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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浮云开雾半分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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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许笙寒早早起身,同沈惜林在院子里吃过早饭,汝嫣把那把古琴搬出来。琴上裹着一层锦缎,自从那日沈惜林被伤着后,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许笙寒掀开锦缎露出琴身。是一柄上好的五弦檀木琴,琴身朴素,雕兰芷玉树,且有古朴之香。
“沈公子,为何会为巫弦所伤啊?”
“我先前所习为七弦琴,换成五弦之后对琴谱多有不适,弹错了谱子,可能惹了这爷爷。”
“我有一个法子,能让这弦琴不敢再伤你。”
“我少年游走江湖,对这些东西多有耳闻,也从那些古籍之中读到过,巫弦琴需有调试,熟悉了人味,才能够不伤人。”
许笙寒对他摇了摇头,颇有些骄傲的说道:“你听的啊,都是一些谐谈,不是真正的巫术,自然不会使这巫弦长久温顺下来。”
“那你说来听听,你的法子?”
“嘿嘿,你碰见我啊,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我就是专门研究巫术的,格外专攻,我这个法子可能会有一些疼,不知道沈公子愿不愿意啊?”
许笙寒突然笑着拉住了沈惜林的手,看着他的目光十分的诚恳。沈惜林一时无措。
“你……你……试试?”
“豪爽!”
许笙寒一溜烟跑回了房子里,拿出了一早就让汝嫣准备好的短匕首,重新回到院子里拉住沈惜林的手腕。
沈惜林就眼看着他一下拔出匕首,瞬间就乱了,着急把手往外抽。
“不是,你做什么?你别乱来啊!”
“沈公子怕了?”
“怕?我沈惜林怎么可能!”
沈惜林回他一句,可话还没说完许笙寒就迅速拉开他的袖子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液顺着流淌了出来。
沈惜林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弄的嘶了一声,牙关紧闭,道:“你是看我不顺眼吗?”
许笙寒扶着他的手,拉到弦琴上,让那香甜的血液一点一点落在琴弦上,血珠一个一个挂在弦边,仿佛被紧紧吸吸吮着无法坠进琴座里。
“巫术法同仙术,巫弦有灵,弦灵伤生人,以血喂养,弦灵感之,必不会再伤你。”
“去你姥姥,你是妖术吧?我可没听说过这样的。”
“你听说的都是些闲着没事儿的人自创的怪术,正宗的巫术,沈公子神通广大也未必见得着。”
“我呸。”
沈惜林骂骂咧咧的,却还是乖乖举着手臂。
“好了,过几天你就知道,这巫弦温和下来,弹出来的音色就不是天籁可形容的了。巫弦琴少见的很,沈公子可不可以告诉我这琴是哪来的?”
“这是我当年行走江湖救下的一位江湖老道士前几天来报恩留下的,说什么他无能调治这巫弦,就顺水推舟献给我了。爷爷当时想着爷爷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就收下来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沈公子日后说话可不要太满。”
“你揶揄我?”
“不敢不敢,哎呀,这血都要流光了,赶快包扎起来。”
沈惜林忍不住往自己手臂上瞧,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不过是几股暗血,许笙寒没舍得划多深。
许笙寒拿了一截干净的薄纱布,小心把伤口周围的血迹搽干净,再一层层的包裹好。
“这琴大爷呢?是不是留他在这儿晒晒太阳?”
“不行,要搬到阴凉的地方去,太阳晒多了,阳气过盛,琴弦容易躁动。”
“还不能阳气过盛?合计着我这是要奶奶似的供着?”
“嘘,小心她听到了,晚上跑到沈公子屋里纠缠,就不好了。”
许笙寒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吓唬着心中不甚爽快的沈惜林。
“你吓唬我?”
“这种事情又不是没出现过,九州多数的弦杀案,都是用巫弦得逞的。”
沈惜林见他说的若有其事,还真有点儿相信,不由得汗毛竖立。
“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如今有我,断然不会让沈公子在受伤害了,不过沈公子还是要配合些,我才好下手。”
“那行,暂时听你的,不过,曾拭可别知道了,他很古板,墨守成规的,我估计对你没多大信心。”
许笙寒听他这么说,心里到有些失落,他本身就是游荡江湖之人,坦坦荡荡,无所顾虑,如今要在这城府中唯唯诺诺地过日子,可真是难为死人。虽是有这样消极的想法,但身于虎穴,他也不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好歹是个差事嘛。于是赶紧亲手把琴搬到不远处的小院子里的一处凉亭里的小石桌子上。
沈惜林的血已经止住,许笙寒又到房子里拿了纸笔,伏在桌子上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你这是什么?”
