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十二时辰之燕然未勒》晓雾子歇

7、玖月

　　【天宝二载九月初九】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古人认为在重阳节这一天插茱萸可以避难消灾。于是人们把茱萸佩戴在手臂上，或磨碎放在香袋里，还有插在头上的。大多是妇女、儿童佩带，有些地方，男子也佩带。秋高气爽之际，茱萸的绿叶表面变成暗绿，背面呈洁白色，紫红色的花蕊为萧瑟的时节增添了一分艳彩。
　　闻记香铺每逢过节正是生意兴旺的日子，重阳前后的七曜日，各大店铺商家便订了数不过来的单子。几个伙计皆派去送货，闻染就亲自跑了好几趟，王燕然也跟着分担活计，闻铺主坐镇看店。
　　从卯初晨起一直到申正三刻，朝食在外买了两个馅饼果腹，午时由闻铺主下厨做了一顿羊杂面。王燕然驾驶骡车回来，放了些干草饲料就水给骡子休息，擦拭净汗水与尘土。倒了杯菊花茶饮尽，清冽的甘甜爽口沁入味蕾在丹田内回味。
　　经过三个月的调理，她的伤势已无大碍，新的筋骨生长得更加茁壮，残留的伤痕唯独那左臂划过右肩的刀疤，一条狭长狰狞的豁口。寄宿的时日以来，王燕然在上药拆换纱布时，便会轻轻抚过它，时刻警醒自己身处何方，该归去何地。
　　【酉初 闻记香铺内】
　　梳理着凌云髻，身着杏黄襦裙的闻染姿态轻盈，端着菜肴自灶房出来，桌前几人已上位等候着。闻无忌朝东抿茶逗弄着张小敬带来的鸟笼里的主儿，对座是正动起筷子挑花生米往嘴扔的张小敬，他左胳膊边是悠然自得赏菊的王燕然。
　　掀起装盘的盖子，摆上中间的是一道清蒸桂花鱼，扑鼻的香气勾人食欲大开。待闻染落座，三人迫不及待地动起筷子拔鱼肉，鲜嫩多汁的肉质使人发出满足的喟叹，闻染拢了拢袖子，端起茶杯饮尽，加入了“抢菜”行列。
　　吃饱喝足后，停下筷子的四人富有闲情逸致地相聚于院落赏菊，那是十五盛放的菊花，十日前从街市的方记花苑购置得来的。九朵金黄大花，六朵淡白雏菊，花叶随风摇曳，清香弥散，在夕阳的渲染下勾勒出无限美好。
　　此情此景怎能不吟诗一首由闻染起头：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此乃陶潜《饮酒》中的名句，王燕然勾唇微笑，眼眸里流光烁烁，她想到了一句。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唐末诗人黄巢的《不第后赋菊》以菊喻志，借物抒怀。通过刻划菊花的形象、歌颂菊花的威武精神，表现了诗人等待时机改天换地的英雄气魄。】
　　听闻到这一句诗似蕴含着的深意，闻无忌与张小敬有所感触地遥望苍穹。张小敬看着余晖照应的影子间王燕然菱角分明的面庞，深呼吸一下，诚恳地邀请与她来一场切磋，王燕然笑着答应了。
　　闻染满怀期待地注视她，闻无忌让闺女去取出香台，摆放于案凳上，亲自点燃了半截长的香，这场比试酉正一刻开始，闻无忌作为裁判观望着。王姑娘的身手究竟哪般呢……父女俩同款好奇。

