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6章：相识 ...
-
【天宝二载七月初九 】
张小敬风尘仆仆地赶了半宿路，辰正便回到了长安城，一直在县里忙活到午初三刻才开始用餐。
【唐代官府征用有恶迹者充任侦缉逮捕的小吏，称为‘不良’，俗又称之为‘不良脊烂’，其统管者称‘不良帅’。】
张小敬为不良帅，与长安的地痞无赖以及地下势力相熟，同时掌管官府在长安安插的眼线以及他自己的线人，可以说他对长安的了解比之其他人高的多。
从安插在长安县的眼线了解到这一个月来闻记香铺的经营情况，可否有过难处等，倒是得知了颇为讶异的消息。张小敬和弟兄们一同享用午饭，大手捧着满满一盆羊杂面就着小菜，鼓动腮颊大快朵颐着。吃完了放下碗筷，起身活动着消食，也是消化着脑海中的讯息。
“张头，据说闻记前月收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那姑娘当时重伤昏厥由邱郎中去给看得诊，开了药方暂寄宿在闻记调养。”
“据街坊的见闻，那姑娘模样英气俊俏，身姿拔萃，周身气质非凡，身手利索，不时帮衬着闻记打点生意。”
“性情温和豪爽，闻铺主父女皆对她抱有好感，街坊也对其有几分敬意。”
张小敬托着留长些的髭髯，靠在门槛旁若有所思。〔其人不简单，紧花费一月有余的时日，便能得到老闻的信任，街坊对其称赞有词，来到长安究何目的重伤经人发现得到救治，是遭遇过什么不测其待人处世可有所作假……〕
思索了一盏茶的功夫，感受到上眼皮重重地搭在下眼皮的昏昏欲睡。既觉疲乏也无需强撑清醒，回到屋内，躺在床榻合衣歇息，不到一弹指鼾声响彻。
【午时正太宁坊 】
封大伦努力维持着与往常无二的神态上完早朝回到虞部，经过昨日的事败，整个人显得有些精神不振，心神不宁。他熊火帮的计划居然让一个不速之客搅和了!那个人一出手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几刹那间就将手下的弟兄制服，可见功夫底蕴之深厚，机动能力之敏捷。
二十个弟兄虽就受了点皮肉伤，可… 闻无忌被他轻而易举地救走了…那个人和闻无忌是什么关系!能够做到以身涉险凭借一己之力施行救助。
封大伦又气恼又惧怕，他担心那个人会在闻无忌的控诉下展开对熊火帮的报复。现在对付闻记不能再那么肆无忌惮了，难以预料那个男人拥有如何深不可测的背景势力。
永王这回确是坑了他一把，就不该为了讨好这纨绔子弟，冒冒然地行动。皇室宗亲又如何，混吃等死的二世祖还能奢望得圣上亲情眷顾，皇帝老子几十个子嗣顾得过来嘛……
封大伦脸庞青紫交加，似一条蛇游走盘绕在面部不时抽.搐着，戴着扳指的手掌死死捏着扶手，指甲不自觉地用力，在木料上抠挖出细痕，发泄着情绪。门外把守待命的帮员冷汗直下，打湿在衣襟，身躯板直得僵硬，胸腔起伏间不敢大口喘气。
太阳升至最高点，树影明暗斑驳，藤蔓垂落的围墙，一只壁虎牢牢攀附，与灰褐色的砖瓦融为一体。一只蚊子扇动透明翼翅飞过，上一秒还嗡嗡作响的蚊子啪唧被带着黏性唾液的长.舌湮没，吞吃入腹，壁虎感知着空气波纹，没离开原位。
【酉时初 敦义坊】
王燕然看着闻染父女俩在灶房内忙活，揽过生火的活计，鼻尖轻嗅胡椒花椒与葱姜蒜在油锅炸起火星的辛香味。够呛…这可不比平日的多清淡，少辛辣。
掀开帘布，出了灶房缓缓吐出浊气，深吸了一口清澈的空气，王燕然摸了摸鼻子，无奈耸肩〔这菜肴她可暂时享用不到，还等再过两月方能撤了药汤调理〕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天际已是余晖撒下的云纱，城中民坊炊烟袅袅，青雾弥尘。大门两处的铜环被人拍响，闻家父女前去迎接熟悉无比的亲友，王燕然在堂屋门口等候，只听见闻铺主不加掩饰的欣喜朗笑。
“大头，好久不见了，快进来，此次可否查案顺利，以你的本事一定有所收获。”
闻无忌关切地看着老友熟悉的脸庞，侧身迎他进屋，闻染高兴地问候他，贴心地递去毛巾擦拭。
“浪子陆青这桩案子倒是不难搜寻人证，就是耗费时长了些。其人随性不拘礼俗，目标明确，下手对象都是各地与衙门有不非往来的富商，恰是个嫉恶如仇的江湖侠客形象，与他交谈过几次，不是逞一时之快的年轻小辈，颇具风度。”
来者的声音浑厚有力，语气平缓有度，此人便是张小敬，王燕然目不斜视地打量。
张小敬身材不高，但结实得像块泰山磐石，额头微凸，下有两道短黑醒目的蚕眉。最令人忽视不了他的眼睛，左眼窝空荡，只剩下一道极其深刻的老旧刀疤，仅存的右眼迸发出灼灼“凶”光。
气势凌然，不加收敛时容易给人“凶神恶煞”的感官。
“老闻，不知这位姑娘是？”
眼前之人长身玉立，身姿拔萃，面如银盘长眉入鬓，眸若灿星。瞧这飒爽英姿，当真是个俊俏姑娘。