沈惜林看了一眼成品,大表嫌弃。
“这是百鬼图吗?我看鬼都比你这长的好看。”
“这是个老药方,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你那巫弦伤的地方,需要内调,你照着抓到药熬着喝几天,也许就会好了。”
“你还有师父呐?你师父怎没叫你好好写写字?你这写的东西鬼都看不懂,我怎么抓药啊?”
“他们抓药的都这么写,他们能看得懂就行了。”
“你别蒙我,我可真是信了你的邪。”
“信我没错的,我骗沈公子对我没有分毫的好处,说了会尽心尽力,就一定事事躬行,谨慎小心,要不是搁你身上,我定然将剂量加上三倍。”说着在他眼前比了个大大的三。
“还好曾拭押了你那个小朋友,不然你这个差事啊,不砸到你手里,连鬼都不信哦。”
沈惜林语重心长的说道,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阳光正暖和。
缇陵,朱雀路。
鹿梦阁正门正对着朱雀路的大丁字岔口,高阁七层,阁后是一处大宅院,宅院里到处是亭台楼阁,最后一进院子里分布着鹿梦阁的库房,一间库房墙外是挨着茶楼的一短截杂物巷,没有多余的围墙,着火之时也就是这一间遭了殃。鹿梦阁并无侧门,四周不是街巷,就是密密麻麻的院户。
龚远带着厂狱的几个小卒到鹿梦阁正门前,敲门要进去查看。
鹿梦阁自从前日夜晚大火烧毁库房之后就关闭了阁门说是要闭门修葺一段时间,推掉所有生意。谁都知道鹿梦阁主人是个爱财之人,这么做必得是损失大增,实在非像是鹿梦阁所为事之风。
看着蹊跷之事,必定是要好好察阅。
沉重的木门吱呀被人推开,却只是开了一个缝隙,约莫只能一个人进出。
一个体态纤细的女子从门里站出来。到台阶前,眯着眼瞧了瞧穿着便装、握着大刀的龚远。
“龚狱主,鹿梦阁歇业四日,告示已经贴到城栏了,您老人家还亲自上门来打扰,实在是不近人情。”
“我奉城主之命,前来调查茶楼失火之事,还请水副阁通融。”
“那可通容不得,茶楼失火,你应该去茶楼查看。况且,这件案子我听说是那位使节大人在做,昨天还上街抓人呢,怎么,今天城主就迫不及待,想找我鹿梦阁的事情了?”
“水副阁,明人不说暗话,欲盖弥彰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龚狱主,你这话说的,我可不敢苟同,火烧到我鹿梦阁了,我鹿梦阁没索求赔偿,是我们大气,这城主不表彰一下也就算了,连烧毁的库房正常的维修都要管一管,真的是很让人不解。更何况城主既然都说了把案子交给洪左使,那按理来说龚狱主就属于法外办事,我们只能当作是城主跟我们过不去了。”
水千舒说的是面不改色,不卑不亢。龚知道鹿梦阁背景强大,城主都要让三分的角色,只好心平气和下来。
“水副阁,城主不过是保险起见,多管齐下,还请您不要误会。”
“既然如此,龚狱主请回吧。”
水千舒满是傲慢,轻佻细眉,转身拂袖,入了缝隙离去。
龚狱主本想着和声细语同她纠缠纠缠,谁知她不知好歹,竟如此绝决,好辣的女子。
“狱主,咱们闯了去?”
“放屁,你去给我闯一个看看,不把你打成筛子。去后街的茶楼看看。”
“是。”
龚狱主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悬锣街,这条街横穿缇陵南北,曲折多支,悬锣街的中心位置,便是那一间茶楼,旁边挨着鹿梦阁的库房。
龚远思考片刻,敲响了茶楼紧闭着的大门。
茶楼老板被洪衣抓走了,开门的是老板娘,见到穿着缇陵厂狱制服的龚远,惊讶的抽了一口气,又不敢怠慢,慌忙请他们一行人进去。
“这位大人,可是有什么线索了?我家里可真是冤枉,实在不知怎么就疏忽了,惹了一场大火,连累了旁边的圣人,还请大人们开开恩,放了我夫家。”
龚远一路往茶楼后院走去,着火的厨房就在后院里。还有一颗较大的洋槐树,等到春天时就能做店里的招牌菜。可惜因为挨着厨房,现在已经烧焦了一半。
“大人,这就是现场,没人动过,那位壮硕的大人抓走我店里的人之后,就再没来过。”
龚远先前急着观察,没听见她说话,这一句倒是听耳朵里一二。
“哦,那是谁最先发现的火情?”