　　二人作出起势礼，王燕然让身为“前辈”的张小敬先行出招，张小敬领会。他快步上前，试探地挥出一拳，随即一套动作连贯地下来，直攻王燕然。
　　王燕然身躯侧倾，下盘稳当，抬起胳膊单手接下他的拳头，随即动用劲道回礼。张小敬愣神了一瞬，稳住后退的腿脚，立直身形。
　　王燕然先是一个垫步，左脚向前上步，左勾拳，接右勾拳，接左摆拳，右拳置于下颌，两眼目视前方。张小敬敏捷地侧腰闪避过去，在他防御之际，措不及防被王燕然的勾腿绊住，趔趄了一下。
　　张小敬调整好呼吸，目视前方游刃有余的王燕然。右脚在左脚后垫步，左侧踹，左脚落地，左臂左上格挡;接右勾拳，左拳置于下颌突进。
　　王燕然身体下蹲，用一只腿猛力横扫向他的下盘，企图绊倒对方。
　　……
　　整场比武你来我往好不快活，闻染父女看得畅快淋漓。王燕然的一招一式既不显突兀，又兼具行云流水的美感，使他们拍手称快，最后以王燕然更胜一筹为结果。
　　“王姑娘的武艺高超，一交手便知久经沙场，我输得心服口服。”张小敬喘着粗气，平复完心绪，抱拳相待。
　　“张头儿的褒扬在下便厚着脸笑纳了，听闻您是擅用□□一把好手，改日有闲余，不如一同去秋猎。”
　　王燕然抱拳回礼，爽朗地笑着提议。
　　“好，我也想见识见识你的御术与箭术如何。”张小敬欣然接受，眼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火光。天色已晚，不便久留，张小敬收拾好行装跟他们告辞。
　　“王姐姐真了不起，我太崇拜你啦，我也能学会这些厉害的招式吗？学会了就可以保护阿爷跟店铺了。”闻染凑上前来递给她干净的毛巾，王燕然道谢后接过，鼓励她。
　　“只要你相信天道酬勤，勤能补拙，便能有所收获。”
　　闻无忌在一旁点头赞同这番话，看着闺女期待她的表现。
　　闻染目光坚定，没有急于作出承诺，而是让大家督促她练功。
　　之后的十日里，闻染习武比以前要勤快，积极得多，主动提出加大锻炼量，由原本的每日一个时辰的基础多加了一个时辰。练武难免有筋骨劳伤的时候，姑娘不在乎那些伤口，每日洗浴好自顾上药，放松酸痛的肌肉，晨训途中咬紧牙关坚持不停下歇息。
　　闻无忌悄悄抹着眼泪，暗自内心感叹闺女长大了。在佛龛前跪拜时将女儿的变化诉说给仙逝已久的妻子，让她安心，随即将三炷点燃的香放置香炉上。薄薄烟雾模糊了中年人聊以慰藉的面容。
　　【九月二十 土曜日】张小敬与王燕然相约秋猎，闻家父女放下铺内生意歇业一日，也一同去往游玩。马匹是在东街轿车行旁的马厩租借的，店主是胡人。饲养的马匹虽不及在草原的野马高大威猛，但同样体格壮实，毛发打理得鲜亮，鬃毛梳理得亮晶晶，一点也不杂乱。
　　这次王燕然与张小敬都是满载而归，箭术不分伯仲，御术的话，张小敬稳重熟练，王燕然技艺高超，身手矫健而持稳。
　　满山的红叶，簌簌零落，明艳的色泽却是静美的姿态，令人心醉沉迷。闻染从需要人手把手指导到能独自骑行两公里路道，进步很大。此刻，她便对着美景流连忘返，在阿爷的催促下，不舍地踏上归程。
　　【九月二十三火曜日崇业坊 巳初】
　　一名衣裳褴褛，头扎着褐色布巾，模样狼狈的少年在街道上奔走，顾不得被他不慎冲撞到的摊位上摊主的骂骂咧咧，向着目的地前行。看到苏记茶楼飘扬的酒旗，少年放缓了步伐，转入斜对口的曲巷。
　　头戴斗笠的青年等候了一刻钟，看见了灰头土脸，气喘吁吁的少年。善解人意地给他递去一壶茶水，轻拍着他的背理顺来气。少年感激地注视着青年，将腰带里紧揣的信封恭敬地双手交与他，并长话短说了来意。
　　〔请您帮衬我们将熊火帮斩除，熊火帮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平日欺压百姓，强抢民女，万年县县丞姑息纵容，与其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前日二十一，我帮乞儿们受葛老吩咐接管宜春院的杂务计事，熊火帮手下的浮浪子弟目中无人，寻欢作乐不够竟然来砸场子。最令人可恨的是将我帮阿葵的妹妹拐来此烟花场合羞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帮公愤，誓要与熊火帮不死不休。我们需要借助您的势力，拜托了，只要能除去我帮的心头大患，您的要求，只要是在能力范围之内，我帮都可以满足。〕
　　阅完手中乞儿帮主的求助信，青年深深呼气，吐出一口浊气。抬眼只见面前少年局促不安的神态十指紧扣，脊背僵直，可双眸中寄寓着希冀的光芒。
　　怎好拒绝呢，路见不平自当该拔刀相助。
　　万年县的治安需要不良人的维系，整个长安的治安需要全部官府衙役的通力合作。官府靠不住，百姓就得靠自己，掀起浩浩荡荡的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