救人？若她也是你所说的那种妖孽，为何不当场吞食婴孩，反而是将他送回寨中？”
　　“还有，若世上妖族皆如你所言这般凶恶狠辣、残害人命，你们特调组一行又是如何得救？你又是怎么从昏死中醒过来，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的？”
　　他一连串的质问堵得江北哑口无言，只能愤愤偏过头去，无声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苏谌哼了一声，抬头便见秦樾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以长袖遮去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狐狸眼睛，语气也不知不觉地软了下来：“人有好坏之分，妖自然也有善妖恶妖，怎么能一概而论？若人人都像他这般蛮横，我们这些善妖又该找谁讲理去呢？”
　　说到最后，他那张姣好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哀愁，泪盈眼眶，将落不落，当真是我见犹怜。
　　然而秦樾不是一般人，他先是应景地叹了口气，继而道：“想不到你身在龙栖滩竟然遭受了这么多非议误解，实在是不容易。不如来我特调组做事，别的不说，有我在，凡事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苏谌：“……”
　　他一句话便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龙栖滩，苏谌哪能由他这般明目张胆地抹黑龙君，当即一扫愁绪，又恢复之前言笑晏晏的模样。
　　“我不过是说笑而已，”苏谌干笑一声，缩到了玄御身后，“你们人类就是太喜欢小题大做了。”
　　秦樾不置可否，正想再逗逗他，但目光一碰到玄御，跑偏的思绪就立马被扳回正途：“咳，既然这里没有阵眼，看来我们得去外面再找找了。”
　　说完，他还一本正经地征求玄御的意见：“龙君意下如何？”
　　玄御没说话，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直到看得秦樾脸上的微笑都快绷不住了，他才移开视线，看向十步之外的门洞：“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道黑白相间的身影应声出现在众人眼前。它缓慢地爬行着，有些费力地钻过一人高的门洞，一直爬到祭坛边上。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秦樾总感觉铃伽的身形比之前要大了不止一倍，身上的鳞片也更加黑亮光滑，光是在那静立不动，周身的气势已和昨日大不相同了。
　　这才过了一天不到，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不止是秦樾，一旁的江北也有同样的困惑。
　　倒是玄御和苏谌对此情此景颇为眼熟，脸上不由得划过一抹深思。他们看着铃伽用尾尖在某块石头上拍打了三下，祭坛正南方便传来“咔哒”一声，本是杂草覆盖的地皮翻转过来，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
　　铃伽拖着庞大的身躯从洞口一点一点滑进去，在她的身影从地面消失后，机关再度运作，地表又恢复了原样。
　　“这下面竟然还有另一个空间，”江北问出了在场其余人的心声，“不过她来这里干什么？而且你们不觉得她的身形比之前还要大了吗？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苏谌心里已经有所猜测，只是还不能确定。他下意识地看向玄御，迟疑道：“龙君，这应当是……”
　　玄御颔首：“化形。”
　　化形，这个词对秦樾和江北来说都不陌生。妖异凡是开灵智后，都会经历炼内丹、修人身的过程，只有修成人身，才有机会以人形入仙道，最终修成妖仙。
　　而由妖成人的阶段，便叫做化形。
　　“妖族往往是百年修内丹，近千年修人身，可这才不过一日光景，要说化形未免也太快了，”苏谌不确定的正是这里，“莫不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然而关于这一点，谁都没有办法解释。
　　秦樾勉强给出一个说法：“毕竟这里也算一处幻境，恐怕洞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的不一样，我们在这呆了一晚上，洞外可能已经过了上百年。”
　　他们只找到了法阵，并不清楚这种阵法除了利用回忆来制造幻境外，还有其他的什么用途，只能暂且这么解释了。
　　这时，江北突然说：“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
　　“既然这里是她的回忆，”江北指了指地下，“那时间的跨度会不会是由回忆的重要性决定的？”
　　“我们所经历的，可能都是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