“是一个小二,起夜的时候发现的,可是他已经被抓走了。”
“那你们和鹿梦阁之间有一小截死胡同,里面堆满了材木,这件事,你不该不知道吧?”
“知道知道,放置的柴火都是些旺火的木头,可谁知道,会突然着起来啊。”
“世事难料,务必小心。”
“是,大人说的对,我马上就把那巷子收拾干净。”
“不必,我还要先查看一番。”
龚远没有先进厨房,而是走到隔着巷子的那堵墙前,墙面很矮,墙头已经烧焦了,墙灰堆了一地。
“大人,咱们走门还是……”
小卒上前询问。
龚远白他一眼,心想,这么矮的墙,但凡会一点儿轻功,也不至于翻不过去吧?
于是他扳着墙头,双脚一蹬,手臂用力,轻松的越了过去,只是手上摁了一手的灰。其余属下也都纷纷效仿。
短巷子里满地的灰,几人被荡起的灰尘荡的灰头土脑。昨夜火势极大,巷子里的木头连个像样的轮廓都找不到了,四周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苦香味。
龚远蹲下身子,捻起两指的灰烬,放在鼻尖轻嗅了嗅。
正常的烧焦的味道,还带着被雨水冲刷过的粘稠的触感。
“能看得出来是什么木头吗?”
“回狱主,像是松木。”
“松木乃是建材,怎会用来烧火,实在浪费。”
“松木易燃,用来引火倒也不错。”
“那可真是倒霉,堆在这儿,一旦火势起来,那可不就控制不住了。”
龚远摸了摸下巴,雨降尘,但是在这儿待得久了,却越发觉得四周气味难闻,也不像是大火之后烟气混杂雨腥的味道,反而有一些刺鼻,摧脑。
“这堵墙后面是鹿梦阁吧?”
龚远吸了吸鼻子,扶着那堵更高大的墙,拍了拍。心里喟然,鹿梦阁果然财大气粗,连房子都要高人一头。刚才在鹿梦阁那里受了气,这会儿忽然计上心头。他向几个强壮的下属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到自己身边,低声耳语,几人叠罗汉似的堆在一起,隆耸起肩背,龚远退几步,脚掌用力,几个箭步冲过去,搭上人梯,攀住屋檐,安稳爬上屋顶。屋脊较高,因大火而残破的部分已经修得差不多了,龚远站在上面,隐约能瞧见残败不堪的屋子里,空荡荡,脏兮兮。
“你们先待在这儿,我去探探就回来了。”
“是。”
龚远沿着新修的砖瓦房椽小心行动,轻松一跃,落进了房中,四周就这宽敞一间,味道奇怪,房子里的颜色也是更加让人难受。在房子里小心转了一圈,火烧留迹大多清除干净,除了墙上的染的黑红的裂痕,几乎见不到烧焦的东西。
不作停留,龚远担心这里的气味影响自己判断,想着出去看看。他转到大门,结果大门也是新换的,红漆的味道还很浓郁。推开门,阴暗之气被阳光吞没,空气清新无比。不知是否错觉,龚远不由自主多闻了闻,打了几个喷嚏。
本打算行动的悄无声息,可龚远似乎忘了自己怎么进来的,大摇大摆就要往外闯。才没走几步,就碰见了带着人赶来的水千舒。
“龚狱主,真是好久不见。”
水千舒似乎是料到他要来似的,语气平淡又带一丝讽刺。
“龚某只是奉命办事,只知目的,不论过程。水副阁不让走正门,在下只能另辟蹊径,不能因噎废食不是。”
“龚狱主,我有些糊涂,不知您究竟是聪明绝顶,还是实不知脸面为何物?”
“少说废话。这库房里放的是什么?为何不保留现场,擅自清扫遗迹?”
“小小走水而已,天气干闷,本为常事,本阁也能理解,更何况,我鹿梦阁的房子,想修就修了,还要别人同意?”
水千舒语气不耐烦起来,气氛不妙,龚远孤身只影,劣势难敌,渐渐败下阵来。
“好,那你说,这里面之前放的是什么?”
“一些材料。”
“什么材料?言之俱面,不要只待我细问。”
“香草。”
“哦,”
龚远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怪异的味道,应当是香料燃烧得来的。
“起火一夜,可有什么怪异?”