张小敬将视线转移到她身上，揣有不加掩饰的好奇与不露声色的审视。王燕然坦然自若地与之对视，自我介绍一番。
“张帅的威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在下王燕然，蓟城人，于一月前因途遭意外被闻染姑娘收留，受闻铺主恩义暂居铺内疗养。”
张小敬收回目光，露出一个笑容。
“王姑娘的于坊中的名声我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确是器宇非凡。我名张小敬，现任万年县不良帅，负责缉案追凶。”
“请多指教×2”
闻无忌招呼着他们进屋准备用夕食，闻染摆好了碗筷，将菜品一一端出。四人各盛了一碗馥香的栗米饭，旁边一碟糖醋藠头，食案上秋葵炒猪颈肉，醋渍芹菜，鱼头拍蒜泥，蒸羊腿，芝麻胡饼，勾动人食欲大开。
王燕然夹一筷子秋葵咀嚼，沾了荤味的浓.汁搭配蔬菜的鲜嫩口感俱佳。闻染夹起芹菜就着米饭细嚼慢咽，双眼微眯很是享受。
闻无忌从桌底拿起备好的一坛酒，为自己和张小敬倒了满满一碗，两个大老爷们一口酒香，一口羊腿，好不快.活。
约莫一刻钟，王燕然率先吃饱，清洗了碗筷回到桌席，只听闻铺主讲起了昨日的事，没有添油加醋，如实转告。
“封大伦仗着熊火帮的势力欺人早已恶盈满贯，万年县必须想方设法解决掉这颗毒钉子。老闻，你且放心，我张小敬定会护你们父女在长安城的安危。”
张小敬起身挺立，对着墙上悬挂的龙旗，右拳敲击左肩，这是西域兵团的宣誓。
王燕然眼前一亮，目光炯炯，问道它的背后含义，听到铿锵有力的回答。
“这是我们第八团的誓言，意指九死无悔。”
张小敬看着她，深邃的右眼有泪光闪烁，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王姑娘言而有信，感恩报德，解救了我闻大哥于危难之际，保护闻染丫头免受小人觊觎，我张小敬今日结交了你这个朋友。”
王燕然不喜作扭捏态推辞，故从闻染手里接过一个空碗给自己添上半碗酒爽快饮尽，当仁不让地接受他的谢意。
张小敬目露赞许，也端过酒碗饮下随即笑逐颜开，闻无忌在一旁观看不禁拍手称快，抚掌大笑。闻染跟着应和着，小脸红润，眼眉弯弯，齿如编贝。
“人世多坎，能够遇到脾性相投之人实为不易，今日有幸得以认识，我很高兴。”
她粲然一笑，照亮了堂屋，凝脂夜色的幕布也难遮去满室流光溢彩。
又过一月的调养，王燕然的伤势好了大半，功力也恢复到八成。她每日卯时起晨练一个时辰，辰正用朝食，巳时帮忙店铺打理活计，看店或送货，喂养马厩的两匹骡子，一头老驴。午初看书练字，午正用饭，未时午休半个时辰。申时打磨器具，小型投石机已制作好了一个。酉时外出逛逛半个时辰，酉正回来用夕食。戌初与闻染闲谈半时辰，戌正舞会刀剑，亥时即刻歇下。
闲暇里去探张头儿的班，跟县里捕头捕快们也混了个脸熟，看看他们是怎么办案的。张小敬每逢金曜日，土曜日，日曜日（即为：周五周六周日）便会来闻记香铺。
王燕然火曜日，水曜日，土曜日都会定期与乞儿帮逵少年联络。
熊火帮这段日子倒很安分，没有怎么逾矩，可不能因此放松大意，盛世太平从来不会长久。因为各地皆有暗潮汹涌，豪华巨轮难以两顾暗礁的光影面。
王燕然不时就会眺望每个坊市内构建的望楼动态，她有预感未来的某一日，她会亲临操纵望楼系统的部署一探究竟。
【天宝二载八月十五】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李商隐 《嫦娥》）
熙攘人群，灯火通明，城郭内外应接不暇。一轮圆月高高悬挂于天际，此时此刻，不同阶层的百姓原地驻足。
文人墨客吟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市井小民谈论“嫦娥奔月的传说，广寒宫的仙子在向我微笑”。每个人都不约而同，达成一致地由衷赞美此情此景，雅俗共赏。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秋风吹拂过呈锯齿状的翠绿叶子，抖落下萧瑟透爽。深黄若金的花瓣，橘橙似火的花瓣一簇簇盛放，枝丫分叉轻晃，沁人心脾的香气，是醉人的芬芳。酿成甘美的桂花酒，清列的口感是人间的琼脂玉露
王燕然坐在屋檐顶端，小酌着手中佳酿，眼神微醺迷离，遥望那轮圆月，取出伴身的玉箫。箫身依旧圆润如水，触手温凉，她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合上眼眸，吹奏一曲。
清脆婉转的箫音配合舒缓绵柔的曲调，颂一曲明月之诗，篇名〔相思〕。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6章：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