“没有。”
“最近可有什么仇人?”
“没有。”
“水副阁不要隐瞒啊……”
龚远漫不经心地问着,忽然地上一块儿黄色油块映入入眼帘。龚远好奇心长,伸手揽了过来。捏在手中,大概一截小指那么大,形状不规,周身颜色深浅不一,软黏,香味清淡。
“这是什么?”
水千舒瞪眼瞧去,他手中是一块儿正儿八经的香料,颜色随了枯草,藏在其中,难以发现。水千舒沉默片刻,说道: “不过是香料,一段废品。”
龚远又仔细嗅了嗅,味道依旧很淡,这种东西烧起来,应该是一种享受吧。于是想着想着,便将那东西扔在自己怀里。
“你做什么?”
水千舒见他动作惊讶无比,质问道。
“做什么?水副阁眼瞎了?我做什么不知道?”
“一块废料,阁下就如此在乎吗?那本阁可真是高看龚狱主了。”
“怎么,香料怎么了,香料也是证据。我目的简单——取证,水副阁要是怜惜自己的东西,扒了我的衣服来拿啊,我倒是没有意见。”
“不要脸,”水千舒心中鄙夷,怀抱着佩剑,指向龚远,对身侧人说道:“给我把这个擅闯他人宅院的登徒子请出去。”
“水副阁,江湖道义要讲一些的,别以为你们家财万贯就可以胡作非为,今日尔等言行实在穷凶极悖。”
水千舒对他叫骂无动于衷,只末了说了一句:“从哪来的,就从哪扔回去。”
四周围上数人,磨肩擦掌,蠢蠢欲动。龚远不肯就范,将腰间佩刀抽出,深插入地面。
“问话而已,水副阁何必动手?我这刀不想开戒,可别逼我。”
“呵,龚狱主果然是真不要脸,既然如此,我再礼让,反倒是我死心眼了。”
水千舒忽然抽出佩剑,直挑龚远喉尖。
龚远心中暗骂善变的女人,扬刀迎战,水千舒剑术轻柔,龚远刀法彪悍。兵器相撞,火花四溅。
几个实招,水千舒找到破绽之处,借着身姿纤细且短小,走下路攻击。龚远随机应变,借力缠刀,处处牵制,即使那轻巧灵活的短剑四处刺破防守,也终究被压下,不成气候。
水千舒毕竟是女子,眼前对手如同解肉屠夫,如何招架。她照势,垂下重心佯装不敌,龚远果然轻信,放松警惕,改守为攻,水千舒借机跃过刀封,看准位置就是腰上一脚。龚远刀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偷袭,肋骨间的肉仿佛缠绕一块,退后几米,蹲在地上,如同缩起壳的乌龟。
“妈的,你这女的真狠。”
还没说完,就被水千舒用剑指地挑了一身的土。
“我没让人群起而攻之,就已是菩萨心肠了。”水千舒笑了笑又道:“以后有什么事情,还请城主他老人家自己亲自跑一趟,龚狱主就别冲锋陷阵,吃力不讨好了。给我从哪来的回哪去!”
厂狱的小卒们本来都倚着墙趁此机会休息一会儿,却突然之间,黑了视线,自己主子种种摔在地上。吓得他们不知所措。
龚远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神色淡定,毫不慌乱。
“大人,可查到什么了?”
“查到了。刚失脚摔了,没什么大事,鹿梦阁的人还是那么猖狂,城主迟早有一天办了他们。”
“是……鹿梦阁仗着自己家大业大,就目中无人,这缇陵哪有敢抢他们生意的人。”
“听说鹿梦阁是幕后有人,城主都忌惮着呢。”
“滚蛋,忌惮个屁,缇陵城主最大,鹿梦阁算个鸡毛。都给我少说些有的没的,赶紧再回茶楼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兜兜转转龚远还是留在了茶楼勘察。厨房很老旧,是茶楼前身,后来生意做得红火了,才在外面修葺了一座新楼,一共三层,院子里的房子就改成后厨。那夜失火,门上落了锁,但破陋的窗户却是谁也没在意。
龚远仔细观察了那几扇又高有小的窗孔,窗扇已灰飞烟灭了。窗柩上没有抓痕指印,找不到偷潜入的痕迹。他又在厨房里转几圈,灶台板案烧损最为严重,几个残存的苞米芯浸泡在锅里。
“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也被抓走了?”
“是,大人。”
“后厨里堆的苞米芯,多吗?”
“不算多,但是很多香油。”
“哦,我知道了。这屋子挺破的,怎么就没想着也修修?”
“房子虽旧,但是物件齐全,最近进了一些好食材,手里紧,也就没想着好好修修。”
龚远四处看看,在灶台后面发现了一座烛台。
“烛台?”
挑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十分普通的一盏,一小节固定蜡烛的长钉上面还有些铜锈。
“是,是我们的。可能是底下的人不小心,留了烛台子在屋里,不过,走的时候整个屋子火星子没半点儿的,大概是吹灭了,大人可要明鉴啊。”
龚远又到灶台的灰洞里捣鼓了几下,烧的彻底,连渣都不剩多少。
“火势最先从这一片起,烧的最为严重,最为持久,后火势不受控制,才导致的扑救无效。”
“大人……”
“怎么了?”
“我……真担心我丈夫,我们真的是冤枉的,我们也不希望着了火,还烧到了他们鹿梦阁。”
龚远把老板娘焦急的模样尽收在眼底,丝毫看不出破绽或是做戏,似乎是真心求宽量。
“害,此事我们自是会明查,不会沉冤而判。”
“是,谢谢大人。大人明察秋毫。”
龚远再三查看四周,多寻了一些可见的证物,大多是火烧过的遗存。临走时,在院子的一个隐秘的地方发现了一扇小门,门却是从外面落锁的。
“怎落锁在外?”
“之前茶楼刚起色时这个门是敞开着的,可后来邻居也盖了房子,巷子挤了就将门锁了,谁也没注意哪落的锁。”
“还是换回来吧,起码有了事情是个逃生的路。”
“是,全听官爷的。”
龚远自茶楼回了厂狱,随后立即前往城府。厂狱已是洪左使常去的地方,可惜心大本事小,并无进展。若非昨夜城主亲自吩咐,龚远也不愿碰他碰过的案子,免得真和洪衣有了分歧,自己会忍不住发火。
袭青刚将这几日洪衣相关的开销行迹一类的报告搬来,曾拭还没翻一页龚远便来了。来了也只能将这些放下,引茶对坐。龚远递上那块残料,请曾拭过目。
“城主,一块儿香料残碎,在鹿梦阁中取得,属下猜测那仓库中烧灼的是香料,且四周气味难闻,不似平常香。还有,鹿梦阁干扰求证。”
曾拭沉默不语,凝眉忖度。
“……既然如此,暂先不查,从灾源处着手倒也可行。”
“是,我今日去了一趟茶楼,又特意去厂狱提审了最早发现火情之人,口供在此。”
龚远送上口供,一张薄纸,几行小字。
“没有异常。”
“那瑜卿认为,是哪一种情况呢?”
“城主明示。”
“是失火,还是纵火?”
“火势是由内至外的,火源初步定于炊案附近,不像是纵火。”
“嗯,我知道了,不过瑜卿还是不要落于固旧之内,多寻到些蛛丝马迹再斟酌定夺。若真是天气不慎失火,就把那几个人放了。”
“是。”
曾拭抿了口茶,忽然又改变了想法。
“算了,等洪衣自己什么时候把案子弄出来了,看他的想法吧。若他也涉足你办案,不要争辩、阻拦,问起就说这些都是你职务之内,再不行就推叠到我头上。”
“是。”
傍晚时分,许笙寒待在自己房间里翻看沈惜林送来的有关巫遗琴技的古籍。这些个说是古籍的话本大多是后人编撰的,没有什么多大的价值,只有些许精华的部分倒也不容错过。
“小寒,你在看书啊?”
汝嫣照例进来给他添茶。
许笙寒放下书看着忙着的汝嫣说道:“姐姐,不用劳烦了,我自己可以来的。”
“这些活累什么,我也没什么事做。对了,二公子今天晚上回城府了,按惯例他也该见见你。”
“二公子好相处吗?我昨天觉得他虽然长得不错,可是冰冷冷的,话也不多。”
“二公子啊,话确实不多,但是人还是很好的,很温和,很好相处的,你才刚来,肯定不了解,慢慢多几次就好了。”
“真的?”
“我不骗人,二公子心里揣的事多,不说出来,就显得冰冷。”
“那还真不愧是做城主的人,就是要铁面无私。”
二人正说着门外忽然有陌生的声音响起:“汝嫣姐姐,您在这儿吗?”
“谁呀?”
“汝嫣姐姐,是我,我是大南呀,我们主子要见见新人。”
“哦,知道了,我这就让人跟你去。”汝嫣一边回话一边把头转向许笙寒道:“瞧瞧,二公子肯定要见你的。”
许笙寒整顿衣衫后出了院子,跟着大南绕了几绕,到了曾拭所居的东苑。
这个时间府上大多都是一片黑,东苑却依旧灯火通明。
曾拭案上推着许多的文卷,多数是开销。洪衣一来,多了许多要花钱的地方,别人总是一副花你一点钱又不是不还的态度消耗着他经营多年的资本。
吱呀……
门被推开,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许笙寒小心翼翼的朝他这边走过来,恭恭敬敬敛目站在厅中。如今梳妆打扮过后,已经是和昨日天壤之别了。他头发束起一半,也不知是谁给立的髻,有些歪斜,还有些松散,另一半散在肩上。一张脸很是精致,只是眼小了一些,却晶如玉石。一身的白衫有点长了,下摆都托在了地上。纵使衣服极为不合身也扫去了他那乞丐的气质,脱变成另一番模样。
“城主您叫我”
仔细听来话声音也挺好听。
“我有事同你谈。”
“是,我听着,城主尽管说。”
曾拭放下笔,走到外厅里的榻上坐下,示意他也落座。
“不了,城主只管说,我听着呢。”
许笙寒站立在五步之外,曾拭也不再勉强,自己一边翻看起脚桌上放着的几摞纸,一边同他讲话。
“我听沈惜林讲,你很不错”
“城主过奖了,沈公子也是个好玩的人。”
“哦,原是你们互相欣赏啊。”
曾拭忽然笑了,竟然有人觉得沈惜林好玩,仿佛是在听一个笑话。
“城主笑起来很好看。”
许笙寒微微一笑,那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线,目光灼热,曾拭收敛了之后稍顿了顿,头也没抬继续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姓许,名笙寒,名字孤冷,是一个老实的爷爷取的。”
曾拭叹了一口气,那日他也从小湪口中知道了他的坎坷身世。人如其名,说的大概是这个道理。
“你因何入狱?”
“前儿晚上,大家都东奔西忙救火当先的,那个大人指挥来指挥去,也只是让大雨给灭了火,专横无理,非要抓几个热心救火的街临,大家都是老实人,互相清楚,他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呢。我和他争执几句,说了不入流的话,就入狱了。”
“我知道了,你从厂狱出来这件事就别出去乱说,更不可添油加醋。洪衣是大城主派来的尊使,所职监察,直通上达,其言颇具份量,不能悖逆,你要明白我的难处。”
“是,如今我也算城府的下人了。凡事也要为城主着想。”
“不,你不是下人,你的身份是城府的琴师,定要安于本分。”
曾拭抬起头来,许笙寒鬼使神差的往前挪了几步,他想看仔细些,那张面容上的眉眼如画,青山浅黛,鼻翼斜峭,瞳如灯芯,熠熠生光,不知为何,许笙寒觉得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仔细想想,这样俊美好看的人,肯定从未见过的。如此白皙的皮肤,又如浮上薄霞一般自然,仿若水雾里的静影,模糊的没有瑕疵,看多了让人觉得是幻觉。
曾拭见他愣神,自以为他兴奋过了头。就轻咳了两声,想把他拉回来。
“城……主大人,你说,我好好听着呢。”
“以后好好跟着沈惜林,他这个人嘴上功夫了得,我看你也不差,好好做事,少耍聪明,你若犯了什么错,我可要算在他头上。”
“是,城主说的是,小人一定尽心尽力。”
“当然,若你做得很好,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曾拭声音渐渐变轻,还略略带了一丝疲惫,显得更加低绵。
“城主放心,能为城主效力,在下备感荣幸。”
“哦,还有一事,这药单是你写的吗?”
曾拭拿出那张许笙寒早些写的单目,上面的墨迹依旧是神采飞扬。
“是。”
“那你看看我拟撰的这一份,有无纰漏。”曾拭放下他那份药单,又从桌案上重新拿起一张新纸递了过去。字体清秀,自带风骨,纵是许笙寒那样疲懒的感官,也觉得俊如山水。许笙寒是觉羞愧,却也只是一瞬,然后暗自咒骂了世家公子的繁冗。
“我问过府上医师,他好像能看得懂。”
许笙寒拿过去细细斟酌了片刻,觉得没有什么问题。
“城主,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
“事关城府脸面,不可儿戏。”
……
“好了,我明日亲自去抓药,你先退下吧。”
“是。”